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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欢颜难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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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闲庄果然只剩了一地瓦砾碎石。
北野按着自己的记忆,找到了原来是祠堂的地方,仔细翻找了许久。她找到了划有剑痕的石板、被烧黑的铁制箭镞,甚至找到了一些铁制的暗器与被削下来的剑尖,但确然没有尸骸,一具都没有。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日落西山时分,可北野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能蹲坐在地上,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暮色开始四合的时候,北野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这会居然还有会人来。
北野现在已经能清晰地听见来人的呼吸吐纳之声,知此人武功平平,也就不打算藏身搞偷袭了,她右手按住剑柄,喝道:“谁!”
来人停住了脚步,沉默了一会,轻声道:“是……小野?”
北野愣住了——这是苏北离的声音!
* * *
苏北离看上去狼狈而憔悴,蓬首垢面不说,衣衫也松松垮垮的,时值三九寒冬,他却只套着一身长衫,看上去是形销骨立、萎靡不振。
北野没料到她居然见到了苏北离,过去三个月,她甚至没有去想苏北离是死是活。在她的潜意识里,苏北离在被秦斯利用完之后,应当已经或惨死、或被囚。现在忽然看到了活生生的苏北离,北野一时脑筋打结,竟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苏北离见了北野,倒是面露喜色。他快步走上来,喘着气说:“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很久,我知道,只要你还活着,你一定会回来这里的。”
北野没有回答,心中却是冷笑了一声:多新鲜呢,苏北离从小对自己就没什么好脸色,事已至此,却居然开始等自己了。
苏北离也不以为忤,他主动张开双臂,似乎想拥抱一下北野。北风把他的衣衫吹起,愈发显得人瘦嶙嶙的。
北野却后退了两步,横剑于身前,凛然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苏北离面色一黯,皲裂的嘴唇抖了两下,终于道:“他们……他们把我赶出来了。”
北野漠然道:“哦?这个‘他们’是又谁?你的秦姑娘吗?”
苏北离颤抖了起来,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显灰败。
北野心中毫无同情之感,嘴角噙了一丝冷笑,继续问道:“你怎么还活着呢,苏北离。”
苏北离脸现惘然之色,喃喃道:“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
北野冷笑道:“我看啊,那秦姑娘对你,倒也并非无情无义。她没杀你。她居然没杀你。”
苏北离抖得更厉害了,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冷冽的北风吹走,眼眶也开始发红。
北野心中满是怨毒,都要溢出来了,嘴皮子就行两片薄薄的柳叶刀,也不管合不合情理,怪声怪气地说:“然后,你在这等我是要做什么,帮秦姑娘传话吗?她想告诉我什么?”
苏北离低声道:“不……没有……是我自己……我想在这等你的。”
北野道:“哦,那不知阁下有何贵干?”
苏北离终于哭了出来。他哭得椎心泣血、涕泗交流,和着萧萧寒风,听来如泣如诉:“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活着……我只想确定一下。这是我唯一能……能做的事了。”
北野把岁寒剑带着鞘在手上转了一圈:“哦?那,我确实还活着。你还有事吗?”
苏北离嘶哑着嗓音问:“你要杀我吗?”他看起来倒是并不害怕。
北野一愣,忽然间也红了眼眶,咬牙切齿地说:“我……苏北离,你以为我不想吗?!可……可是哥哥他……他绝对要护着你。”
“我以为你会……先斩后奏。”苏北离的语气漠然而疏离,似乎谈论的不是自己。
北野道:“你很希望我杀了你?”
苏北离沉默以对。
北野恨恨地道:“你以为我杀了你,就能偿还你的作孽了?”
苏北离道:“这是我唯一……还能做的事吧。我……”他抬起双臂,双手从袖子里露了出来。
北野大骇,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苏北离左右双手居然都只剩下了四根手指,两根大拇指已被削去,只留下两个铜钱大小的暗红色伤口。
苏北离盯着自己的双手,脸上又浮现出了生无可恋的笑容:“你看。我不能再握剑了,也不能再写字了……我都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这……这是……”北野依然没回过神。
苏北离道:“他们……斩下了我的大拇指,说让我永远不能再用剑,然后把我赶下了崖。”
北野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赶下了崖?你是想告诉我,哥哥……出事后,你还跟他们回去了?苏北离,你怎么当时不能有点骨气,直接去死呢?”
苏北离合上了眼睛,面如死灰。
天已经快黑透了,苏北离的神情映着深青色的天穹,惨然而绝望。
北野望着西方地平线上亮起的长庚星,缓缓道:“我不杀你。因为我知道,哥哥不会希望我杀你。你走吧。”
“走?我还能去哪呢。”苏北离自嘲道。
北野冷冷地道:“这就与我无关了。我还有要做的事,不能在这陪你浪费时间了。”
苏北离问道:“什么事?”
北野道:“救哥哥。不然呢?”
苏北离惊道:“你要去……无迹崖?”
北野提剑傲然道:“我不去,难道指望你吗?”
苏北离看着北野手上的剑,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北野拿着的是岁寒剑: “我很……羡慕你,小野。我看到了大哥为了你而拼死一战……他就没为我……”
“那是你先对不起哥哥,对不起枕闲庄。难道还是哥哥的错不成?”北野不耐烦道。
苏北离无话可答。
北野也感觉与他再无话可说,转头欲走。走了几步后,忽听苏北离在身后道:“大哥他……被关在无迹崖后山的蚀魂狱。”
北野听到了这句话,可她没停下脚步,径直离开了。
苏北离望着她的背影,眼神越来越绝望。却到底也没跟上去。
* * *
无论如何,知道苏北冽确然还活着,北野内心还是很欢喜的。可随即,她又忧虑了起来:苏北冽被魔教抓走,关进了牢狱,不知道会遭受怎样的折磨。
北野越想越焦急,几乎想立刻冲上无迹崖。可她路过原来是苏北冽院子的那堆断壁残垣时,忽然想起一事。
她按着记忆在废墟中翻找了很久。所幸她现在内功卓然,在黑暗中也能清晰视物,因此夜晚的到来并不怎么影响她的行动。不知过了多久,在月亮已经高悬中天的时候,北野终于从一堆焦黑的石块里抽出了一个铁盒。
铁盒封的很密,还装了锁扣。北野也不耐烦再去找钥匙了,干脆直接用剑劈开了锁,随后打开了铁盒。
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同心结。
北野把铁盒紧紧抱在胸前,在一片寂静中蹲下,失声痛哭。
* * *
北野带上盒子,想了想,没去客北城里惟一的客栈,而是去了赌场。
赌场老板一见北野,和其他人一般吓得魂不附体,连连作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北野也不和他废话,直接拍下了两片金叶子:“一个包间。不要酒菜,也不要人伺候。”
北野说完,环顾四周,估计是没人敢回她话了,于是也不等了,直接上了二楼,找了个空房便走了进去。这些包间本是给有钱的客人们开单独赌局用的,屋内只有些桌椅,桌子上放着麻将、牌九、骰子等物。
北野拉上了门闩,点亮了油灯,然后打开了铁盒,在灯光下细细看起了那枚同心结。
那同心结原应是金白相间的颜色,可惜的是,尽管有铁盒的保护,它不至于毁在大火中,但长久的高温也让丝线被烤得发黄发脆,看不出最原本的样子了。苏北冽手艺显然并不如何好,好多绳扣显然都是反复拆过的。按北野对苏北冽的了解,他是想先编一个练练手,等熟练些,再重编一个做礼物。
北野捧着那枚同心结,遥遥想着苏北冽也是那么坐在灯下,一脸苦恼地折腾着丝线绳扣,拆了编、编了拆,五官都皱成了一团。他也会不耐烦地摔东西,最后却还是叹口气,老老实实地继续编。
这是要给自己的十七岁礼物。
夜绾同心结,那知有别离。
随后北野又想起,贾格致告诉自己,夏润的生日应当是十二月廿六,而不是苏北冽定的一月廿五。还好还好,今日才十二月十七,无论如何,算是没错过生日。
* * *
北野盯着眼前这枚泛黄的同心结,在桌前枯坐了很久。
不知过去了几个时辰,桌上的油灯渐渐燃完了,爆出最后几个灯花后,整个屋子归于黑暗。
又不知过了多久,曙光从窗纸里钻了进来。
北野就那么坐了一夜。
等阳光把整个屋子照到透亮的时候,北野终于霍然站起,揉了揉自己发红的眼睛,把那枚同心结挂在了岁寒剑的剑柄上,充作剑穗。那两条丝带已经有些发脆,北野手又不由自主地发着抖,试到第五次,终于成功把同心结挂了上去。
北野提剑在手,看着剑柄上晃动的同心结,眼底柔软得如一泓秋水,温声道:“那么,我们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