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番外二：黄粱梦（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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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丝细雨飘落，江河烟波浩渺。在青石板路铺就的小巷深处，顺着滋生青苔的石板一步步走，两旁是粉墙黛瓦的民居。
草荇之间，烟雨迷蒙。
低头赶路的人行色匆匆，细雨濡湿了行人身上的衣裳。
飘飘荡荡落下的花，轻轻漾起水塘中的圈圈涟漪，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一名身姿曼妙的素衣女子，手撑一把淡青色的油纸伞，背身而立。
烟雨沾湿了她的衣摆、衣袖和她如瀑黑发的发梢。
那一朵落花，正不偏不倚落在她的身后。
突然闯入的一点亮色，惊醒了沉默观察的人。
行人对天地间的这般绝色视若无睹，仿佛那美丽的女子不存在一般。
他把视线收回来。
从出生起，他就能看到常人不能看到的非人之物。这是一种被称为“阴阳眼”的特殊体质。
那美丽的女子毫无疑问是非人之物。
淡青色的油纸伞翩翩转了一圈。
他未收回的视线，与女子的视线相碰。
她的背影很美，如同水墨画中勾勒的一个模糊的倩影，透着朦胧婉约的美。
而当她转过身，如画的眉眼仍然被迷蒙的烟雨笼着，淡淡的笔墨勾勒，晕染出一抹绝色。
她向着他迈步款款而来，衣摆划过青石板上淡淡的苔痕。
他对她视若无睹，抬步向远处走去。
可他走到哪里，那女子就跟随着他走到哪里。
连他在客栈住宿时，女子都寸步不离。
明明关上了门，她还是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也许不该多看她那么一眼……
他在心中为惹上的麻烦微微叹息。
伏案写作时，她低头来看，发丝散在他的手腕上，痒痒的。
“你叫凤羽？”她问。
他不答。
女子又道：“我叫沐清清。”
凤羽叹气道：“你有什么夙愿未了？”
她微微一怔，美丽的杏眸中划过一丝迷茫：“什么夙愿未了，我又没死……”
凤羽的声音没有波动：“其一，路人都看不见你；其二，你可以在房间内自由穿行。哪怕你不记得，也不得不承认此时你已经不是人类。”
清清细细一想，发觉他说的都很有道理。于是她点头道：“我现在在梦中，对你们来说确实不是‘人’。”
他没有感情的脸上，终于闪过了一丝兴趣，抬眼看她：“梦？”
“不错。”清清迈了一步，悠然道。
“那你怎么知道这是你的梦？”他反问道。
她自信满满道：“因为除了这是梦，还有我的名字，其他我都不记得了。”
“庄子曾经梦见自己化作了一只蝴蝶，栩栩如生，忘记了自己原来是人。他醒来后惊惶不定，才发觉自己仍然是庄子。‘究竟是庄周梦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中变成庄周呢？’”凤羽睨她一眼，“你认为这是梦，和在梦中以为自己是蝴蝶的庄周何异？兴许你不过一缕幽魂，记忆有损，便把一切当做了梦。”
这人才思敏捷，颇有辩才，清清自觉记忆有损，便退一步，不与他相争。
不知为何，她心中十分笃定这是个梦。
对方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
他们非亲非故，她又是一缕幽魂，他不信她也是正常。
这场梦迷离而诡秘。
梦中的所有人都看不见她，只有凤羽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破解梦境的方法一定藏在这个少年身上。
她追随着他，他漫无目的地在城中游历，像在散心。
因为总是跟在他身后，清清有很长时间在注视着他的背影。
少年姿容清冷，宛若天人，身姿清瘦挺拔，步履轻缓，如芝兰玉树。
一身雪衣，如诗似画。
于江南烟雨中闲庭信步，他的神色总是寡淡的，看不出喜怒。
她停下脚步，他仍然自顾自地走着。
那背影清绝孤傲，渐行渐远，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孑然。
“凤羽……”
他没有回头，淡淡道：“何事？”
“你徘徊在此处，不为赏景，也并非有事在身。眉眼间隐含一丝忧郁，没猜错的话……”清清略一思忖，道，“你为何迷茫？”
他又向前迈了一步，眼中似是无措又似是释然。
两人皆是静默。
“不知，”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道，“我此行正是为了寻找答案。”
他终于转过身，注视着她。
总是淡淡脸上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他道：“你生前定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
“你此言说得，好像活这么大没见过几个女子。”她不禁回了一嘴，“况且，我真的不是鬼。”
没见过什么女子吗？对于从小在书院长大的他来说，倒也没说错。
闻言，他不仅没有恼怒，唇角勾起的弧度居然加深了三分。
他的声音低低的，传入她的耳中——
“也许，你真的不是一缕幽魂，而是天上仙子……”
清清浑身都僵住了。
他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自顾自继续沿着窄窄的小路慢慢地走。
似乎在等她追上。
*
相处几日，他们也算逐渐熟悉。
从他随身携带的物品、百姓的谈论还有凤羽的只言片语中，清清知道了凤羽的身世。
他是终南书院山长之子，未来会继任终南书院山长一职。他天资聪颖，幼即敏慧，当世罕见，所有人提到他都是赞不绝口。
他离开终南书院的契机是从小陪伴他的侍童病逝一事，此事之后，他常感到心中烦闷，无法排解，只能出来散心。
如此天才，难怪少年老成。
可少年终究是少年，许多事并非如学识一般可以成就于一朝一夕之间。
清清在心中感叹。
她看着镜中自己的脸。
镜中的女子绝色容颜，看起来年方二十有余。
她心想：若是我还有记忆留存，这般年纪，应当有足够阅历，可以劝慰这个少年。
虽然没有记忆，但她心中常常会有一种玄奥的感悟，万物天道之理似乎暗暗藏于她心中。
一日，凤羽难得深夜外出。
他包了一只小船，带着清清在淮水之上漂泊。
两岸笙歌曼舞，管弦凄切，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清风徐来，拂面而过。清清轻声道：“天地之间，你我是多么渺小。”
他神情寡淡，如同没有听到她的话语一般，未作回应。
“生与死，本就一线相隔。”她语气温和，带着宽慰，“陪伴你的人故去，你虽然心有悲戚，但是感受并不强烈。这就是你最困扰的事吧？”
他终于看向她。
许是月光太温柔，映照在他的眸子里，为他总是没有感情的眸子里染上了可以称之为柔情的色彩。
“寻常人在如此亲近的人故去后，一定悲从心来，难以自已。”
“……不错。”他声音平缓，无波无澜。
“这并不是值得害怕的事。”
“愿闻其详。”
“天地万物各有命理，龙生九子各有所好，有人多情，便有人薄情。道家思想推崇道法自然。人法天，天法地，道法自然。你不知感情为何物，是天生如此，纵然模仿他人，也做不到发自内心感触，无法动情。”
“然……”
“摒除杂念，清静无为。心灵虚寂，坚守清静，复返自然，即是修道大成飞升之依据。你出生便在最高境界，又可视非人之物，稍加点拨，便可位列仙班。”她悠悠道，“你生而特异，与常人不同，为何有愧？人人畏惧无情之人，乃是因为无情之人无法对他人感同身受，无法感受，伤害、摧毁之时就无法察觉到自己的不对。你不识感情，却没有害人之心，为何畏惧？你知道是非对错，只是无法代入感情。此乃神性，而非恶之根源。”
天才便是天才。
有些人出生就注定了与他人的不同，这种不同随着年岁增长而扩大。
因为这种不同，周围的人妒忌他、中伤他，他亦会深深怀疑自己。
凤羽便是这种人。
他太过耀眼，甚至超脱了人的品性、超脱了这个时代。
生而不凡。
周围的一切却束缚了他，让他无法翱翔于属于自己的天际。
清清娓娓道来，声调清越，眼中满是自信。
任何人，只要看着她，听着她的话语，都很难不相信她。哪怕她说出的话是诱人的毒药，亦甘之如饴。
凤羽眸光闪烁，万千思绪不曾掩饰，翻涌在他总是的古井无波的眼中。
“……多谢。”许久后，他轻声道，“清清姑娘。”
两个叠字，生生被他念出了缱绻之意。
清清笑道：“何愁无知己？凤羽之名，未来必将史书留名。你是这世间最耀眼的存在。”
不知是她的笑太过晃眼，还是心中忽而释然，又或者二者皆有之，他竟然脚步一晃，栽进了这碧波荡漾的淮水之中。
“客人！”船夫发出一声惊呼，随着他一同跃入淮水之中。
三四月的夜晚，淮水寒冷刺骨，船家救下他，连忙靠岸，送往最近的大夫处救治。
落水受了寒，凤羽大病一场。因此落下了病根，畏寒的毛病伴随了他一生。
也因这一次落水，他邂逅了后来伴随着他的四位美丽少女。
而沐清清在他落水后便消失不见，直至数年后的一日，在终南书院的桃花树下，凤羽又遇到了那个绝色的女子。
她似乎又失了记忆，看向他的眼睛十分陌生，也未曾掩饰对他的好奇，不断投来目光。
春寒料峭，凤羽身穿白色裘衣，四位姿容端丽的少女中领头的女孩阿莺踮起脚，把他微微敞开的领口紧了紧。
他只顾着看她，对她微微颔首。她却回过头，去看身后的孙雅颂和刘丰裕。
凤羽低垂眼帘，眸中划过一丝失落，无人察觉。
他注视着她的背影，发觉到她似乎比数年前见到时年纪更小了些。
此时的她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脸上带着妙龄女子独有的烂漫娇俏，比先前失之三分沉静平和。
他从少年长成了青年，可她却越发年轻，仿佛时光在她身上倒流。
她说他是她的梦中人，她又何尝不是他的梦中人？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
凡世怎能孕育出如此绝色？
不知绝色的终南书院的学子们高谈阔论，议论纷纷，说的是“金陵四公子”。
桃树的阴影下，只有她孑然站着，而不远处的凤羽，与她这个梦境中的客人一般，遥遥相对，沉默地注视着热热闹闹的学子们。
彼处欢声笑语，唯他们置身事外。
环绕着凤羽的四个美丽的少女同样沉默不言，只有一个年级最小的少女，看着正附耳交谈的学子们皱了皱眉。
她身边的少女拉了她的袖子。
领头的少女道：“公子，此处风凉。”
凤羽颔首，移步离开。
他脚步极快，少女们小跑着才追上。
所有人都没看见，他的唇角扬起一个弧度，笑得温柔缱绻。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世人笑他荒唐，畏他淡漠，又何妨……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番外二：黄粱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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