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他不见了[好兆头]》洛水冬汐

5、第五章

　　再醒来时天色微微放亮，但也还没有到公园开门的时间。

　　冷清的风卷起地上的残叶，偶尔摩擦出“簌簌”的声音。

　　克鲁利抬手盖在眼前，颇有再睡一会儿的欲望。

　　“再不起来这公园可就要开门了。”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忽然从一侧传来，克鲁利“蹭”地一下坐起，就见长椅最边角的地方正端坐着一个白衣男人。

　　男人灰白的短发看上去柔软极了，微微翘起几缕颇显可爱。一身洁白西装在残存的夜色中格外耀眼。

　　——是亚次拉斐尔！

　　克鲁利猛地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A……Angel？”

　　嘶哑的嗓音中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亚次拉斐尔扭头看向他，褐色的眸子里浸出一抹疑惑，像是在询问克鲁利有什么事情吗。

　　想说的话太多太多，一拥而上地哽在喉间，叫人难以开口。

　　克鲁利呆滞了许久之后才终于挤出一句话：“你去哪儿儿了？我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话语中无端透出一丝委屈，使人心生怜爱。

　　亚次拉斐尔顿住一会儿才垂眸回答：“回了一趟天堂。你知道的，我的上司总是很喜欢突击检查。”

　　克鲁利本能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信了他的话，又问：“那你的书店为什么着火了？我还以为是因为你出了什么事！”

　　听到这个消息亚次拉斐尔看起来也很诧异：“我的书店……着火了？”

　　克鲁利重重点头，颇有种“害得我那么担心你”的委屈。

　　天知道，哦不，天都不知道他当时多想就跟着一起投身到火海里去。

　　若非心存一丝侥幸，此刻他估计也再也不能被找到了。

　　亚次拉斐尔不知道克鲁利的这份心思，目光轻闪一瞬，不是很自然地回答：“大概是我走得太急，不小心打翻了蜡烛吧。”

　　“那你这也太不小心了吧。”克鲁利眉头一皱，“你那书店里的书可都是罕见的孤本，就这么烧了你不心疼？”

　　亚次拉斐尔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端正，目光也直直摆在手背中，小声地说：“也怪我太过鲁莽。”

　　说完他就不再开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克鲁利一脚自然垂落在长椅一侧，一脚屈起踩在椅面上，顺势将右手搭着屈起的膝盖。

　　他微微歪头，避开膝盖的遮挡一眨不眨地盯着亚次拉斐尔看。

　　他越看越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

　　克鲁利皱着脸仔细思索，好半天后才忽然想起来——

　　“对了，所以Angel你之前到底为什么要和我说那种话？是不是你的上司逼你的？”

　　朦朦胧胧的晨曦之中，克鲁利隐约见到亚次拉斐尔的身体一僵。

　　果然如此。

　　本来就没有多少的愤懑一下子消散得丁点儿不剩。

　　他起身一屁股坐到了亚次拉斐尔身侧，扭头看着他的侧脸：“Angle，我之前说过的吧，这种事情你不要总是一个人担着，你也不要想用这种方式被迫断绝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连恶魔那边都不怕，你又怕他们做什么？”

　　“我不能让你去冒险。”亚次拉斐尔低低地回应一句。

　　恰好此时晨风骤起，将这句轻飘飘的话吹远，再飘不到克鲁利耳边。

　　克鲁利没听清，下意识问了句：“你说什么了吗？”

　　“没事。”亚次拉斐尔轻吐一口浊气，终于扬起了自今晨现身以来的第一抹笑。

　　浅浅的酒窝镶嵌在两颊，更是给他平添一份可爱。

　　这是一个俏皮的、活生生的亚次拉斐尔。

　　不知道为什么，克鲁利突然觉得不太真实。

　　他的Angel真的没事，这可能吗？

　　克鲁利还没来得及细想，又见亚次拉斐尔站起身，双手稍稍晃荡，似是很愉悦地说：“时间快到了，我先回我的书店去了。”

　　克鲁利手肘撑在椅背，单手托腮疑惑地说：“可是你的书店不是被烧了吗？”

　　亚次拉斐尔晃动的手一顿，面上笑意僵了僵，旋即又恢复自然：“啊对，我忘了。”

　　克鲁利无故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落寞，他心念一动，问：“或者……你有没有兴趣到我家来？”

　　但是话刚出口克鲁利就后悔了似的连忙撇头解释：“我只是看我正、正好有个多余的房间，反正你也这么可怜了，我不介意收留你一阵子。”

　　说话间克鲁利无意识地拨弄硬皮黑本子的边角。

　　也正是这时，亚次拉斐尔才注意到他手中的这个本子。

　　“你手上这本是……？”他微微转身，目光紧盯着那个本子。

　　克鲁利随手拿起来，说：“噢，在你书店里发现的。这应该是唯一一本没有被烧毁的东西了。”

　　亚次拉斐尔稍稍上前一小步，神情似是有些紧张：“你……你看过了吗？”

　　“看过。”克鲁利没有留意到亚次拉斐尔不对劲的地方，“不过没看懂，所以只看了一下。”

　　接着他才抬起头看向亚次拉斐尔：“怎么了吗？”

　　亚次拉斐尔缓和心绪，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我可以要回它吗？”

　　这本来就是亚次拉斐尔的东西，克鲁利没什么异议，伸手递过去。

　　眼见着亚次拉斐尔就要接过时，不知为何克鲁利忽然一阵心悸，手一抖整个本子滑落在地。

　　“嘭——”

　　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公园晨曦的静谧。

　　躺在长椅上的克鲁利突然睁开眼睛，只看见灰蒙蒙的天空晕染了丝丝蔚蓝。

　　清风吹过，卷起书页“哗啦”的声音。

　　是梦啊。

　　克鲁利抬手盖在眼前，似乎是想要遮住什么翻涌的情绪。

　　半晌。

　　旭日东升，零零碎碎的阳光穿透稀疏树叶洒在克鲁利身上，周遭已隐约响起了嘈杂的人声。

　　克鲁利终于坐起身，瞥了眼跌落在地书页大开的本子，还是弯腰将它捡起，小心翼翼地拍掉硬皮上沾染的灰尘。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甚至于心底也没有什么过大的情绪起伏。

　　仿佛他早就猜到了那不过一场梦境，只是自己不愿抽离。

　　寥寥几个行人从他面前路过，有的与同伴有说有笑，有的牵着家犬散步。

　　克鲁利看着他们，心底无端流露出一丝艳羡。

　　总有人羡慕长生不死，羡慕奇迹，可是他又何尝不羡慕普通人类平平凡凡的生活？

　　不用看着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离开，不用担心身份鸿沟的难以跨越。

　　许久，克鲁利自嘲一笑。

　　这么多愁善感可不像他的性子。

　　他把本子轻轻合起，起身就要离开。

　　然而此时他还不想回家，一时间竟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去的地方。

　　他开着宾利漫无目的地四处乱晃，无意间又路过安德尔的酒吧。

　　许是天色尚早，原本该是酒吧门口的地方仍然只能看见一堵墙。

　　看来还是得去别的地方再逛逛。

　　克鲁利只在那堵墙面前停了半会儿，就伴着身后骂骂咧咧的声音一踩油门，继续去别的地方晃荡。

　　不知不觉之间，克鲁利晃过了一个又一个他曾与亚次拉斐尔一同留下回忆的地方。

　　他第一个去到的，是当初救下亚次拉斐尔免受写报告折磨的教堂。

　　教堂滚烫的地面至今仍令他记忆犹新。

　　第二个去到的，是亚次拉斐尔特别喜欢去的丽兹酒店。

　　其实里面食物的味道怎么样他不清楚，他只知道亚次拉斐尔进食时满足的神情他总是看不厌。

　　第三个去到的，是他们时常私会的另一个公园。

　　仍记得那里的鸭子似乎总是偏爱亚次拉斐尔带去的小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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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又一个的地方，一段又一段的回忆。

　　这一切仿佛都在不断地提醒他，提醒他回忆里的另一个人他已经再也找不到了。

　　克鲁利深吸一口气，握紧方向盘开去了最后一个地方——

　　他和亚次拉斐尔最后一次见面的亭子。

　　荒废的亭子周围依旧是一片寂寥。

　　无人、无声。

　　克鲁利把宾利停在一侧，拿着黑本子独自走到了亭子中间。

　　沉寂，安宁，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他在亭子里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摆弄起手中的本子。

　　虽然他看不懂这里面都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也不妨碍他以此打发时间。

　　他随手一翻，恰好又翻到了昨天看到的第三千五百六十五则——

　　邪恶计划终将从罪孽的悬崖上跌落并消亡。

　　若要说起“邪恶计划”，克鲁利还真的有过。

　　他曾经想过要将亚次拉斐尔从高高在上的天堂拉下来，让他和自己一样成为一个恶魔，这样他就不用担心什么身份立场的事情了。

　　不过后来他的计划出了点差错。

　　几经试探之下他发现亚次拉斐尔对于天堂是真的无法割舍，所以他放弃诱.惑他堕落成恶魔，把自己的计划修改成引.诱亚次拉斐尔爱上自己。

　　可惜，最终还是以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的方式宣告失败了。

　　克鲁利把本子合上放到一旁，抬头望向已经被蔚蓝填充满的天空。

　　他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子烦躁。

　　为什么偏偏是他要遭受这种事情？

　　为什么偏偏是他要承受这种痛苦？

　　克鲁利想起亚次拉斐尔总是挂在嘴边的“不可言喻”。

　　难道这也是所谓的“不可言喻”的一部分么？

　　可是又凭什么是让他承受！

　　看向天空的蛇瞳中逐渐凝聚出一股不甘、一份愤懑。

　　要是没有所谓的上帝，没有所谓的天堂和地狱，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感慢慢在克鲁利心中积聚，无处生长，无处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