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闲话》雁渡寒潭

7、第 7 章

　　戊午亥月晦日，钟粹宫答应乌雅氏于微雨的夜里，给康熙添了位小阿哥。然她尚来不及细细品味初为人母的喜悦，襁褓中的小阿哥便被太皇太后一道慈谕，交由承乾宫佟贵妃抚养了。宫里的祖训虽是是子女不由亲额娘带，可乌雅氏心里却有些担忧，毕竟佟贵妃和自己之间的心结，早已是尽人皆知的。
　　想着儿子，乌雅氏只得强撑着月子里的羸弱，上慈宁宫请安去了，不想到了慈宁宫，太皇太后却在小佛堂诵经，只有苏嬷嬷出来应承。
　　“老祖宗一时半刻不会出来的，答应主子现下还在月子，还是先回去吧。”苏茉儿在宫里虽然份位极高，可从来都是中规中矩的，见了乌雅氏，也还是称一声主子。
　　“有劳嬷嬷费心。”乌雅氏有些吃力地朝她福了一福，只因念着儿子，由不得的心里一横，攥紧手里的帕子道：“砚岚在这儿候着就是了。”
　　苏茉儿看着她，不禁劝道：“答应主子这是何苦呢，您仔细想想，现下宫里可不就是佟娘娘主事儿，朝里又有老国舅爷，小阿哥去了承乾宫只怕比旁的宫更好些呢。”
　　“可……”乌雅氏总算还是知道分寸的人，晓得自个儿与佟妃的心结说不得，到口的话还是缩回去了。
　　“我劝答应主子还是往明处想，况您还年轻不是，承宠的日子多得是，还怕日后没没孩子！”苏茉儿瞧她也可怜，少不得点她一番。
　　乌雅氏心知此事已然无望了，只得谢过苏嬷嬷，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去了。
　　而此时的康熙，亦是心急火燎地往慈宁宫去了。太皇太后已是从小佛堂出来了，坐在炕上仔细打量着跪在跟前的皇帝，面上一派看不真切的悠远恬淡，“皇上这么急匆匆地过来，所为何事啊？”
　　“老祖宗。”康熙抬起眼望着她：“孙儿以为，阿哥给澜漪带不妥。”
　　“哪儿不妥了？”太皇太后温声道：“小阿哥生母份位低，澜漪丫头进宫这么些也没个动静，这不整好么，再说了，”她顿了一顿，望向康熙：“皇上是知道的，在宫里，无子可是大忌，你就忍心瞧着澜漪丫头被人在背后嚼舌头，你就忍心瞧着她日后没个依靠？”
　　“朕看她们谁敢！”康熙扬起头道。
　　“皇上是急糊涂了罢。”太皇太后慈爱地笑了：“连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都忘了？”
　　“孙儿和澜漪日后会有孩子的……”康熙没有了先前的坚定，声音也渐渐低下去，不知何故，他对着这个自小扶持他长大的皇祖母总有些底气不足。他也知道，因着血缘太近澜漪身子又弱，孩子，只怕是个没谱的事儿，可他还是低低道：“孙儿是怕这孩子，怕这孩子刺了澜漪的心……”
　　“笑话！”太皇太后颜色一正，扬起了声音道：“如今皇后没了，宫里就数着她份位高，若点儿度量也没有，还怎么替皇上操持后宫。”
　　康熙就这么叫太皇太后堵回去了，心里免不得有些气闷，于是悻悻地请了安告辞了。太皇太后看着他的背影，冷了声气自语：“刺了她的心，哀家怕的倒是刺不着她呢！”
　　小阿哥到底还是养在了承乾宫 ，佟贵妃瞧着多宝格上汝窑瓷瓶里就要萎去菊花，无声地漾起那一抹熟悉的笑，老祖宗此番，的确是煞费苦心呐！不过可惜她佟澜漪，却从不曾奢望过皇后的位子，也从不曾想过要入主赫舍里.芳华住过的坤宁宫，更无力去取代赫舍里.芳华在皇上心里的位置．“晚秋，”佟贵妃回过头吩咐：“瓶里插着的菊花都撤出去扔了吧，要谢了……”
　　晚膳一过，梁九功便端着排好绿头牌的银盘进了乾清宫，康熙踟蹰了半晌，伸手触了触承乾宫那位的牌子，却终究又缩回来了，朝着梁九功叫了声：“去。”他心里念着澜漪，可又怕过去了，瞧见的只是佟贵妃，康熙按捺着又拿起御案上的折子，无奈心思终不在折子上，看了半日还是最初拿起来的那一本，叹了声：“罢了。”搁下手里的折子，遂又吩咐梁九功掌灯，朝承乾宫去了。
　　“万岁爷，奴才先去承乾宫知会一声？”梁九功微微抬眼瞧了瞧康熙，试探地问。
　　“不必了，就这么过去罢，澜漪想是歇下了，若是这么折腾，朕怕扰了她。”康熙略略想了想，说道。
　　“嗻。”梁九功又垂下首，有些讶异，自个儿还是头一回万岁爷对宫里的娘娘这般体贴周全呢，于是暗自思量，现如今在万岁爷心里，这承乾宫佟主子比起先头的仁孝皇后只怕还要更重些。
　　康熙到了承乾宫，却瞧见佟贵妃正逗着小阿哥玩儿呢，心里一热，开口低低唤了声：“澜漪。”又拦了不许她请安，就这么直直看着她。
　　佟妃倒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对他笑道：“臣妾瞧着小阿哥眉目都像极了皇上呢。”
　　康熙略略回过神来，低头看看孩子，也笑道：“才这么点儿，哪儿瞧得出来呀。”
　　“臣妾瞧着就像。”佟贵妃娇嗔地望向他。
　　康熙见她不像心存芥蒂，倒也宽慰了，于是揽了她道：“你说像就像。”
　　“小阿哥在呢。”佟贵妃推推他，又问：“还没起名罢？”
　　“恩，明儿朕拟几个你选。”康熙说着，把她怀里的小阿哥报过来交给嬷嬷带下去，又笑：“小阿哥歇了，不如咱们也歇下罢。”
　　佟贵妃待康熙睡了，便披了衣裳轻轻坐起身来，垂首瞧着睡熟了的皇帝，眼眶微微一热，她到底是贵妃啊，有些痛，终究只能自己忍着，她给康熙掖了掖被角，放任眼里的温热滑落下来。
　　康熙伸了伸手，却碰不到人，呓语着叫了声：“澜漪。”佟贵妃只得抹了泪水又躺到他身旁了，甫一躺下，又叫康熙带到怀里去了，她伏在皇帝暖暖的胸膛，心又再度痛起来。此刻，方才已然熟睡的皇帝却睁开了眼，拥紧了怀里的人，心中道，今后定要护得澜漪周全，再不要叫她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