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闲话》雁渡寒潭

6、第 6 章

　　“哔剥”的一声，德妃只觉眼前的烛火跳了跳有些暗下来，便随手从檀香木的妆奁盒里取了支簪子挑掉结起的烛花。寝殿里又光亮起来了，她满意地稍稍扬了扬唇，把玩着手里的点翠菊花簪，这簪子还是去年生辰的时候胤禛府里呈进来的，一色样式的坠子、钿子、镯子与手里的簪子成套摆在法兰西国的镂花银盒子里，虽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件却也称得上别致新鲜，可见送礼的人是花了不少心思的，不过，这礼虽是胤禛府里呈进来的，可花心思的人并不见得就是胤禛。
　　思及此，德妃有些黯然地把簪子放回去了，她微微一叹，每每想到这个儿子，心里总是酸得泛起些疼来，她怔怔地瞧着烛火映照下自己微微模糊的身影，忆起了戊午年的那个春天。
　　正是春回黍谷，花满云间的时候，整个紫禁城似乎还浸淫在孝昭皇后薨逝的哀痛中，满眼的缟素压抑得叫人觉得了无生气。然此时钟粹宫的偏殿里，传出了小小的喜讯，年前才得了答应名号的乌雅氏，有妊了。
　　康熙得了这个消息，先去的，却是佟贵妃的承乾宫。
　　“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早已迎出来的佟贵妃朝着康熙盈盈拜下。
　　“免了。”康熙伸手扶起她，正想开口，便瞧见她朝他璨然一笑，道：“臣妾还没给皇上道喜呢，指不定这回皇上膝下又要添个小阿哥了。”
　　“澜漪……”康熙低声唤，他最不愿瞧见的，就是她这种不达眼底的笑，笑得让他觉出她的疏离和虚伪。
　　佟贵妃依旧笑着，亲自斟了今年新贡进来的雀舌予康熙道：“皇上才从钟粹宫过来吧，老祖宗那儿臣妾已是禀明了，又吩咐了内务府，砚岚的吃穿用度皆按贵人的品级，念着她这是头一回，臣妾发方才又新拨了个极稳妥的宫女过去伺候，对了，还有荣嫔妹妹那儿，臣妾方才也是交代过的，让她照应着些。”见康熙直直望着自己，她笑得愈发开了，又问：“皇上瞧着可还周全？”
　　康熙却不接她的话茬，只问她：“朕听闻前些日子你夜里有些咳，这几日可好些了？”
　　“谢皇上挂怀，臣妾那痼疾有些年头了，不碍的。”佟贵妃怔了一怔，旋即又笑道。
　　“你夜里总喜欢敞着窗睡的……”康熙自语般地说着，眼眸里的柔软煦暖让佟贵妃心里不由的一紧，他亦超她笑了笑，柔声道：“这几日夜里要关了窗才睡，知道么？”她瞧着他，禁不住地微微颔首。康熙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额角，语气多了分宠溺：“朕就知道，澜漪素来最听朕的话。”
　　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叫她回过神来，她稍稍侧过脸避开他的触碰，敛了笑正色道：“太医院给砚岚开了滋补的方子，皇上可要过目，瞧瞧有什么不妥之处。”
　　康熙有些恼了，不容分说地一把揽过她来紧紧扣在怀里，任她何其推拒，他却不为所动，就这么抱着。
　　“皇上，您松开臣妾好么？”她挣不开他的钳制，只好抬起头问他。
　　“澜漪，澜漪……”他不应她，只是哑着嗓一遍一遍唤她的名字。
　　她看着他，倏地留下泪来，康熙紧了紧环着她的臂，伸手轻轻地缓缓地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比起方才那笑，他倒更愿瞧见她哭，她的泪水，至少让她看起来不那么疏离。过了好半晌，她才渐渐止了泪，发觉自己就这么靠在康熙怀里，心下有些赧然自己的失态，挣扎着又要起来，康熙却不依，下颔搁在她肩上凑在她耳边道：“给朕抱一会儿，朕都好些日子没抱着你了。”说着，还在她颈窝轻轻蹭了蹭。
　　她面上飞起一抹红晕，倒也没推开他，静静地靠在这个久违的怀抱里，只觉得他的胸膛暖暖地贴着她的背，说不出的一种安稳。一阵风过，吹得天井里那一树西府海棠散落开来，绯色的花瓣一爿爿轻轻随风款摆着，康熙忽然想起，自己也曾见过皇阿玛抱着董鄂妃这么临窗而坐，同样的时节，同样飘零的海棠花，让他生出一种隽永的感觉。
　　宫里向来瞒不住事儿的，不过一日光景，佟贵妃复宠的消息便随着尚有些料峭的春风吹遍了偌大一个紫禁城。
　　钟粹宫乌雅氏斜倚在贵妃榻上，手掌轻轻覆上隆起的小腹，她如今一心念着的，只是孩子安然出生罢了。
　　慈宁宫太皇太后却蹙起了眉头，没成想玄烨竟对澜漪丫头竟如此上心，“海棠花……”她冷哼一声，太皇太后此生最恨的便是海棠花，昔日喜欢海棠花的姐姐海兰珠叫她没了丈夫，孤儿寡母撑起一片江上；而后又是喜欢海棠花的董鄂妃几乎引得天下大乱，最后又带走了她的儿子；如今，又来了个喜欢海棠花的佟妃……
　　太皇太后拨弄着手里的念珠，想起乌雅氏腹中的孩子，忽然无声地笑起来。尚有些料峭的春风吹得慈宁宫外头五鬣涛声一片，太皇太后垂下眼，都说玄烨命硬，克父克母克妻，倒克不着她这个皇祖母，她静静合上眼，想起太宗皇帝，想起福临，脸上了笑容惨淡了几分，原来自个儿也是个命硬的呢。
　　“玄烨啊，大清江山可不能没有皇上……”太皇太后轻声自语，这宫里，再出不得宸妃，也再出不得董鄂妃了。

作者有话说

　　小小修改一点，孝庄显得没那么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