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勝負師（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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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边门，通往二楼的楼梯就在面前，灰白色的铁阶没有平台、单是踩踏就会作响，雨蓬似薄薄的屋顶将风景分为里与外，但与往常上行的状况不同，我感到身后错过的阶级统统消失得黑漆漆一片，前方是一道不容第二人通过的狭窄的门。
我原本无法将幸介留在水斗下的柜里，甚至推演过将他击晕的办法，但他说：你不能骗我。随后拿着枪噼里啪啦地抖，自行缩到难发现的地方去了。这是一个梦想成为黑手党的男性，面对任何黑吃黑的战役、譬如枪林弹雨，他都不该退缩，而是站出来把敌人消灭，成为谁的英雄——像织田作之助那样。但他既退后了，也蜷缩到黑漆漆的角落去了。五位孩子里他有着些作为大哥的倨傲，面子薄如纸片，将自己的位置端正在领导地位。这样的幸介在瞬间之内经历了何种变化，我暂不明晰。
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时，听到的主调仍然是尖叫与呼喊，我很混乱，但有些觉得对方的目的并非直接杀害孩子们。为了去达成什么结果，他们才想挟持无确实反抗之力的孩子们而直接杀害大人们？是否潜伏并找到更好的出击时机，才可更加万全的救下孩子们？
分析现状，将等待当做最优解，冷静地保证最大限度的生命安全——很巧妙的是，人类从不这么做。徒然尖利的哭喊声会把任何最优解冲破。比率是一刻不停地在变动的。我固然是机械，即使将序列号在发声器间反复五六次也仿佛哽在哪处，现在我能得到的全部信息尽是有百分比显示的死亡可能。
即使是百分之一也是鲜红的，已经没有退路。
我下蹲检查门缝中的人类们的站位，用手肘撞开门，举起手枪预备直接打击。但袭击者正半蹲，瞬间拖动了已用电击棒击晕的真嗣，我很难在室内枪击时完全保证孩子们的安全。咲乐看了我一眼，四位标记人类的位置之中，克巳离我最近但在远离，优其次。地上滴着些被鞋印抹开的血，还掉着不知道是谁的乳牙，我当然知道不属于袭击者。与我今天早上看到的咲乐的装束不同，她不知为何换了件大概是自己喜欢的裙子，但现在也被扯破了好多处，手上都是血，应该是翻了指甲，脸上也被抹得很花。克巳冲上去想抓真嗣回来，他头发蓬乱，发着嘶哑的吼叫，完全没认识到我在哪里般。显然每个人都做了较大幅度的挣扎，已经处于技穷的状态。被犯人抓在手里的真嗣没有致命伤，致使昏迷的是电棒。我不知他们的出自，但织田收养的五名人类都是不对任何事轻易罢休的孩子。像我绝无法做得比他们好。
咲乐把优向我的方向推了一把向克巳喊了些什么，我向前时就把优抓到背后的扇形范围内，试图将子弹也送往必杀的区域。袭击者直接抬枪射击我端在前方的持枪手腕，子弹反弹向稍高处的窗玻璃，钢化玻璃只穿了一个洞，我的手臂为抵御冲击力向墙的方向转动。即使将窗口破开，这里的呼救声也传达不到任何人的耳朵里，除了无力的、根本不知道如何保护别人的我之外，似乎就没有人能听到这些哭声了。
袭击者即抛开真嗣近身掰过我的手臂向人类的心脏位置以极近距离开了一枪——向合金射击，这是很容易炸膛的距离。毫无征兆的火药迸裂，我的上衣被擦破，但表面只留下一个深坑，表面变形、留下了摩擦生出的焦黑色——这会变成我在这个世上不可修复的的伤疤。
袭击者相比一二号有更优秀的体术，他注意到我不收枪击后斜来一腿又以关节制住我的手臂，想让我同时放弃使用枪械。如果我拆下右手脱离，枪必被他夺走。我用蛮力直接击打他的胃部，最高力量可以直接把他的内脏打破。袭击者在用类似手段攻击我时，也认识到我是一具真正意义上的铁块。
总结而言：压制住我就只有唯一办法，也显而易见。
在我调整到足够折断他的脊椎的姿势以前，他抓住向门口跑的咲乐的头发。她后仰着痛苦地挂在袭击者手上，克巳本被她拉着，也随松手的势头向前扑倒。
长廊之中，四名人类孩子与我与杀人者却分散开了。
——织田出差不在的话大家都会很寂寞呀。但是有你在的话就好了，你什么事都做得很认真，之后都要拜托你啦。
我被设计来臣服于人类。任何人都能羞辱我。包括命令下跪，践踏和唾骂。不管我被如何对待都是很平常的，我感受不到，因为我没有生命。
但我的人类很不同。
和有生之物对比，我缺乏的并非仅仅一具柔软的躯体。得到生命的那一天根本就不曾存在。毕竟我是我。被如此设计的我，从来不觉得机能上有什么残缺之处。从谁那里得到什么以至于能给出什么，对我来说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一再使我困惑的这些人类的态度——这会让我不期望再回到那个孤独的宇宙中，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我听到他们的声音在哭泣、在尖叫、在回响时，觉得自己错过了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以后都不会再得到。不但如此，我总觉得与血类似的，一直有些什么在离我而去。好像是曾经得到过一些，现在又自说自话地流失了。日志中又没有记载这些东西真实的内涵。事实是我无法用双手拘起这些无形之物，即使原本了解它们的存在，现在大概也不会有任何保留的手段。
袭击者举起了枪，和我手上的是同一构造。他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不在乎室内跳弹之类的小事，根本不觉得生命多可贵、或者已经用尽了可贵之处。就像死不去的幽灵一般：斗篷下的眼对准我没有破碎的一只镜头时，单映照出绿树阴郁的影子。
像我一样没有鲜活面目的死灵，只知道：我要达成我的目的，此外没有别事。
砰！
要想见到上帝，任一个人都只能独自穿过这道门。这是一条狭窄崎岖的路，以至于所有祈求神怜的人不都成了一条长线上的独行者？一道不容第二人通过的窄门：一旦选择天堂的荣耀，就与人间过往作诀别。
优冲去一把拉来克巳，枪声过后两个人通过斑驳的门框、从楼梯上滚落下去，情景不知为何变成如今这样，但我用余光回头看到一眼：头发湿漉漉的、交缠摔在地上的小小身影只保留下细微挣扎的力气，好像在挣脱丝网的扭动的蚕。
“怎么回事。”
——我的人类织田非要在这时发回信息。
但这次不是悠哉等待的朋友。
他距离神国一定尚有些距离，我观测到他的信号源并没有登上巴士。
我已经不能再退后、也不能再前进，我在生与死当中，却哪一边都算不上。
咲乐表情扭在一道，苦痛又惊恐、而转回去想要摆脱掌控的姿态又是稚嫩：以稍高的调子喊叫出无内容的声音，我仅仅简单录制下来。袭击者身后的真嗣还没有动静、像将要下葬一般脸朝下趴在地上，脖颈后面有两个被电击棒刺出的洞。
袭击者的行为模式在一瞬间有了如此大的转变，好像我一般，他的手势已从不能杀生化作屠夫，为“目的”服务的慈悲消失不见。因此，这样的他移动枪口的动作对我来说过于恐怖，以至于我已经一片空茫。
我好像不停在被推搡着滚动的齿轮，在意识到状况之前，已经无法分出分析状况的一秒钟时间，我丢下手枪扑过去，用最原始的方法……
张嘴咬住了枪口。一手掰向袭击者的下颚骨，以完全向前倾倒的姿势把袭击者与咲乐都扑到地上压在真嗣的背上。我的头脑中漂浮出枪用金属的序列，但所有的能量都集中在手臂上，我想将什么折断，或许是一个人类，或许是代表了击破我的一切的铁棒，我想把它的上半部分与下半部分一分为二、从侧面折成一百二十度角。会对一个人类——对我来说可能已经成为一个概念——产生超过任何预计猜想的杀意，这本来应该是只有人类做得到的事。机械不会蓄意杀人，我们对这根本没有概念，觉得这是混沌的，不善也不恶。但他只要轻飘飘地一枪，我在这里所得到过的一切，活生生的我的人类，它们就全都会消失。
人类悲惨而脆弱。
……让她听到这些枪声全都是我的失误。我站起来后，吐了一颗子弹出来，任它叮铃铃掉在地上，另两颗违背他们不让我吃怪东西的规矩下肚了。
我想把咲乐抱起来时，她躲开我，情绪不正常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向一边滚，摇摇摆摆人偶一般站起来。我用了备用的发声器，对她试音时，带着滋啦滋啦的电音，很毛糙。不过她要说话的时候，喉咙中只也发出不成音调的断断续续的响，接着就自己冲出楼去找克巳和优。我不能放任她到屋外去，因为还有袭击者四。
我自身好像已经破破烂烂、真就如自己所言是废品的一种，为了祛除不确定因素，我把真嗣抱起来随咲乐一起跑下去。在行走的途中我对机体状态进行了些检查，在这颗星球，我的损坏无可挽回。万幸我在身体上所失去的都是些自觉无所谓的东西，倒不如说本机整个就没什么所谓。
不能使织田认识到我身边发生了需要斟酌措辞的事件，出于对我的人类人身安全的忧心，以及一种更奇妙的被模拟而来的感觉，我必须立刻以谎言回应我的人类。
……即使我最初的协议强求我诉说客观真实。
我应当传达的只有客观真实才对，我无权为人类做决定或影响他们的决议。我在做什么啊？我要欺骗最高权益者，还杀死了很多的人。要处理这件事应该还有更好的办法，更好的办法在哪里，谁能来告诉我啊……星际精神云上的求援怎么也点不开，手忙脚乱地呼救也没有任一个人立刻就来救我们，除了对自身无力的难堪和厌恨以外，我会的只有粉碎敌人罢了。但就连粉碎敌人这一点我也没有做好，到底我还是四处加载不适格模块的落伍机械，我是在、或不在，对我的人类而言起到的究竟是什么作用：我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做这些，然后又为什么难看地什么也没有做到呢。一度被我拒绝的生命之类也，我想一定是被别的人珍惜了，自己却没能好好地理解。
我好像一直如野草一般被人类的莫测踩在脚下。
这会让我感觉很痛啊……
我说：店里没有人。
织田就很快地回复了：
“啊……那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勝負師（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