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蓝梦悠

22、20 最美丽的女人

　　事实上，当他们用幻形混入王宫站在皎月面前时，她几乎立刻就从他们的脸上知道了他们的来意，优雅地一笑：“爸爸去过你们那里了吧。柚柚，你问了爸爸我们父女之间的故事，他让你来找我，对不对？”
　　“嗯。”林柚乖乖地点头，不由崇拜起未卜先知的月姨。
　　“也罢。你们都大了，说说也无妨。”皎月微笑着拍了拍身边的两张椅子，示意他们坐下。爸爸，这是她最敬佩的人类，每次想到他，她都会幸福地笑着。
　　两人惊喜地应声，静静坐下，等待皎月开口。
　　“你们也都知道，在这里，巧兔就是卑贱的同义词，但我们品月兔却可说是一个小小的例外。一般的巧兔通体白色或灰褐色，我们却有着美丽的、泛着光泽的浅蓝色皮毛。我们的数量如此稀少，以至于人类发疯似的迷恋我们，不，应当是我们的皮毛……我们不必做任何事情，只需要吃喝玩乐——当然，是在七岁以前。”皎月幽幽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我是在国家品月兔保护中心出生的。那里给我们住的地方很美，像一个公园，但里面永远只有七岁以下的品月兔。每当我们的同伴将满七岁，就会被带走，再也不会回来。那个时候，我和一些还很小的伙伴们每天都无忧无虑地玩闹着，从来没有想过七岁以后要面对的是什么。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参观我们。我能听懂他们说的话，然而却没有人会和我们说话。会说话的巧兔他们见的多了，他们要看的，仅仅是我们身上蓝色的皮毛。柚柚，我听说你们那个国家有一种很珍稀的动物叫大熊猫，是吗？”她见林柚点头，又接着说了下去：“现在想来，我们是被像大熊猫一样喂养了……不，大熊猫终其一生都那么尊贵，我们哪里比得上？可笑当时我们还觉得幸福得很……不过，和其他巧兔相比，也的确幸福多了。”她的声音渐低，黯然垂下了头。亮和林柚知道她想到伤心之处，也不禁黯然。片刻之后，皎月又继续说道：
　　“如果不是有一天，我听到了两个饲养员的对话，日子也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那一天，和平常一样，两个饲养员过来喂食，其中一个个子较小的看着我身上挂的‘16’的牌子对另一个大胡子说道：‘16号也快满七岁了，明天就把她带走关起来吧。’我装作吃饭，却在仔细听着他们的谈话。另一个大胡子饲养员回答道：‘嗯，可惜了那么漂亮的毛，过几天褪了毛她就没什么用了。’
　　“‘谁说没用，让她做工做到十八岁还得送去□□，繁殖后代呀！’小个子当时的话，把我吓了一跳，隐约知道他们要逼我去做非常可怕的事情。没想到，大胡子接下来说的话，比这还要恐怖的多：‘哼，你还记得生十六号的那雌儿吗？生得倒是好模样，连我看得心里都痒痒的，偏偏贞烈得很，不肯乖乖□□，还不是被人工受精了？想着她那时候寻死觅活的，我们可是花了不少气力才让她生下十六号再死。反正她生了孩子之后，用处也不大了，能生二胎的品月兔实在不多。唉，可惜那张如花似月的小脸，爷儿还没跟她睡过呢！’大胡子淫邪地笑着，没有注意到我。我当时恨不得一口咬死他，却知道自己办不到。他以为被关在这里的品月兔都是单纯无知的笨蛋，我却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一天，他们走后，我决定逃离这个看似天堂的囚笼。我劝同伴们和我一起逃，却没有人舍得离开这个天堂，我告诉他们留下来要面对的后果，却没有人相信我。”皎月用悲哀地眼神注视着一堵墙，就像注视着她当时天真无知的同伴：
　　“那天晚上，我决定用石块砸碎玻璃墙出逃，却没有想到玻璃墙那么坚固，不仅没有砸破，还引来了警卫。我的行为让他们大惊失色，立刻把我的手脚拷了起来，提前送到蜕变的房间。他们终究认为我是没有能力再逃了，只派了一个年老的警卫看守我。我当时已经绝望了，然而第二天，我的好运便来了。”她的表情由愤恨渐渐变得柔和，含笑回忆着第一次看见他的情形：
　　“那天，学术界的权威，全国知名的冯教授——也就是你们的外公，应邀参观国家品月兔保护中心，无意中看见了我。他很诧异为什么看起来还没有蜕变迹象的我会戴着手铐脚镣被关在等待蜕变的房间。他问明守卫情况，用一种我此前从未接收到的温柔而鼓励的目光注视着我，似乎已经决定了什么。他要求守卫放我出来，给我打开手铐脚镣。他说从未见过皮毛这么美的品月兔，要仔细研究研究，并答应只看几分钟。警卫不好意思驳他的面子，犹豫再三终于还是答应了。在我手脚自由以后，他一把抱住我，假装要到阳光下仔细看我的皮毛，离开警卫几步之后，装作凑近细看的样子悄声嘱咐我在他将我递给警卫时逃开，绕几个小圈躲到不远处的厕所，找一个隔间把门锁上，躲在纸篓里。这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话。我能感觉到他温暖的、善意的气息，不由答应了他。他将我递还给警卫时，我立刻跳下，拼了命地奔跑，而那个年老的警卫却大惊失色，一边追赶一边叫人，爸爸一边假装帮忙，一边想办法不受注意地找到了我，将我塞在背包内偷了出去。”说到这里，皎月脸上已经满是崇拜的微笑：
　　“没有人怀疑德高望重的冯教授，也没有人知道我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这件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只有那个年老的警卫，被开除了。爸爸为了表示歉意，坚持对老警卫说这件事他有责任，帮老警卫安排了工作。老警卫千恩万谢，大家也都称赞他品德高尚，渐渐遗忘了这件事。
　　“之后，爸爸假装去度假，把我带到一个很秘密的地方，让我在那里安心蜕变，并在那里生活了三个月。在这个三个月的时间里，他通过朋友伪造了假的DNA鉴定，让我佩戴黑色隐形眼镜，安排好一切，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以‘私生女’的名义把我带了回来。”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为了隐瞒我的真实身份，爸爸一直没有结婚。我，实在对不起他。”
　　“不，月姨，你没有对不起外公，因为他就是这么一个伟大的人，一个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知道自己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人，对他来说，这么做才能‘安心’！也许他一直就想拯救所有的巧兔，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机缘巧合之下，他看见了你，并且从你的目光之中，读出了你就是能拯救所有巧兔的关键！他是因为善良救了你，更是为了巧兔一族救了你！做了这么伟大的事情，即使有过一点微不足道的牺牲，他又岂会挂怀？他只会为自己所做的而骄傲！月姨，你看见了吗？我看见了，外公的眼神中，始终有着不老的骄傲，这份骄傲，就是当年你在从他手上跳下的一瞬间给他的！外公是真正的大丈夫，即使是文人，何碍他的英雄气魄！”林柚扬眉，充满激情地说道，只觉得心中热血沸腾，不善言辞的亮，也是连连赞同地点头。皎月感激地看着这两个真正懂得父亲和她的孩子，将他们一把搂入怀中：“谢谢，谢谢你们……乖孩子……柚柚，你说的不错，外公的确是英雄丈夫，是你月姨最敬佩的男人……再后来，我认为要解放巧兔必须要有极高的地位，于是便在你们外公和柳爷爷的帮助之下，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子。他本是个清高的文人，却为了我广结人脉，被有些不明事理之人蔑为贪图荣华富贵的小人……卑鄙的是我，却让你们外公背了骂名，我……”皎月一时哽咽，不能成语。
　　“月姨，你们一点都不卑鄙，墨守成规自以为自己是君子那些人，不过是些无用的书呆子，为了最终圣洁的目标，这根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倒是你和外公，做了本不愿做的事情，太委屈了！”林柚抚着皎月的背，柔声安慰道。
　　太委屈了！这些年，她听过千千万万的奉承，也听过千千万万的赞美，然而那些堆积如山的溢美之辞，瞬间都被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击碎：太委屈了！是啊，有谁知道她的委屈呢……她放声大哭，这是在她攀上高位以后第一次恣情痛哭，仿佛哭尽了所有的辛酸与委屈……她曾经为了自己的私心接近现在的丈夫，直到愧疚化为敬爱，她还是无法对自己的卑鄙释怀，但是现在，这个孩子对她说，你也有你的委屈，你一点也不卑鄙，你没错，没有错……
　　暖暖的两个吻，同时落在她的双颊。
　　“妈妈！”如此温情的呼唤。
　　第一次，儿子没有敬畏地尊称她为“母后”，因为他终于知道他的母亲是一个在伟大之外又如此平凡地渴望温情的女人，知道她其实深爱着他，却不得不为了所有巧兔光明的前途，委屈自己，也委屈了他。
　　第一次，柚柚亲昵地改叫她“妈妈”，因为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善良最需要关爱的女人，已经满满地赢得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