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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逼问 ...


  •   顾姨娘还未踏进内室,就见那个人影立在内室当中,赤着脚儿披散着发,一袭雪白单衣上红殷团团。

      “我的天爷,八娘你还要不要你的身子了。”

      顾姨娘扑上前,一把抱住周姨娘,就要往床榻上送。

      “我这心里烧得慌啊,好象有把大火,要把我整个人都烧着了。”

      周姨娘扯起一缕黑发,仿佛看见了火焰腾跃,她的手扬了起来,黑发飘动,她的脚步乱踏身体扭曲,犹如正在躲避烈焰,却怎么也躲不开。

      她发出一道道惨叫,凄厉之极。

      一时间,顾姨娘的心也紧缩了起来。

      她望住她,眼中闪过一丝怜悯,随即眸光深深,所有情感又隐藏了开去。

      封儿冲进来,与顾姨娘合力,把周姨娘按到了床上,裹好被子。

      “我姨娘想要个孩子很久了……”

      封儿喃喃道,用手放在周姨娘额头,轻轻抚摸着,试图使她平静下来。

      “是啊,我们这些做妾的,就象水中浮萍,谁不想有个孩子以后可以依靠。”顾姨娘握住周姨娘的手,就象握着块冰,冰块还在不停地颤动,“可想要孩子不光需要运气,还需要主母的允许,她答应,你才会有孩子,要是她不答应,会有千万种手段……”

      顾姨娘轻轻松开手,把那本要渐渐停下,下一秒却又剧烈颤抖起来的冰块塞进了被中。

      那手却猛得伸出来,紧紧抓住她手,象抓着根稻草,“你说,刘婆子是听着夫人命令,故意这样的吗?”

      顾姨娘望住她,目光就象一张网,深深罩住了她,“你也做过主母,后宅内的事儿有你不知道的吗。”

      周姨娘的双眼凝固了,那手颓然垂了下来,就象一只白玉蝶跌落花堆,一阵风来,蝶和花的尸骸一道揿入泥中,折了颜色。

      顾姨娘让封儿搬来锦凳,坐在床边笑着劝慰,“你这年华正如花一般,待养将几月,再要孩儿也是方便的,你该打起精神才是。我们后宅的女人,最主要就是得到老爷的宠爱。妹妹这相貌是绝美的,现在夏府后宅内,有谁能比得过妹妹你受宠呢。就象夫人,虽说掌着宅子,可说到底年纪大了,不就靠着讨老爷欢心才让老爷去她院子歇上一晚两晚吗。说起来过两日就是佛成道节了,夫人花了大价钱弄的那架佛图屏风可掏空了夏府的银钱,这次凶神恶煞搜检,怕也是要填那窟窿,就是我那冷清清的月华院里,也被好一通翻腾,抢去三四十两银钱才罢休。”

      周姨娘直挺挺躺在床榻上,目光瞪着帐顶,眼珠儿仿佛不会转了。

      顾姨娘又道:“等佛图屏风贡上去,老爷官升三级,那她怕不是要封诰命了。唉,谁叫她是主母,我们是妾呢,这就是命。妹妹你也别多想了,养好身体才是上策,等明年春三月,再要个孩子,日子也就好了……”

      顾姨娘温声细语,絮絮劝慰着,夜渐深了,大夫还未到……

      --

      玉臼走到西侧门边的门房口探了下头,他哥玉杵就悄摸儿走了出来。

      “这么晚了,大公子要出门?”

      “哪那么多话,把门开开就是了。”玉臼朝他一笑,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塞到他手里,“瀿儿姐姐做的桂花酥,我给你留了一包。”

      “好兄弟,让你递的那匹月白绸递了吗?你瀿儿姐怎么说,她收了没?”

      “瀿儿姐姐说太贵重,没收,还在我那儿呢。”

      “哎呀,你怎么这么没用,赶紧再给我递过去!”

      “行了行了,找着机会就给你递。赶紧开门吧,别让大公子等烦了。”

      黑暗中,西侧门悄然打开,一顶小轿无声抬出夏府,玉臼跟随在轿旁,凑到窗户处,轻声道:“我哥说,二公子刚才也叫门出去了,带着应祥,估计往芳菲院去了。”

      轿里发出一道轻轻嗤笑。

      玉臼也跟着笑了一下,又问道:“公子,我们往常胜坊去吗?”

      “先去张新处。”

      “好咧。”

      玉臼毫不迟疑应下,吩咐轿夫往西边夹道拐进去。

      这里密麻麻小屋挨着小屋,都是夏府管事仆人携家眷所居之处。

      玉臼领着轿子,很快找到了刘嬷嬷处。

      刘嬷嬷家里头亮着许多灯烛火,有哭声有骂声,乱成一团,似乎天都塌了。

      大公子夏德松并未理会其他人,随着惊喜跑出来的张新,直接来到了刘嬷嬷屋里。

      “玉臼你在屋外守着,我有话问。”

      他说着,大步来到床前,不由伸手掩了下鼻,“情况怎样?”

      “伤处止了血,我奶有些发热,刚才醒了会,直喊疼,现在又昏睡过去了。”

      张新并不敢流露出太多悲伤,很是自觉地上前轻晃了刘嬷嬷手,见她未醒,看一眼大公子,又伸手轻拍她脸。

      刘嬷嬷终是被弄醒了。

      “告诉我,七姑娘夏蕊珠到底是谁的姑娘?”

      张新眉毛微挑,偷觑一眼大公子,却见他眉眼肃然,脸上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忙敛息凝神。

      一时间,房屋里静得吓人。

      “谁,谁……”

      刘嬷嬷眨着眼,做梦般痛苦呓语,“不,不就是那个吏部,吏部……”

      “吏部谁?”

      夏德松迫近,逼问。

      刘嬷嬷终于清醒了,眼睛猛然睁大,瞪着面前人,嘴巴却是紧紧闭上了。

      夏德松眼中划过一道愠怒,嘴角提起笑了,“你现在还在向着她,可惜她来瞧你一眼没有。你这把年纪,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一不小心这条老命就没有了,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孙儿考虑考虑。”

      他瞥一眼张新,张新立即上前,“奶,大公子才是嫡长子,以后这个夏府就是他的。你帮了大公子,功劳就在我身上,等大公子掌了夏府,我就是夏府大管家。奶,你就说了吧,这些年,明里暗里,小张氏真把你当自己人吗!”

      刘嬷嬷吃力地看看张新,目光又移到夏德松身上。

      夏德松笑微微望向她,背对着烛火的一双眼睛发着光,就象一匹恶狼。

      “奶。”张新又喊了一声,充满祈求之意。

      “是那吏部,吏部右侍郎薛守望。”

      话出,她使劲昂起的脑袋颓然倒向锦枕,仿佛全身被抽去了骨头。

      “原来是他。”

      夏德松起身,笑着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扔到枕边,转身就走。

      张新忙跟了上去。

      刘嬷嬷颤颤伸起手,抓住钱袋一倒,五个大银元宝滚落被面,被烛火映得银灿灿、光亮亮,简直要闪瞎她眼。

      足足五十两银。

      刘嬷嬷的眼睛瞪得滚圆,呼吸急促起来。

      她使劲侧过身,把五十两银一一划到胸前,就象抱紧命根子般死死搂住,鼻腔里发出呼哧呼哧剧烈喘息声,随后身子一颤,两脚几个蹬踏,眼睛暴凸,就此断了气。

      张新随着大公子踏出宅门,身后却传来弱弱的一声唤。

      他停步转身,“二婶,有何事?”

      鲁巧姐上前一步,怯然道:“你二弟张全已好几日没回来了,以往没有这样的,你去瞧瞧他,不知有没有出事?”

      张新掩去不耐烦,“许是二公子事多,过几日就回来了。”

      鲁巧姐站在门首,看着张新伴在轿旁,渐渐消失在黑暗中,忽觉得一阵阵心悸,头晕目眩,倚住门板才没有摔倒下去。

      --

      她在黑暗中不停地奔跑,身后传来脚步辗碎枯枝的追逐声,越来越近,她气喘吁吁冲出林子,面前是一条灰黑色的柏油马路,不知蜿蜒向何方。身后脚步踢踏逼近,她猛然冲向马路往前疾奔,突得,一道白光亮起,刺中眼睛,一片白茫中她的身体飞了起来……

      “姑娘,姑娘,快醒醒,夏府着火了。”

      夏瑞珠满头大汗地惊醒过来,红豆正一脸惶然立在她榻前,头发被汗泅湿,额前鼻尖也都是汗。

      夏瑞珠穿好衣裳,走出大屋往西一看,有红光隐隐,照亮天空,能看到一块块铅灰色的云层,在缓缓移动。

      “姑娘,我们要回去吗?”红豆身体微微颤抖,双手使劲挽住她胳膊。

      夏瑞珠侧头看她一眼,又望向身后微敞的屋门,随即摇了摇头。

      “七姑娘。”一个青衣淡粉比甲的周府丫鬟提着灯笼快步赶了过来,对着夏瑞珠行一礼,“奴婢新桃,奉老夫人命,让我过来告诉姑娘一声,因着老爷夫人的尸身不能久放,待寅时就扶柩起程回济南府,请七姑娘收拾行李,早做准备。”

      “啊,寅时就走?”红豆惊呼。

      夏瑞珠再看一眼西侧隐隐红光,果断点头,“好,麻烦新桃姐姐回一声老夫人,我这就收拾行李。”

      新桃微微笑了,温和道:“姑娘你先收拾,我让仆妇赶一辆马车过来。”

      夏府锣声喧哗声闹成一片,夏瑞珠决然转头走回大屋,摸到火折子,点亮灯架,在融融暖光中,宣布道:“收拾行李,寅时出发,我们往济南府去,开始我们的新生活。”

      “夏府的火……我们不回夏府了吗……”

      红豆眼睛瞪得很大,有泪意蕴含其间,一双手还紧紧抓住夏瑞珠的衣摆,恐惧中又带点不敢置信,“可,可我,我和阿长的身契……”

      夏瑞珠转身握住她双肩,认真道:“别怕,我跟老夫人说过了。为了得到那价值二三万两的庄子,夫人绝不会在意你们。你们在她眼里就跟蚂蚁一样!我在她眼里也是!一只蚂蚁卖了二三万两,重要是这二三万两!”

      红豆的眼睛被泪映得晶亮,吸了下快要涌出的鼻涕,“姑娘,你绝不是蚂蚁。”

      “对,我不是蚂蚁,你也不是!阿长、梅姨娘都不是!我们是活生生的人,我们该追求美好的生活!没人欺负,有人爱的生活!走,收拾行李,我们走!”

      她双手展开,用力一挥,仿佛在挥动旗帜,坚决的意志扩散开去,感染了屋内所有人。

      行李打包得很快,本也没有什么,几个铺盖卷儿,几件旧衣,另外还有一筐猪肉一筐米面。

      马车很快被赶了过来,车上铺着厚毡子。红豆把梅姨娘哄了上去,又与那仆妇一道,搀扶阿长爬了上去。

      猪肉和米面筐用布蒙了绑在车厢后头,火盆和砂锅端到车厢内,搁置好,整理工作也就完成了。

      夏瑞珠用帕子半蒙了头脸,单坐在车厢右侧,看看左侧的梅姨娘、红豆,还有躺在车厢地板上,把伤腿垫起的阿长,轻轻舒了口气。

      马车行在青砖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车檐下挂着的羊角灯散出暖红红的光,照亮了另一辆汇聚过来的马车。

      车帘掀起一角,昕兰探出脑袋,高兴地喊道:“小神医,你跟我们一道走吗?那真是太好了!”

      夏瑞珠刚要回答,却见昕兰马车后又赶过来一辆马车,发髻上簪着两朵小白花的周鸾翻了个白眼,“什么脏的臭的都要蹭上来,祖母真是老糊涂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小神医救了我家姑娘的命!是我们周府的贵客!”

      昕兰气愤道。

      “什么周府贵客,我看她那穷酸样,是来谋我们周府钱财的吧。”

      “你……”

      昕兰欲骂,却被夏瑞珠一摆手拦下,“昕兰姑娘,你知道这世上最脏的是什么,最臭的又是什么吗?”

      “什么?”昕兰瞪一眼周鸾,立马摆出好奇样。

      “最脏的就是踩着自家姐妹来彰显她清白的那颗小人之心,最臭的就是胡乱揣测每个人都要来害她的那颗恐惧之心。佛曰,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

      昕兰猛然瞪大了眼,“这是什么意思?”

      夏瑞珠瞥一眼周鸾,好整以暇,“就是佛说,一个人看到的事物,对事物的理解、观感,都是由她内心决定的,她看到的是脏的臭的,那她的内心就是脏的臭的。”

      “哇!”

      昕兰立马看向周鸾,嫌弃地撇嘴,仿佛看见了污秽之物。

      “你,你们……”

      周鸾气得手抖,又羞又愤地狠瞪了她们一眼,一摔帘子缩回脑袋,那张涨红脸上似乎鼻子都歪了。她大骂仆妇,“笨手笨脚的,拉个马车都不会,还不快点。”

      拉车仆妇无奈,左右看了看,只得拉着马车往道边上挤去,不防车轮撞上一块石头,狠狠颠簸了一下。

      周鸾一个后仰,脑袋咚一声撞在车厢壁上,吓得她发出一道悠长尖叫。

      昕兰咯咯笑了起来。

      夏瑞珠耳朵微动,似乎听到她马车内,又多了一道笑声,很微弱,却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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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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