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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应下 ...

  •   梅姨娘挣开她的拥抱,侧转身体用背对着她,仍在不停颤抖,夏瑞珠被推得往后跌开,颓然垂手一下坐倒,只觉精疲力竭。

      大屋内安静若死,仿佛没有人呼吸。

      炭盆中啪得一声,火焰堆上的木炭滚落,溅开大捧火星,吓得立在一旁的红豆弹跳起来,“姑,姑娘,地,地上凉……”

      一张圆凳塞到身下,夏瑞珠被红豆死命拉了起来。

      冬日日短,光线似在窗棂上遁逃,眨眼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逐渐昏暗的屋中,只余那只炭盆亮着唯一的光芒。

      夏瑞珠盯着火焰,脑海中也是一阵激烈燃烧。

      她谨小甚微、装疯卖傻、费力讨好,求来的是唯一值钱的檀木贵妃榻被送走,得到的是一句给你的恩典,可以猜测随之而来的将是夫人的狂怒和加倍的报复。

      她所以为的安稳生活是建在冰层上的,一个响动,冰层就会破裂,而她必将坠入深渊。

      她与夏家,没有血缘关系。

      夏瑞珠的心中掀起滔天怒火,真想一把火焚尽这个刚来就欲要她命的夏府。

      她猛得站了起来。

      她要开出一条路,带着身边这三个依赖她、对她好的老弱病残,一起好好活下去。

      夏瑞珠上前,拉开了屋门。

      “姑,姑娘……”

      红豆怯怯喊道,追出一步又停下。这个脸上没有一点笑容的姑娘让她有些些害怕。

      “你先煮粥,我去看一下周家小姐的伤势。”她努力笑了一下。

      “好,好的。”

      红豆立马应下。

      凭着记忆,夏瑞珠很快找到了周家小姐居住的三月天小院。

      院门微敞着,并没有丫鬟值守,她略带诧异走了进去,却见一些小丫头都围在主屋门口,屋内似乎又有了不好动静。

      她心头一惊,忙分开众人上前,“让一下让一下。”

      “别挤呀。”

      有丫鬟不悦道,回头一瞧,不由地欢呼起来,“小神医来了,快快,正要去请您呢!”

      夏瑞珠刚走到门口,屋门已是一把拉开,昕兰一手抓住她胳膊,直直把她拽了进去。

      “小神医,你快来看看,我家姑娘,我家姑娘……”

      话未说完,她已是满面通红。

      夏瑞珠没功夫纠正她们的称呼,快步走向架子床,却见床上周家姑娘早已醒来,正捂着下腹,一脸痛苦。

      “伤口疼吗?别动别动,我看看,有净水吗,我先洗个手?”

      “不是不是,是我家姑娘……那个……那个想小解却解不出来。”

      昕兰终于艰难把话说完。

      床榻上,周家姑娘微撇着脑袋,一脸羞愤欲死。

      夏瑞珠松了口气,忙道:“这是正常情况,别怕,我给插个管就好了。这是正常的,别紧张,过几日就好了。”

      她这般一解释,明显可见床上的人缓了口气。

      夏瑞珠净完手,用细南瓜藤帮周家姑娘解决了生理问题,又检查了创口处,情况良好。

      “昨儿夜里是有些热,我帮姑娘用酒液擦抹,后来热度就降下来了。”昕兰道。

      “葛大夫开的药还没喝吧?”

      “没,您不是交待不能马上吃东西,喝水也不行,渴了就用纱布润润唇吗?”

      “嗯。现在可以给她喝一点米汤,葛大夫开的药也煎上。”

      昕兰高兴极了,立马去操持。

      周家姑娘窝在一条杏子色虫鸟花的锦被中,显得个儿小小的,泛黄脸上一双眸子雾濛濛的,那里头的光晦涩黯然,让夏瑞珠有些不敢瞧。

      她侧身在床榻边的圆凳上坐了下来,嘴唇翕动,最终沉默无言。

      炭盆中发出轻微噼啪,那是木炭爆开的声音,不知何处窗棂故意敞开一条缝隙,有轻凉细小的风吹拂进来,使得她脚边的裙沿微微摆动起来,就象河面上泛开的涟漪。

      那双雾濛濛的眼就盯住了那个涟漪,渐渐的,雾气也变得柔和起来。

      --

      夏瑞珠在小丫头的带领下,坐到了正堂西侧的一间花厅内。

      花厅清冷,能听到前头哀凄。

      夏瑞珠的双手搭在膝上,随后慢慢上移,不由地环臂抱住了自己。她把头垂下来,埋到了膝上。

      周老夫人走进后,看到的就是环成一只虾样的小姑娘。

      无助、可怜,恍如被人丢弃的小猫,浑身沾满泥水,瑟瑟发颤。

      “新桃,拿两个炭盆过来,再端碗汤饼来。”

      老夫人的轻声吩咐惊动了夏瑞珠,她忙抬头,站了起来。

      “坐这边来。”

      老夫人微笑,朝她招了招手。

      夏瑞珠望住她。

      老夫人浑身缟素,连花白鬓角都插着白绢花,脸上笑容却是温和的,一双眸中渗着血丝,泪意还存在眶里,望向她的目光却如那搬来的炭盆,暖融融的。

      她走了过去。

      老夫人牵着她手,走到花厅前的锦榻上,转身,带着她坐下。

      炭盆摆到脚前,有暖意涌了过来。

      “老夫人。”

      夏瑞珠轻轻喊了一声。

      老夫人拍拍她手,慈蔼道:“不急,饿了吧,吃了汤饼再说。”

      新桃端着红木托盘过来,其上一碗素面。

      青花瓷碗,细白面条,微黄油花中,点缀着翠绿崧菜叶,碗边还卧着两个圆滚滚白煮蛋。

      夏瑞珠望着这碗面,眼泪不自禁滑了下来。

      “吃吧。”

      老夫人递过一块白纱帕,又拿过筷子,放到她手中。

      “我,我还带了我姨娘,还有红豆和阿长,现在在你家听戏的那三间大屋里,能不能,能不能……”

      夏瑞珠含泪望向她。

      “好。我给她们也送碗汤饼去。”

      老夫人温和回道。

      青花瓷碗这才被夏瑞珠接了过去。

      碗身微烫,食物的香气顺着鼻端灌入肺腑,她凑上抿了口汤,忽然觉得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口汤里被抚平了。

      夏瑞珠可以说是狼吞虎咽,吃完了这碗面,连汤都喝得干净。

      老夫人未说话,就坐在一边,认认真真看着她吃完。

      “还要吗?”

      夏瑞珠舔了下唇,摇了摇头,把碗放到一旁的桌几上,然后走到老夫人面前,道:“请老夫人收我做义孙女吧?”

      “啊?你不愿意?”

      老夫人惊得站了起来。

      “什么,愿意?”夏瑞珠愕然,微微张开了嘴。

      见她满身委屈,倔倔强强站着的模样,老夫人恍然笑了,伸手把她拉过来,带着她重新坐下,微笑道:“我是想让你做我家的人呢,但不是义孙女,而是孙媳。”

      “孙媳?”

      夏瑞珠更诧异,忽然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

      老夫人拉着她手,把去夏府求亲、用香积潭边价值二万多两银庄子作聘礼、写下婚书的事都一一跟她讲清了。

      “本该媒妁之言、大雁请期,隆隆重重才好谈及婚事,但我府里……蕊珠,这是我周府欠你的,等你随我们回了济南府,该有的都会补上,祖母跟你许诺,一样不会少。”

      老夫人郑重说道。

      夏瑞珠有些恍惚,前世千挑万选都没谈上个恋爱的人,今儿竟然有了未婚夫了。

      “老夫人,是,是周……”

      “叫祖母,就是昨儿见过的傻小子,我的二孙儿周仕朴,他是不如他大哥成器,但也有个秀才功名在身,想来经过这个大变故,也懂得进取了。人长得还算精神,今年十六,你十三,正相配。等回了周氏宗族,顺下来他就是宗族长了,以后你就是周氏宗妇,要挑的担子很重呢……等回了济南老家,就让他闭门读书,再求个进士出身,我们济南周氏也就有望了……”

      老夫人絮絮说着,展望未来,竟也是一派生气。

      夏瑞珠的思绪随着她的温和话语展开,济南大明湖畔,一座老宅内,他读书,她做美食,春夏秋冬,岁月悠长。

      随后,夏瑞珠听着自己的声音,很是平和地说道:“祖母,我想把我姨娘一起带过去。”

      老夫人顿了一下,答道:“好。”

      --

      莲嬷嬷拿着装金丝燕窝的匣子走进琳琅阁时,只觉屋宇昏暗,寒意逼人,一只鸟笼摔在廊下,笼门被踩烂,画眉耷拉着半边翅膀啁啁咽呜。

      她推门进屋,一股血腥味逼面而来。

      小丫头封儿蹲在火盆边,正烟熏火燎地用小砂锅煎药。

      “大夫来过了?”

      她抬头见是莲嬷嬷,忙起身行礼,手背一抹泪,脸颊上顿画一道黑,“莲嬷嬷好,大夫还未来呢,我这给姨娘煎的是以前的药包。”

      “以前的药包哪能乱吃,真是胡闹。”

      莲嬷嬷低斥一声,环顾四看,室内被翻得一团乱,椅凳倒地,箱笼翻开,衣物混着花盆散落一地,真真一片狼藉。

      “屋里伺候的人呢,怎只有你一个。”

      “昨儿出了事,黄妈妈就病倒了,今儿那帮人又过来……几个姐姐都吓的躲到屋子里去了……”

      封儿有些胆怯,欲言又止。

      “真是混账,把人都叫出来,收拾干净,你这锅药倒了,药哪能乱吃呢。”

      莲嬷嬷威严道,说完提步走进内室,内室里同样冷清,床榻上周姨娘奄奄躺着,一张脸白得不似人样。

      她过去仔细看了,伸手抚上她额头,量了下温度,又帮她掩了掩被角。

      这一动作,周姨娘的睫毛颤动两下,终是醒了。

      莲嬷嬷在床边坐下,很是温和地说道:“哪能那么不小心,怀了身孕都不知道。”

      周姨娘继续眨眼,眸中还带着股懵愣,很快得,眼眶里就蓄起了泪,带出深重之极的悲切来。

      “你还年轻,后头总会有的,别太放在心上,身体要紧。”莲嬷嬷隔被拍了拍她,拿过匣子,道,“这是老夫人给的金丝燕窝,补身是极好的,你让丫头细细熬了,睡前用一碗,安稳睡上几觉,这事儿就过去了。”

      周姨娘再眨了下眼,看看莲嬷嬷,目光移到匣中那三块燕窝上,忽得,咯咯惨笑起来,“我心心念念想要的孩儿就这样被人害没了,莲嬷嬷,你说能轻易过去吗。”

      莲嬷嬷一怔。

      “那老婆子说有人手脚不清白,所以要搜检琳琅阁,把那贱肉抓出来。我手脚不清白吗,还是说我再嫁之身不清白,不配给夏家添个孩儿!”

      周姨娘越说越凄厉,眸中的光似乎点燃了火山,有火焰开始喷涌出来,“我的儿啊,娘对不起你,你就这样被人害死了!夏季傅,你个缩头乌龟,平日只知胡闹,当紧关头你怎不站出来,为你儿子作主!”

      莲嬷嬷猛得站了起来。

      “周姨娘,你胡吣甚么,这是场意外!”

      “意外?呵,竟成了意外?那老婆子谁叫来的?从我这里抢去的二千多两银钱怎么说!好一个夏府,不是最讲规矩的吗!怎不为我讨个公道!”

      周姨娘撑着坐起,似哭似笑骂道。

      “公道自会有的。”莲嬷嬷吸了口气,再次放缓声调,“老夫人赏的金丝燕窝好好用,这是给你的恩典。”

      “恩典?我不要恩典,只要把我孩儿还回来!”

      周姨娘厉声喊道。

      “疯了,你真是疯了。”

      莲嬷嬷转身就走。

      待她踏出内室,忽一物飞了出来砸到青砖地上,啪一声,匣盖散开,三盏金丝燕跌得粉碎。

      封儿吓得尖叫一声,定定望向莲嬷嬷。

      莲嬷嬷住脚,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转头朝内室望了一眼,快步走了出去,正好路过那只残破鸟笼,一脚下去,啁啁声不见了。

      那个灰白头发的愤懑身影刚出院门,院中假山石后就转出两个纤细人影来。

      “你在这守着。”顾姨娘吩咐道。

      “是。”丰柳应下,机灵地把身在假山石后藏了。

      顾姨娘整了下衣裳,这才款款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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