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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   银簪匆匆的走进偏殿。香烟袅袅间,莲妃懒懒的靠在软塌上,半闭着眼。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正跪在她脚边为她捏腿,下手很有分寸技巧,时不时偷掐她一下,倒似淘气玩闹。莲妃也不恼,只睁开眼笑着瞪他一下,两人眉来眼去,显得关系匪浅。
      银簪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低声问道:“娘娘,就这么着让瑶锦公主见着皇上了?”
      莲妃浅笑了一下,然后挥了挥手。那少年识趣的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莲妃目送着少年掩上了门,唇角的笑意才消失无踪:“见就见了吧。也没什么。别说皇上现在那个样子,已是神志不清,就算让她知道了全部的事情,她也没有办法的。”
      “这……”银簪不似莲妃这般放心:“这……瑶锦公主毕竟是当朝公主……如果皇上跟她说什么……”
      “当朝公主又如何?不过是空有个累人的尊贵头衔。她手上半点儿实权也没有,如今又是顾伯父的儿媳,还有她的驸马看着她呢。待过些时日大事已定,她再想力挽狂澜也不过是干着急。一个女子,”莲妃唇角浮现了一丝冷笑:“纵使心再高、身份再不凡,也终是要认命的。”
      银簪望见这样的莲妃,不禁打了个冷颤。她开始伺侯她的时候,还是在谢府。那个时候,莲妃已经被圈点了要进宫,却不知为何,之前一直跟着她的婢女自尽身亡了。银簪还记得第一次去见莲妃,在那个死气沉沉的闺房里,这个在多年后竟有如此手段的女子,当时正如一个无助的幼童,用一双呆滞无光的眼睛怔怔的盯着她。那乌黑的眼眸里没有一点儿生气,看的人心里发毛。银簪那时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这位谢家小姐非疯即傻。直到领她来的人含沙射影的提醒她要小心看护着谢小姐,以免她再寻短见时,她才得知,这个看上去柔弱婉约的少女,竟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
      这么多年来,银簪从不敢问莲妃关于当年的事。只是,银簪眼中的莲妃,一直是个沉默寡言,婉约细腻,偶尔有些阴晴不定的女子,她从未料到有一天,她就像一缸一直被盖紧的热水,然后忽然被揭开了锅盖,里面冒着滚烫的水泡,带着要灼伤别人的气势,毫不含糊的往外倾倒着自己愤怒。
      银簪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绝望。
      她知道她在帮着莲妃做什么。这是大逆不道的罪行。然而她已经知道的太多,再也不能走回头路了。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婢女,是一颗最微不足道的棋子,除了跟着主子走下去,她别无他法。
      走下去,尚能生,哪怕是苟延残喘。然而想回头,却绝对是死路一条。

      萧清晓轻轻推开门。“吱呀”的门声传过来,惊醒了一直蜷缩在门边的钱顺。
      ——皇兄所住的地方,为何也是如此冷清死寂?重重叠叠的纱幔间,只有说不清的药味飘荡其间。
      萧清晓有些诧异的抬脚走进来,冷不防见到突然站起来的钱顺,吓了一跳:“呀!”
      钱顺见到萧清晓,也是又惊又喜:“啊……公主……瑶锦公主……您……您来了……”
      “钱……钱公公?”萧清晓上下打量了一番钱顺,更加惊诧:“你怎么……怎么看上去这么落魄?人也瘦了好大一圈?”
      “奴才的身体不重要……”见到萧清晓的钱顺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没说两句话就眼眶泛红:“重要的是皇上……皇上他……您……您快看看去吧……唉……”
      萧清晓急忙快走了几步,奔到床榻边,她反手一把拨开帘子,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啊——”
      眼前……眼前……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青年男子,是她的皇兄?!
      萧清晓怔怔的放下手,帘子重新被放下,里面传来被惊醒的萧祯虚弱的疑问:“谁……谁……刚才……阿晓……是你么……”
      萧清晓用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整个人不住的微微颤抖。片刻,她才缓缓转过身去望着早已泪流满面的钱顺:“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顺一边用袖子抹着泪水,一边难过的答道:“公主……这……说来话长啊……”

      萧祯从未想过,给自己最深痛一刀的,是他最信任的人。而这一刀早就捅了,他却茫然不知,还依旧露着后心给对方看,直到背叛的利刃划过了他的全身,他才恍然大悟,却已是奄奄一息之时。
      在病的迷迷糊糊之时,他常在梦中见到太子哥哥。嗯。他已经习惯了,称那个早已夭折的皇兄作太子哥哥。或者,在他不为人知的心底,他仍旧觉得,那个沉稳温和的少年比之自己更适合坐上皇位,掌管这个天下吧。
      ——太子哥哥,对不起。
      ——如果是你的话,你一定会做的比我好吧。
      ——你一定不会这么蠢,乱臣贼子就在身边,还不自知。直到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才悔恨无门。

      登基这么几年,大概从未有人知道,他坐在这把龙椅上,一直是战战兢兢的。
      顾韫的虎视眈眈,他上朝没几天就察觉了。彼时,顾韫还在试探他,他发现了,一时间却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尽力压制他。顾韫老谋深算,逐渐沉了下去,韬光养晦,不再多加反驳这位年轻的皇帝。除了萧清晓的亲事,顾韫以赈灾之事胁迫了他一次,他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动作。萧祯不敢掉以轻心,父皇曾教过的谋略他反复的回想,同时仔细留意着顾韫的一举一动,然而对方平稳入水,恭敬谦顺,有时甚至还带头支持他的决定。慢慢的,萧祯警备的心就略微松了一点儿,毕竟在这朗朗乾坤下,还有许多事情忙得他焦头烂额。
      他从未想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顾韫的手伸向的是他身边的人。

      直到现在缠绵病榻,一病不起,萧祯也并未看清顾韫身边到底还有多少人,他手中还有多少能给予他狠狠一击的棋子。而顾韫,却早已将他牢牢看住,看的一清二楚。
      他最妙的一步棋、最狠的一招、给萧祯最致命的一击,全都来源于一个人——谢吹凡。
      谢吹凡对于萧祯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是肝胆相照的兄弟,是萧祯曾自以为可以以命相托的朋友,是他最得力的臣子和助手。是在这个昏暗与光明并存的朝堂之上唯一永远站在他身边的一个人。
      只可惜,这些都是萧祯一个人的,自以为。
      那个,曾与他相视而笑,愿与他并肩作战的朗朗少年,在这么多年的权欲浮沉中,早已变了当初的模样。
      他那样信任的人,毫无隐瞒的告知对方他对顾韫所有想法的人,最终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如暗夜滋长的藤条,无声无息的缠住了他的脖子。而他勒紧他时,还在对他无害的微笑。还是好兄弟的脸,做着他的好妹夫。

      昏昏沉沉中,萧祯梦的最多的人,除了长兄,便是少年时的谢吹凡。
      他眉目间澄净活泼,与自己策马扬鞭驰骋于围场之上。青春飞扬在他们脸上,欢声笑语、少年壮志,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彼时他们兴趣最是相投,一起玩笑游戏,怎生快意?
      然而也就是在那片承载过他们快乐的围场,隔着时间的长河,已然阔别年少的谢吹凡,开始了对他的暗算。一步一步,环环相扣,设置精心,让他成了瓮中之鳖,再也没了翻云覆雨指点江山的力气。而自己,却是直到最后,才看清。
      “皇上自从上次秋狝不小心弄伤了腿,身子就一直没恢复过来。太医们来来回回看了好几个药方,好不容易才治好了腿。可头又开始疼的厉害了。有时候一个早朝都坚持不住,就得回来……”钱顺一把鼻涕一把泪,说的十分心疼。
      “每次都回莲妃这儿来?”萧清晓蹙眉。
      钱顺愣了愣,这才凑近萧清晓小声说道:“这不是因为皇上最喜欢莲妃娘娘么?不过后来,皇上自从开始头疼,也不知她哪来的方子,弄来一种药膏,给皇上抹了,皇上就舒服多了……可是……可是后来……”钱顺重重了叹了一口气:“您也看到了……皇上的身子是越来越差了……这连着好些日子,根本起不来床,连朝都上不了了……”
      萧清晓抿住唇,努力稳下自己的心绪,低声问道:“钱公公,你是一直跟在皇上身边儿的人。我且问你,是不是莲妃在暗中害我皇兄?”
      “唉……”钱顺的眉攒成一团,愁容满面:“起先奴才也想不到,她有这样大的胆子……这……这可是灭九族的重罪啊……可是后来……皇上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奴才……唉……”钱顺又叹了一口气,声音又哽咽起来:“瑶锦公主,您可不知道……如今皇上的日子,真的不好过……奴才再愚钝,也知道,这是要出大事儿了啊……现在宫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奴才去趟内务局,都有好几个人跟着……公主……您可得……可得想想法子……”
      这后一段话,萧清晓听的有些混乱,还没待她再开口问清楚前因后果,方才被惊醒的萧祯已经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来摸索着:“阿晓……你还在吗?是你吗……阿晓……”
      “皇兄,”萧清晓一把掀开帘子握住萧祯瘦的不成人形的手,又是酸涩又是心疼道:“皇兄,对不起……我……我现在才进宫看你……”
      萧祯脸色苍白,削瘦不已,他虚弱的摇摇头,抓紧了萧清晓的手,低声道:“是哥哥对不起你……是哥哥对不起你……哥哥不该让你嫁的……”
      此时此刻,躺在床榻上的萧祯,不再是一个君主,而是一个黯然的兄长。他努力端详着萧清晓的面容,喃喃道:“阿晓啊。哥哥错了,哥哥低估那个老东西了……他……他早就有了谋反的心思,他利用你姐夫来害朕,混账东西,混账东西!”萧祯一时间怒不可遏,气血翻涌,忍不住坐起身激烈的咳嗽起来。
      萧清晓刚刚听钱顺怀疑莲妃下毒时,就猜测这事与谢吹凡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是有兄长唆使支持,一个后宫妃子怎敢犯如此滔天的罪孽?恐怕,这也是姐姐萧远晴闭门谢客的原因。她……怕是被爱情冲昏了头。可是再怎么为爱失去理智,萧清晓也无法相信她也会谋害自己的哥哥。然而那些事还来不及细想,眼下重要的是安抚萧祯:“皇兄,你快躺下。你现在这么虚弱,实在不能再动气。要想办法养好身子。现在……什么都没这件事重要……”
      萧祯苦笑了一下,道:“阿晓啊……我的身子,是好不了了……”
      “不!你在说什么胡话!”萧清晓又急又气又伤心:“我一会儿就想办法,把你挪到其他宫里去,不在莲妃这儿呆着了……我也不回顾府了,我就留在宫里照顾你!”
      萧祯摇了摇头,他拉着萧清晓的手,静静的望着她,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心死的眼神看着她,竭力清楚的交待道:“阿晓……你听着,你好好听我说……现在……我们萧家,是大势已去了。我的身子,这些天我已经琢磨清楚了,早已中了剧毒,不可能好了。如今……不过是在拖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萧清晓急得要说什么,却被萧祯用手势制止:“趁着我还清醒,我前几日让梁太医卸了职,回家养老去了。再让大难殃及他老人家,我就更对不起父皇了……阿晓啊……哥哥……哥哥……对不起你们所有人……哥哥……信错了人……”萧祯念及谢吹凡,那种被背叛的痛又止不住的往上涌着:“谢吹凡……他早已跟顾韫那个老东西狼狈为奸、蛇鼠一窝了,他利用了我对他的信任,几乎掌握着曦城内外所有的兵权。包括禁军……换句话说,朕能调动多少兵马,他就能调动多少兵马……现在,这皇宫里里外外都是他们的人,你虽是公主,也是没有任何办法的。如今……你能做的,就是……好好的保护好自己……阿晓……”
      “皇兄,你这是什么话?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说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便是国难当头,我更不可能独善其身!”萧清晓心中又惊又痛,变故太大,以至于她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她只知道,她一定要做些什么,一定要!
      “咳咳,阿晓……”萧祯凝视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心底里去,那目光那样忧伤、却又那样坚定的带着嘱托:“阿晓啊,你还不明白么。现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要好好的……你要好好的……我们萧家,才有希望……”萧祯忽然松开萧清晓,用手在自己身上摸索着,掏出一块玉佩,郑重的将它塞进萧清晓手里:“阿晓……你,收好这块玉佩,将它……交给萧御……”
      “阿御?”纵使这个人一直温情脉脉的存在于她的心底,然而这个名字却是很久不曾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的了。猛然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她忍不住一颤,下意识的去打量那块玉佩。
      那玉佩入手温腻,显然是萧祯之前不曾离身之物。玉佩上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青龙,姿态飘逸,仿佛正吞风吐雾,神态却不怒而威,凛然不可侵。
      “这是……”萧清晓也未曾见过此物,只本能觉得是十分珍贵的东西。
      “这是龙玉。”萧祯似乎还有些恋恋不舍的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安静的躺在萧清晓掌心的龙玉,“是萧家帝王代代相传之物。这玉佩本是一对,还有一块在皇后那里,雕的是凤凰,寓意龙凤呈祥。”
      “那为什么……要把这个玉佩交给阿御?难道你想……”
      “我不可能直接传位于萧御的……”萧祯苦笑着摇了摇头,咬牙道:“别说顾韫和他笼络的那帮大臣们会极力设法阻止,就算他此时登基,也撑不了几日,不过是步我后尘,白白丧命罢了……”
      “皇兄!”一提及死亡,萧清晓心中就说不出的恐惧。她自幼也是熟读史书,又天性聪慧。她知道,已经到了这一步,很多事情真的是无力挽回的了,可是,她感情上仍然无法接受,那即将发生的巨变。
      尤其痛苦的是,此时此刻,她与皇兄俱能料到可能会发生什么,却无力改变什么。
      “阿晓……这个龙玉,平南王、广宁王他们几位都应该是认得的。论辈分,他们不是我们的叔叔,就是我们的哥哥,都是皇亲国戚。皇兄无用,尚未查出……顾韫跟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但是……但是……若萧御能拿着龙玉去见他们的话……或许……”
      “我明白了。皇兄。”萧清晓攥紧手中的玉佩,“我懂你的意思了,皇兄。你放心,我一定,会亲手将它交给阿御的。”
      萧祯点了点头,却又紧握住她的手腕,握的那样紧,紧的甚至让萧清晓生疼。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说道:“阿晓,你要向我承诺的并不是这个……而是……”
      “是什么?”
      “这个天下,最终,还是萧家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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