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猬女小棠》草色风烟

19、第十八回 仙符

　　黑暗之中，小棠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紧，像要被勒炸了一般，郁闷之情油然而生。她在心底一遍遍咒骂打肿脸充胖子的杜羲和，害得她折损道行不算，还落得如是骑虎难下的境地。
　　耳边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细心的叮嘱：“小五，你下手不能这么用力，这样伤口不容易愈合，还会留下疤痕。”
　　“是，师父。”一个年轻的声音恭敬道。
　　“嗯，这样就对了。”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来，继而有条不紊地吩咐一旁打下手的仆人，“刚才那个刺猬弄到厨房去，将皮剥了烤干，研成粉末，还有止血的功效。”
　　“刺猬？”小棠昏沉沉的脑子里应声闪现了一个词，紧跟着一激灵，“啊呀！不好！”
　　她急慌慌张开眼睛，正看见模糊的视线里，一个杜家的小厮正小心翼翼地用火钳夹着一团灰白的小影子要往门外去。于是忍不住大声叫道：“不要！”
　　她这一叫不要紧，硬是把床边侍候的老太医和徒弟吓了一跳。他们何曾见过头部受过重创的病人恢复的如此迅捷，并且醒来时候还有如此厚实的中气的。便是门口的杜家小厮，也冷不防被唬得手一哆嗦：“九小姐……”
　　小厮哆嗦的结果是原本被火钳夹着的小棠的原形躯壳骨碌碌滚到了地板上，因为原神出窍而面露呆傻神情的刺猬脸上，顿时沾满了灰土。
　　“九小姐感觉如何？”老太医挥手示意徒弟让到一边去，自己则探出手给小棠切脉。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在旁观者看来有些夸张，连忙假模假样的皱了皱眉头：“头好痛……”
　　“九小姐伤了头，自然是会痛的。除了头痛，还有什么不舒服的么？”老太医和蔼的询问。
　　她眼睛一直盯着地上那张呆傻的刺猬脸：“没什么了。”
　　“那……”老太医点点头。
　　“太医，那个刺猬是六哥养的，我想留着，别把它做药了。”她硬着头皮一心掩盖自己的假公济私。
　　“九小姐的伤也无大碍，静养几天就好了。老夫原想用刺猬灰做个药引了，既然九小姐喜欢，留着吧。”
　　她暗下嘘了口气，总算是把自己从阎王爷那里救回来了。
　　“九小姐安心静养，过两天老夫再来诊看。”老太医抽开切脉的手，站起身来。
　　“有劳了。”她恭敬地陪笑，目送老太医和徒弟出门。
　　那个小厮没得到她的指示，不敢擅动，依旧傻乎乎的杵在房门口。
　　“你……你也下去吧。我想睡会。”她眼珠子一转支派道。
　　小厮弯腰行礼：“是。小刺猬小的是不是一起带出去？”
　　“不用。留在这里我来处理。”她恨不得赶紧打发他走。
　　小厮“哎”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小棠长吁了一口气，正欲下床，就听到另一个声音自耳朵里响了起来：“你是谁？为什么要假冒我？”
　　小棠下意识地四下张顾：“谁？谁在说话？”
　　“你占着我的身子，还问我是谁么？”那声音略带恼火，似是杜嫣儿。
　　“杜小姐，我不是有意要占着你的身子，是事发突然。”
　　“那你现在还不离开？”杜嫣儿道。
　　“杜小姐，如果我现在离开，就会被金甲神打死的。”小棠带着流泪的意味哀求，“容我暂住两天。”
　　“金甲神是什么东西？”杜嫣儿好奇。
　　“金甲神就是上仙派到你家，保护你们家的不受邪灵骚扰的神将。”
　　“邪灵骚扰？你不就是从外面进来的邪灵么？”杜嫣儿调笑。
　　“小姐误会了。我是你带进来的。”小棠见她的敌意减少了一些，稍稍松了口气。
　　“我带你进来的？”杜嫣儿迟疑了一下，“你究竟是谁啊？”
　　“我是你带回来的小刺猬。”小棠开诚布公。
　　“刺猬怎么会说人话？你骗人！”
　　“我没有。”小棠连忙叫冤，“我是得道的刺猬。”
　　“越说越离谱了！”杜嫣儿轻哼一声。
　　“很多事情天机不可泄露，总之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只是借住你身体里三两日就走。”小棠不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她详说，只得一力安抚。
　　“你是得罪金甲神了？”
　　“也不是。”
　　“那你怕成这样？”杜嫣儿笑道。
　　“还不都是为了你那个该死的哥哥。”小棠翻了个白眼，心里暗下骂道。
　　杜嫣儿刚要继续发问，就听见门外一个丫鬟的声音响了起来：“老爷。”
　　“听说九小姐醒了？老夫过来看看。”杜时绅清了清喉咙，“她歇了没？”
　　“爹爹请进来吧。”杜嫣儿抢先开口应承。
　　小棠只好装哑巴，谁让她借住在别人体内，只能客随主便咯。
　　门应声开了，杜时绅款步进了门来，直奔床榻之前：“嫣儿，你还好吧？”
　　“爹爹放心，嫣儿只是轻伤，并无大碍。”杜嫣儿说着，支撑着爬起来。
　　“哎，躺着躺着……”杜时绅先一步摁住她的肩，“想要做什么，跟爹爹说，爹爹吩咐他们去做。”
　　“嫣儿没事，只是想静养些日子，有小菊照应就好了。爹爹您朝中事多，就不要为嫣儿事情分心了。”杜嫣儿柔柔地握住了父亲的手。
　　“唉……你六哥要想你一半懂事，也不至于弄到现在这个地步。”不知为何，杜时绅的眼神里的伤感更多了。
　　“爹爹既然心疼六哥，为什么不能饶恕他这一次呢？”杜嫣儿见机为杜羲和求情。
　　“嫣儿，你六哥的性子为父何尝不清楚。你愈是叫他往东，他愈是往西。论天资，论聪慧，府上几个男孩子里，你六哥堪为翘楚。”杜时绅慨叹，“只因他亲娘死的早，杜家上下一直又对他亲娘和他另眼相待，他心里的恨才会越来越深。他的所作所为，看起来是在惹祸，其实也是为了报复为父。为父一次次姑息，他却一次次变本加厉。或许，为父和你六哥根本就没有所谓父子的默契吧。”
　　“嫣儿觉得，爹爹如果开诚布公的跟六哥好好谈谈，可能会有转机。”
　　“呵。”杜时绅冷笑一声，“你看他那个犟种样儿，已经到了好歹不分的程度了，多说何意。随他去吧。”
　　杜嫣儿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进言，只得一径沉默下去。
　　大约这种沉默的气氛让杜时绅有些尴尬，于是从女儿手中抽出了自己的双手，缓缓起身：“爹爹还有事情，你好好休息，等爹爹空了再来看你。”
　　杜嫣儿点了点头，吩咐门口侍候的小菊：“小菊，你送老爷走。”
　　屋门重新又掩上了，小棠忍不住打破沉寂：“你爹真顽固。”
　　“你别这么说我爹爹，他有他的难处。”杜嫣儿本能地维护自己的父亲，“你也听到了，他其实心里是很疼惜六哥的，只不过……可能他们之间真的没有默契吧。”
　　“没有默契那是借口，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你六哥不会听劝。”小棠想到他方才凶神恶煞要打死杜羲和的模样，就觉得他虚伪。
　　“这是我们家的事情，不用你管。”杜嫣儿似乎有些不快。
　　忽的门一响，小菊从屋外探进半个身子来，疑惑道：“小姐，你跟我说话吗？”
　　“呃……”杜嫣儿一怔，支吾着敷衍，“我没有……”
　　“那刚才你在和谁说话啊？”小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我自言自语……”杜嫣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哦……”小菊半信半疑地将身子缩了回去。
　　杜嫣儿有些烦闷，于是对小棠又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不是告诉你三两天么。”小棠比她更郁闷，“又不是我不想走，是不敢走。”
　　“那府中那么多人，你干嘛就缠着我？”
　　“你是贵胄之身嘛！”小棠嘟囔，“金甲神不敢伤你。”
　　“我大姨娘也是贵胄嘛！”
　　“我才不要，她是个丑巴巴的老太婆。”小棠咂嘴。
　　屋门又是一动，小菊再次探身进来：“小姐，你到底在跟谁说话啊？”
　　“啊？”杜嫣儿结巴，“我没啊……”
　　“我分明听见你跟人说话来着，还一问一答的。”小菊关切地疾步上前来，腾出手去摸杜嫣儿的额头，自顾自道，“不发热呀……”
　　“我没事呀。”杜嫣儿躲她的手，“你歇着去。”
　　小菊环顾屋中四周，蓦地看见了地上的小刺猬：“咦？这小畜生怎么到这里来了？”
　　不待杜嫣儿答话，她自顾自抬脚踢过去：“脏死了！我帮你弄屋外去丢了！”
　　“不要啊！”小棠忍不住大声叫道，“快点住手！”
　　“小姐……”小菊缓缓回头，脸色瞬间煞白，“你……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杜嫣儿立刻清嗓子辩解：“没有啊，怎么会呢！我喉咙有点不舒服而已。”
　　小菊的眼神却分明认定了她的身上有猫腻，嘴上答应着，人却往后退去。
　　“小菊……”
　　不等杜嫣儿说完，小菊飞似的跑了出去。
　　不多时，就听门外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奔着沐香居的小院便来，不及杜嫣儿起身探看，房门便被急火火地推开了，迎面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的径直奔到了床榻前，心急火燎的一把抓住了杜嫣儿瘦削的肩激动道：“嫣儿，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娘啊！”
　　来的正是杜嫣儿的生母李氏。李氏原是陇西世家的庶出女，父祖与杜时绅的母家是世交，杜时绅的母亲因格外喜欢这个拥有鲜卑血统的率直女子，于是力排众议将其迎娶进来做了杜时绅的侧室，自杜羲和的母亲被逐出府后，她逐渐获宠，这才有了杜嫣儿这个讨喜的幺儿。
　　她早先为了自己无子而失落，不想生的这个幺女竟得到了杜时绅的万般宠爱，呵护如掌上明珠，自己也随之集宠爱于一身。在她的心里，女儿作为自己在杜家立足最重要的筹码，是万万闪失不得的。
　　在杜嫣儿苏醒之前，她探望过后，被杜时绅支回自己院中休憩，才安坐了不多时，便听见小菊风风火火地来报说杜嫣儿有点魔怔，立时乱了分寸，也顾不得请示杜时绅，自己提步就奔着沐香居探看。
　　杜嫣儿望着母亲深切的眼神，哭笑不得：“娘，我没事，你别听小菊瞎嚷嚷。”
　　李氏依旧不很确定：“当真没事？”
　　“嫣儿都能认出你来，能有什么事。”她安慰母亲道，“回去吧。”
　　李氏定了定神，伸手从内衣襟里摘下一个漂亮的小锦囊来，硬是塞给杜嫣儿：“拿着。”
　　“这是什么？”
　　李氏一边展开小锦囊的褶皱亮给杜嫣儿看，一边漫不经心道：“这是当年太祖皇帝的大国师为太祖皇帝御制的仙符……”
　　小棠敏锐的察觉到事情的不妙，还没等她做出反应，李氏手中小锦囊的皱褶已经展平了，金线绣制的字符闪过一线七彩光，顿时从李氏的手中挣脱了出去，飞到了杜嫣儿的头顶，倾泻下了一片黄晕的强光。
　　刹那间，小棠四肢发软，太阳穴一阵胀痛，元神在杜嫣儿的体内像是被两只大手用力挤压一般，几乎要窒息地死过去：“不要啊——”
　　这一声陌生的尖叫声，让在场的李氏和刚闻讯赶到门口的杜时绅等人都傻仔了原地。
　　面前被光晕笼罩的杜嫣儿突然一改方才温婉可人的女儿模样，脸上的红润在瞬间褪却，取而代之是灰冷的青白色，牙关紧咬的同时，若隐若现的显露出另一张略显痛苦纠结的陌生面孔。
　　李氏惊叫一声，当即晕厥了过去。
　　在场的都被这骇人的场面唬住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一探究竟。大大小小的婢女小厮全部龟缩到了窄小的门口，把个沐香居的门口塞了个水泄不通。
　　此时此刻的最痛苦的不是被附身的杜嫣儿，而是在杜嫣儿体内倍受生死折磨的白小棠。
　　国师的仙符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厉害，透过凡人的□□，连体内深藏的妖气也能被清楚的察觉。仙符黄光所辐射的地方，带着灼热的烫，让白小棠的元神无从闪避，更无从躲藏。那种灼热的力度置小棠微薄的道行于无物，几乎毫不费力地就可将小棠的元神融化掉。
　　眼看着自己用于抵抗的法力越来越弱，小棠的呼吸已经非常急促，体力也愈发虚弱。她本能地想要逃走。恰恰就在她动这个念头的同时，一直隐身未现的金甲神再次现身，亮开了寒气逼人的刀剑，单等着白小棠承受不住仙符的法力被逼出杜嫣儿的体内，就要一拥而上，斩妖除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