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山》盛水的觞

6、女朋友

　　“如果你们想要保卫自己的家园，就要强健体魄；如果你们想节制自己的欲望，就要聆听高尚的音乐；如果你们想赢得万人仰慕的荣耀，那就去参与政治；如果你想成为一个合格的公民，最好遵守伊洛斯的法律——记住，是伊洛斯的法律，是我们的先人留给我们最辉煌的财富，胜过一切宫殿楼宇，每一个字后面都有无数人为之斗争、为之妥协、为之牺牲。
　　“你们应当知道的第一条：永远要增添城邦的荣耀；第二条：不要杀人、偷盗与奸\\淫；第三条：关照你们的父母，直到他们死去……”
　　橡树学园的某座讲堂——其实就是用石块砌起的四面透风只有屋顶的大殿内，一位长满胡须的中年男人正在滔滔不绝地宣讲着萨洛拉一辈子都没有听过的道理。她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用黑色的披肩裹住自己的身体，乌黑的长发如海波般垂落，几乎完全遮住了她的面颊——只要她不抬头，没人会发现这里居然藏了一个满眼好奇与紧张的美人。
　　她入学已经三天了，虽然对橡树学园里的情况了解不少，但仍旧没交到一个朋友。
　　曾经，在拉维特城金碧辉煌又孤独耸立的宫殿里，她和姐姐赤着脚奔跑；老师波利契气急败坏地纠回她们二人，随口感叹了一句：“你们真像橡树学园里的学生！”
　　萨洛拉的好奇心被一发不可收拾地点燃，她跑遍拉维特城，也没找到什么“橡树学园”，但少年的幼稚与倔强又阻止着她开口询问他人——现在想来，若她不是自己翻书找到了橡树学园的记载，而是随便询问别人，恐怕屁股上又得多挨几棍子。
　　橡树学园有着二百多年历史，几乎可以媲美伊洛斯城内任何一处古迹——当时，名满美瑞岛的美人蒂妮欧（Tinil）来到伊洛斯城的郊区，亲手种下一棵橡树，然后在树下开始了自己长达四十年的讲学。蒂妮欧终身未婚，据说她曾是当时一位男性元老的情妇，因为无法与对方结婚便离开了共和院；此人聪颖绝顶、才智过人，伊洛斯的政治、法律、哲学、几何学、医学等领域，都有她留下的深深烙印。
　　至于波利契为何感叹她们像橡树学园里的学生，那是因为橡树学园严格来说不算一所学校，这里既容留学生，也容留老师——时至今日，伊洛斯城的几乎所有学者都以曾在橡树学园讲学为骄傲，因为他们觉得这是继承了蒂妮欧的遗风；这里虽然有长达五年的固定学制，但学生仍然可以选择自己喜爱的老师，或是在毕业后跟随其左右，乃至终身，或是在递交说明后离开学院，远走高飞，都不会有人管束。因此，作为校友组织的学生会就显得弥足重要，它不仅管理着学生与老师的资料，还负责打理财务，以防学园入不敷出。
　　不过，在拉维特人眼里，橡树学园简直就是自由散漫和异端邪说的代名词。
　　萨洛拉隐约觉得，波利契一定曾到访过橡树学园——至少，他来过伊洛斯；说来，她也挺怀念自己这位启蒙老师：他不仅教给自己在军事学校里学不到的有趣知识，还总是被她和姐姐气到发怒无语，那满脸通红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不过，波利契已经从她生命中消失很久了，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姐姐也对他闭口不提，仿佛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个人似的。
　　台上那位口若悬河地讲了很久，由于全部是枯燥无聊的律法，很多听众已经开始走神，或是两三个人偷偷打着时下流行的骨牌，或者干脆起身开溜；出于新奇，萨洛拉还是聚精会神地听了好久，手中的笔一直没有放下——直到面前突然有一双纤细的手伸过来，倏的一下抽走她的笔记。
　　“嗨，萨拉，这么无聊的课还记笔记啊！”
　　她抬头，只见学生会主席海琳森娜正俯身站在自己面前，她微卷的金发垂落在脖颈两侧，恰好遮住了锁骨上的海浪纹身；海琳森娜穿着露肩的抹胸长裙，一条坠着红宝石的项链在萨洛拉眼前轻轻摇曳，目光再往前延伸，她胸口的沟壑若隐若现。
　　“你好，海琳森娜……”
　　“都说了以后叫我‘海伦’。”海琳森娜一把将萨洛拉从地上扯起来，也不顾对方的小声惊呼，转眼间就拉着她的手跑出大殿。
　　美瑞岛明媚的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将金发白肤的海琳森娜勾勒得宛如画中人般美丽；相比之下，萨洛拉一身黑袍的装束就显得太过古板了。海琳森娜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索性一挥手扯下她的披肩；萨洛拉波浪般的黑发瞬间飞扬而起，在风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恕我直言，您真是，太美了……”海琳森娜真诚的赞美脱口而出，她不由自主地使用了敬语——这是伊洛斯人对人与物最崇高的礼赞：凡是美的，必用言辞增添它的荣耀。
　　萨洛拉对这种直白的话语还不太适应，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海琳森娜的手，后退一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海伦？”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二人一齐回头，看见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学生正向她们走来；此人衣着简单朴素且不修边幅，棕色的短发盘虬在他圆圆的脑袋上，看起来十分凌乱，不过，他脸上咧开的笑容让人有一种阳光洒落的感觉：白而整齐的牙齿，红润的嘴唇，还有脸颊边旋出的酒窝，都是海岛青年最美好的模样。
　　“哦，乌墨耳特！”海琳森娜看起来很高兴，对他挥了挥手，“怎么，不去听霍穆勒（Homller）先生讲课吗？”
　　萨洛拉抬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现在名满伊洛斯城的“乌墨耳特”：难以相信这么一个文气天真的大男孩居然写得出如此有力量的戏剧作品，不仅如此，连伊洛斯城最具传统与分量的大奖都要归他所有了。
　　“他啊，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可能又到共和院寻欢作乐了吧……”乌墨耳特耸耸肩，然后注意到旁边一直低着头的萨洛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跟这位女士打招呼，慌忙握了握她的手道：“您好，我是橡树学园的学生乌墨耳特，怎么以前从没见过您呢？”
　　“我是几天前才到这里的……很高兴认识您，我叫萨拉。”
　　“乌墨耳特，你现在可是名声在外，谁要没听过你的名字，那可真是孤陋寡闻了！”海琳森娜还是跟往日一样牙尖嘴利。
　　“别调侃我，海伦！”乌墨耳特居高临下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亲昵自然，就像是好友之间再正常不过的打趣，“话说……你这样跟一个美人在一起，你女朋友也不管管吗？”
　　萨洛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心脏中有一种不知名的酸楚弥漫开来——女朋友，她多久没听到过这个词了？好像还在几天之前，但又遥远得像上世纪的传说，曾经有一个女孩握着她的手，天真无邪地问：“萨拉，我现在是你女朋友了，对吗？”
　　片刻的恍惚间，只见海琳森娜一脸云淡风轻地抬手将自己的长发拢到脑后，她锁骨上精致性感的海浪纹身露出来，随着胸脯的起伏微微荡漾着，阳光倾斜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投下点点阴影，斑驳雀跃。
　　“你说茜兰（Siranh）吗？前两天吵架了，刚分手。”海琳森娜的语气平淡无奇，就好像在说自己今天中午吃了什么一样，但在萨洛拉听来却莫名刺耳，“还不是因为你，乌墨耳特！”她边说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搞得对面的男生摸不着头脑。
　　“那天晚上看你的剧，她非说你写得一点儿也不好，所以我们就大吵了一架，连带着把以前的破事儿全部翻了出来……所以就，分手啦！”
　　乌墨耳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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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
萨拉既是萨洛拉的昵称，也是她在伊洛斯使用的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