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山》盛水的觞

5、海崖与橡树

　　“菲利，你听说了吗？今年的戏剧比赛，恐怕冠军又要归属橡树学园了……”长长的室外走廊上，七八个青年人身穿一模一样的米白色长袍，左胸口还别着银质的海崖学园校徽——那是被层层海浪翻涌簇拥着的“S”图案，从设计至今已经有上百年历史——斐吕西亚走在最前面，他身后一直有人忧心忡忡地重复着同样的话题；他们快步行进，拐过几道转弯，走廊依然不见尽头。
　　在他们的右手边，走廊的外侧，细沙覆盖的海滩被朝阳染成金黄色，更远处，海浪层层堆叠，从白色到蓝色再到红色，仿佛一幅雕琢数月的大师画作。
　　“我不光听说了，而且，那天我就在现场……”斐吕西亚微微回头，嘴角勾出一个俊朗的笑容，“不瞒你们说，我把两票都投给了乌墨耳特。”
　　“喂，菲利，你这个叛徒！”离斐吕西亚最近的一个男生抬起拳头直接砸在他肩膀上，连开玩笑都毫不留情——可以看出，他们私交甚密。
　　后面一群人紧跟着附和起哄，斐吕西亚笑得更开心了，出其不意地把手臂绕到那个男生的腰后面，趁他不注意时狠狠地掐了一下；对方立刻疼得踉跄后退，撞到了身后跟上来的其他人，一时间场面竟有几分滑稽。
　　“昂克（Angk），我好像记得我那天就坐你旁边吧……你的两票还是我帮你扔进投票箱的……”
　　一行人连吵带闹地走到了一栋白色建筑前——青春的活力在他们身上迸射出吸引人的光芒，与朝阳的壮丽相映衬，连通海崖学园古朴庄严的建筑一起，构成一幅妙不可言的场景。
　　斐吕西亚推开沉重的白石大门，门内热闹的场景瞬间映入眼帘。
　　这是海崖学园最古老的建筑，——成于一百五十三年前的学生礼堂，它通体由伊洛斯海岸特有的白色岩石砌成，四周开有四扇巨大的落地窗，镶嵌着微微泛蓝的透明玻璃，从作工与规模便可知，除非倾举国之力，这样雄伟的建筑是不可能问世的。
　　现在，礼堂内挤满了人，大家肩并肩地坐在长条石凳上，看到斐吕西亚走进来，纷纷起身注目，室内扬起了不小的喧哗；斐吕西亚、昂库索（Angkusore）等人沿着礼堂中央窄窄的通道鱼贯而入，一直走到同样是白石砌成的主席台上，然后按照桌上的名牌一一对号入座。
　　斐吕西亚坐在最中间，他面前的石牌上，用伊洛斯文刻着几个字：
　　学生会主席。
　　“谢谢大家来参加今天的学生大会，现在我们主要讨论一下下星期和橡树学园举行联合辩论赛的相关事宜……”
　　话音未落，台下就有人插话道：“是啊，戏剧比赛我们已经输了，辩论赛绝对不能再丢人了！”
　　坐席上一片唏嘘声。
　　“还不是你们，一个个都给乌墨耳特投票，投就算了，居然还投两票……”不知道是谁突然挑拨。
　　不少学生立刻附和；不过更多的人七嘴八舌地为自己辩驳，说什么“艺术与学校无关”“我们只是欣赏乌墨耳特地才华”之类云云。
　　趁着这不太安静的间隙，昂库索悄悄凑到斐吕西亚耳畔，一脸嫌弃地说：“看看我们海崖学园的‘高贵学生’，他们跟公民大会上的暴民也没什么区别嘛……”
　　“你少说两句会怎样……？”斐吕西亚无奈地扶额，然后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大家请先安静，学生会已经起草了活动策划案和预算表，请副主席昂库索为大家宣读一下，然后我们投票表决，少数服从多数……”
　　海崖学园的学生终归与那些“暴民”有本质区别，听到学生会主席这样说，他们渐渐安静了下来，整个礼堂只有昂库索洪亮的声音在回响。
　　——在公开场合发表自己的意见、众人一起聆听提案、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这些都是鲜明的伊洛斯传统；纵使在海崖这样的“贵族学院”也不例外。其实，从学院宏伟的建筑、悠久的历史、绝佳的地理位置，人们已经可以猜到，在这里上学的绝不是普通人。事实上，像斐吕西亚这样贵族出身的年轻人，大多选择海崖学园读书：他们文质彬彬，通常接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付得起高昂的学费——因此，那些富有的商人总是热衷于将自己的孩子塞进海崖学园，他们渴望与共和院打好关系，以此获得经营的便利。
　　不过，在伊洛斯城的另一所学园，情况可就迥然不同了。
　　此时此刻，橡树学园的操场上，海琳森娜正跳上一块高高的大石头——这块石头的旁边，栽种着一颗古老的橡树，它蝤劲的枝干费力地向四周伸展，身上黑白交错，仿佛年迈的老人的脸，长满了深深浅浅的斑痕；不过，此树虽老，枝叶却出奇繁茂，浓淡不一的绿色一抹一抹地生长，几乎铺满了操场上方的全部天空，凉爽的阴影遮蔽下来，好像天然的屋顶，偶尔漏出几点阳光，在青石铺成的地板上跳跃着，煞是可爱。
　　学生们三五成群地席地而坐，喧闹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海琳森娜把羊皮纸卷成卷当作扩音器，费力地喊了好久，才让所有人集中注意力看向自己。
　　“下个星期，我们要和海崖学园进行一年一度的辩论比赛……”
　　学生们立刻开始高呼“橡树必胜”。
　　海琳森娜无奈地放下羊皮纸卷，不过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吵嚷，她抱膝坐在石头上，等待着大家激动的心情平息下来，然后接着扯大嗓门说道：
　　“你们有一整天的时间为这场辩论赛提供策划与建议，以及推荐参赛者——自荐也可以，不过请写明理由……，今天下午放学之前交到学生会办公室，再说一遍：策划案和推荐参赛者，今天下午放学之前，学生会办公室！”
　　正事儿说完，海琳森娜从石头上跳下来，拍拍裙子上的土，钻入人群中不见踪影。
　　但是这场集会并未结束，因为很快有人占领了那块高地，慷慨激昂地发表着自己的演讲，主题就是希望大家都推荐他代表学园去参加辩论赛。
　　交谈与呼喊的声音从未在橡树学园上空散去——有时演讲者说到精彩处，人群会不自觉地被他吸引，寂静的空气中只有这一人洪亮的声音在回荡；到了高潮时，人群中往往掌声雷动，欢呼声、喝彩声很快盖过了演讲者的声音；不过也有不那么幸运的失败者，他们因为讲得冗长无趣被众人一齐赶下台去，灰头土脸地落荒而逃。
　　不过，海琳森娜无心听这场热闹的演讲，她匆忙赶到学生会办公室去，收拾好东西，准备接待投送策划案和自荐信的学生。
　　办公室是一间独立的小木屋，就坐落在校门的旁边，从窗口看去，恰好能看见学校外面那条种满橡树的大道——平常这里很少有人经过，因为橡树学园远离闹市区，学生们大多选择住校。
　　不过今天……海琳森娜眨了眨自己漂亮的灰色眼睛，确定校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灰色麻布长袍的女人，她看起来既瘦弱又疲惫，美瑞岛炽热的阳光让她挪动不了沉重的步伐；海琳森娜打开门跑出去，从后面拍了拍那女人的肩膀。
　　“嘿，你还好吗……？”
　　对方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海琳森娜的呼吸在一瞬间凝固了。
　　即使那张脸上有尚未痊愈的淡红色的伤痕，依旧掩盖不了它能在片刻之间勾人心魂的事实：在深陷的眼窝中，一双纯黑色的瞳眸沉静地闪烁着，倒映出美瑞岛如画的蓝天白云；两抹浓密的眉毛斜飞入鬓，给这个女人平添几分英气；特别是她微微抿起的嘴唇，因为失水而显出干涸的青色，唇下还有一颗淡淡的小痣，让人过目不忘。
　　只是片刻的恍惚，女人已经后退了半步，微微垂头，对海琳森娜说：“你好，我叫萨拉，因为政治避难来到了伊洛斯，我想在橡树学园继续自己的学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