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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尚未打磨的剑 ...

  •   伊洛斯人常说:命中注定要成为朋友的两个人,即使生在有着血海深仇的不同家族中,也要用他们的鲜血铺出一条开满罂粟花的通路——当然,这么讲未免过于残忍,但在部落之间硝烟四起的战争年代,对友谊与盟誓的忠诚无疑是一个勇士血液中最耀眼的色彩。而如果有人问斐吕西亚,在他所认识的人中有谁是真正的勇士,从前他一定会思忖片刻,然后答出以赛亚德的名字;然而,自从那天亲手为萨拉套上臂环以后,他就把这个相识时间不足以赛亚德十分之一的女人排在了第一位。
      他跟拉维特人打交道不多,却对那座城邦的女人印象尤其深刻。还记得在某个战火连天的清晨,斐吕西亚曾戴着象征护卫者荣耀的蓝宝石头盔,领着一队骑兵突袭拉维特主帅的营帐——一向晴空万里的美瑞岛罕见地阴云密布,潮湿的水汽逼出人身上粘稠的汗液,也让这位护卫者的长发紧紧地贴着脖颈;兵营里尘土飞扬,马蹄没有节奏地踏着地面,让人有些心烦意乱。
      那个女人就是在这样一个反常的日子里站在了他面前,头盔和战甲包裹着她,但纤细地身材暴露了她的性别——这算不上什么秘密,斐吕西亚知道,能够沉着冷静地站在拉维特军队的最前排、并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敌方主将的,也只有这座城邦的统帅。
      ——他们称她为“拉维特之首”,她的名字是瑟拉古。
      他们几乎打了个平手,这倒不是因为斐吕西亚有意让着一个女人,而是当他锋利的剑刃直勾勾地冲着瑟拉古砍去时,对方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只是狠狠拽了一把缰绳,用更快的速度向自己冲来——那一刻,女王眼睛里闪烁的杀意,斐吕西亚看得一清二楚,并且心中不寒而栗:她仿佛一只嗜血的禽兽,在弱肉强食的丛林里杀红了眼。
      相比那种不加掩饰的残暴,萨拉则更似一把尚未打磨的剑。只要看着她翻身上马时眉宇间必胜的信心,拉弓时杀伐果决的神色,拔箭时毫不犹豫的敏捷,斐吕西亚就能知道铸成这把剑的钢铁是何等优良;但是,一句烛光下对“正义的律法”的诘问,一次奋不顾身与以赛亚德为敌的选择,都将她与那些只知砍杀而没有方向的武器区别开来。
      或许,此刻这把剑还没有资格被带上战场——但斐吕西亚却有一种奇怪的私心,希望永远不要有一位匠人选中它,把它扔在锻造台上捶打、放入烈火中灼烧。
      这个想法是他邀请萨拉来音乐会时突然冒出来的。他本来只是顺路到橡树学园办些公事,在绿荫如盖的大树下看到了躺在草地上发呆的萨拉,就不禁放慢了脚步。
      女人将双手交叠垫在脑后,黑色的袖袍自然地滑落,露出银色的臂环,黑发散落一地,连同轻薄的裙摆一起,被微风漾起波纹,远远望去,好似一幅略有褶皱的水彩画。更上方,雀跃的阳光透过橡树奚窣作响的间隙,打在她的身上、脸上,光影变幻,仿佛她身上所有来路不明的伤痕都能被抚平。再走进一些,他才看清她双目微阖,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在脸颊上投下阴影。
      风声划过树梢,仿佛给萨洛拉的心头带来感应——她倏然睁开眼睛:原本眼前金色的阳光被一个人形阴影取代,于是漆黑的瞳孔本能地调整焦距,努力想看清是谁的影子笼罩在自己上方。
      “菲利!”她省去了伊洛斯人惯用的感叹词,用一个微笑迎接这位几天没见的朋友。
      斐吕西亚伸出手,把重心不稳的她从地上拉起来,看她弯腰整理裙摆,将右手按在心口上对他鞠躬道:
      “亲爱的朋友,您有兴致和我一起去参加海崖学园的竖琴音乐会吗?”
      萨洛拉拍打裙摆的手停滞了片刻,然后她半直起身子,右手撑在腰间,哭笑不得地仰头看向他:“如果您再用敬语,我可一律拒绝……”
      斐吕西亚终于憋不住脸上的笑,拍拍她的肩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小的蓝色请柬,塞到萨洛拉手里。
      “想要让一个伊洛斯人改掉说敬语的习惯,还真比逼一个拉维特的忧郁美人开怀大笑难。”
      光影仍然在跳跃,可空气中却浮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气氛——听他这么一说,萨洛拉上扬的嘴角缓缓变得平直,漆黑的瞳眸在眼眶里打了个不经意的转,经过阳光的折射,看不出里面的情绪;她站直了身子,握着请柬的双手交叠在小腹前,下颌微动以向斐吕西亚致意。风还在摩擦着橡树的枝叶以及她海浪般的长发,片刻地宁静之后,萨洛拉突然抬起头,脸上挂着一个灿烂的微笑:
      “你说得对,菲利——忧郁确实是个该改的毛病。”
      斐吕西亚对上天发誓,那绝对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笑容。在往后无数个风雨交加的日夜里,只要想起这个女人嘴角翘起的弧度,想起她那被光线削得轮廓分明的脸庞,想起她鬓间飘荡着的几缕黑发,他都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故事的起点,回到伊洛斯最和煦的晴空下——谁又能相信,这个彩虹般绚烂的女人,仅仅是轻轻一笑,就使得这座古老的几近腐朽的城邦突然变得生机盎然。
      “这么说,音乐会你是答应了?”斐吕西亚挑了挑眉。
      女人认真地点点头,然后挥手对他道别,提起长长的裙摆跑出了他的视线。

      请柬上只有短短十几个字,萨洛拉却借着烛光读了足足一刻钟——这倒不是有多期待这场音乐会,只是摩挲着那片印有花纹的纸张,就足以让她想起太多往事。
      伊碧莉安的话还犹在耳畔,她对她说,自己不仅见过莫芮埃,还见过她的尸体。光是想想美丽而柔弱的莫芮埃躺在冰冷的床上,被白纱覆盖的样子,萨洛拉就觉得恍惚且不真实——明明最后一次见面,善良的她还握住自己的手,面带微笑地说:“殿下,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因为,我很担心你,希望你能过得快乐……”
      什么是快乐?萨洛拉不断地追问自己——能自由地在彩虹山长满荆棘的悬崖峭壁上策马奔腾,是一种快乐;能于黄昏时喝一杯莫芮埃亲手冲泡的热茶,然后看着她入睡,也是一种快乐;能在橡树下枕着手臂打盹,被好朋友叫醒一起去听一场音乐会,似乎也是快乐的一种。但是,她好像始终缺了什么——或者说,她从未得到一个坚实可靠的保证,告诉她这样的生活可以永远继续下去:在拉维特,她瞒着姐姐恋爱;在伊洛斯,她提心吊胆地生活,忧郁像一把锥子刺着她的心脏,即使这种痛苦能暂时被灿烂的阳光抚平,当天幕落下,黑夜来临,内心深处的痛苦还是缠绕着她,穷追不舍进入她的梦境。
      可是,每当绝望快要将她吞噬,总有人对她伸出援助之手,像是命运女神一瞥的垂怜,又像是峭壁一侧突然出现的藤蔓——明知爬不上去,却不舍得撒手。
      同住的室友早已入睡,萨洛拉收起请柬,环顾四周,心底不禁疑惑:在这场与命运的搏斗中,她是否孤身一人?为何众人皆能安然入睡,唯独她受此折磨?
      烛火哀怨地跳跃两下,仿佛在表达对自己的同情。萨洛拉长长地叹了口气,披上漆黑的斗篷,独自出了门。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萨洛拉的不安是一种处于流变世界的不安——想想吧,我们活在变动不居的因缘巧合中,谁也不能对未来的事情下个定论。有些人天生就是这桩原罪的奴隶,忧郁像一副镣铐牢牢地锁住他们的快乐,幸福对他们来说永远是一种奢望。
    (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更新了!这学期真的太忙,大纲有了,情感线有了,细节也有了,就是没时间写。。。寒假应该会写一些,不会特别多,但我一定会写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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