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山》盛水的觞

3、欲求不满的禽兽

　　伊洛斯城，公民剧院。
　　这里到处张灯结彩，路过的人们无不兴致勃勃地指点着高悬在剧院墙壁上的海报：那是一幅巨大的肖像画，画中的主角是一位女人。她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上面放着一顶戴镶满宝石的王冠，眼神凶恶而残忍。下面的介绍文字这样写到：
　　“青年剧作家比赛，第三组，第二场；
　　剧名：《拉维特的女王》；
　　剧作者：橡树学园（The Academy of oak）乌墨耳特（Umorrate）
　　今晚上演，票价5厄尔（Er）”
　　“嘿，我听一位看过剧本的同学说，这部剧好看得出奇！”剧院旁边的马路上，几个年轻人正在纷纷议论，他们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身着漂亮的长袍，怀里还抱着厚厚的书籍。
　　“是啊，我也听人家说，这个乌墨耳特肯定是今年的冠军无疑了……”
　　“不知道元老们看到这部作品会不会气得发疯！”
　　“剧作家比赛是我们年轻人一年一度的大事，他们可管不着……”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剧院大门旁的售票窗口已经拥挤不堪；人们吵嚷着，从口袋里掏出5厄尔的硬币换取入场的骨牌——一望便知，来看剧的几乎全是正在上学的年轻人。对他们来说，观看剧作家比赛的展演不仅是一门年年例行的功课，更是结交朋友的大好时机。
　　要不是本剧的题材是历史故事，或许更多的情侣会来共度甜蜜的夜晚。不过，今晚也有很多年轻人出双入对——而且，如果你仔细看，就会发现牵着手走入剧院的情侣，全部是同性。
　　剧院外昏暗的自然光昭告着夜幕的降临，万千火光亮起，精致的烛灯被放置在剧院墙壁上数不清的小洞中，将整个大厅照耀得宛如白昼。环形的石质看台上，人们毫无间隙地就坐，在大幕拉开前，谈话声、吵嚷声充斥着整个剧场。
　　“安静！请安静！！”主持人走到舞台前，用双手拢住嘴巴，大声喊道，“我们的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各位，请安静下来……首先，让我们有请第79届青年剧作家比赛的总评委，橡树学园现任学生会主席，海琳森娜（Hellinsena）小姐致辞……”
　　看台上一半人鼓掌，一半人起哄，一时间场面既混乱又有些好笑。
　　海琳森娜很自然地从看台第一排站起来，轻轻一跃便跳上了不算高的舞台，对着吵嚷的观众拍拍手，咳嗽两声，等待大家安静后才开始讲话，仿佛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
　　其实，海琳森娜算得上一个美人：她拥有一头漂亮的金发，连发梢向上翘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紧身的亚麻长裙衬出她婀娜的身材，凹凸有致的锁骨上还纹着一朵精巧的浪花图案。
　　“欢迎各位来这里，我先讲一下今晚的规则……由于今天的参赛者来自橡树学园，按照我们的比赛约定，台下所有橡树学园的学生最多可以投出一票；而海崖学园（Academy by sea）的同学最多可以投出两票——投票多少完全由你们自己决定，不过请保证认真地观赏完全剧……最终我们会根据每部作品的得票多少来进行排名。大家听明白了吗？”
　　台下一片嘈杂的回答。
　　海琳森娜点点头，示意演出可以开始，然后她回到第一排的座位上，紧挨着一位跟她穿着同款裙子的女生；她们耳语了片刻，海琳森娜亲昵地将她女友的头发拢到耳后，在她脸颊上轻轻烙下了一个吻。

　　“陛下，您为什么要赶走您的妹妹……”穿着灰色下人长裙的女佣跪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地哭诉着，“只是因为我和她的爱情吗……可是，就算有错，惩罚也应该落在我身上；这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啊……”
　　饰演拉维特女王的演员眼神平静地扫视观众一圈，双手抬起，扶了扶自己沉重的“王冠”，然后开口道：“我惩罚我的妹妹，不是因为她和一个女人苟合……”
　　舞台下原本如雾气般萦绕的喧哗熄灭了，观众们被这句台词所吸引，纷纷抬起头，聚精会神地聆听着。
　　“我惩罚他，是以拉维特之首的名义——身为贵族，却没能遵守城邦的习俗与律法，这是拉维特城的耻辱……”“女王”停顿了片刻，向台前走出了一步，正面观众，双臂张开，高傲地扬起头颅。
　　“众所周知，我们伟大的城邦拉维特，世世代代严守着美瑞岛上最高明的律法：在比武中胜出的最有能力者成为贵族，而贵族中的胜利者又被奉为国王——十年一次更替，使我们的城邦永远被最英明最勇敢的战士统治；至于爱情与婚姻，我们坚信，只有男女终身厮守才是正确的选择；他们彼此结为夫妻，生育后代，孩子们从记事起就要被送到专门的军事学校，在那里，全国最优秀的武士会教育他们如何成为一个四肢强健、温驯老实的臣民。
　　“强者统治弱者，女人配合男人——这不仅是律法，更乃是生而不平等的人类各安其所的唯一的、最正确的方法。”
　　话音未落，台下的观众已经怀着愤怒与蔑视哈哈大笑，仿佛他们听到的是什么荒谬绝伦的笑话，触犯了自己为人的基本认知。
　　女演员尽量保持着端庄，但是，在说出下面几句台词之前，她还是轻轻地地咽了口唾沫。
　　“如果有人要嘲笑这伟大的律法，触犯拉维特人最基本的尊严——那么，我只能说：他就是跟伊洛斯人一样的，欲求不满的禽兽！”
　　观众们暴怒地起立，在一片唾骂声中挥舞着自己的拳头。突然，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乌墨耳特太棒了！这讽刺简直无与伦比！！”——沸腾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几秒过后，观众席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不止一人大喊着乌墨耳特的名字，很显然，今夜，这位年轻的剧作家已经征服了他们。
　　——但凡是稍微关心一点政治与历史的年轻人都知道，剧中所写的女王，是拉维特城的第一位女性统治者，她在位十年期间，拉维特荒蛮的北部得到了历史性的开拓与发展；但是，此人也以残暴和不近人情闻名，最好的证明，就是她曾经亲手下令驱逐了自己的同胞妹妹，原因是后者与自己的侍女私通。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一百零三年后，这个情节戏剧性地重演：几乎全美瑞岛的人都知道，拉维特城现任女王的妹妹和自己的一个女性侍从加玩伴坠入了爱河；而就在几天前，她姐姐才在贵族的聚会上放出评论，说伊洛斯人是“一群欲求不满的禽兽”。
　　伊洛斯人天生蔑视这种毫无见识的诋毁，在他们看来，异性的结合只是为了满足肉\\体繁衍后代的低等欲望——最高贵、最永恒的爱只可能发生在同性之间，他们将以彼此相近的气息互相吸引，成为完整的自己。
　　在伊洛斯，异性之间一旦完成生育后代的任务，就会恢复独立自由的个体的身份；而每个人的终身伴侣，则由法律严格规定为同性。
　　坐在第一排的海琳森娜一直聚精会神地看着这场戏剧表演，听到刚才那句点燃了众人情绪的台词后，她愉快地拍起手，转头对女友挑了挑眉，大声道：“亲爱的，我就说吧，这部剧精彩绝伦！”
　　“让我们把手中的票投给伟大的乌墨耳特吧！”她起身，转向观众席，伸开双臂热情地呼号着，瞬间得到台下的一片应和。
　　鼎沸的喧闹声打破了傍晚的宁静，透过公民剧院的穹顶传出很远；从空中俯瞰，这里仿佛一锅烧开的水，每个人都成为了活跃与沸腾的一份子，不断在水面上沉沉浮浮，相互裹挟着，煽动起彼此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