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山》盛水的觞

27、蒂妮欧的传人

　　“以萨！”珀莉斯最先于一片尴尬的沉默之中反应过来，她提起长长的裙摆，快步走到儿子面前；在确认他没有喝酒之后，她轻轻挽起以赛亚德的胳膊，用一双略显疲倦的大眼睛温柔似水地望着他，极其礼貌与克制地说道：
　　“以萨，这是长辈之间的谈话，你不应该这么咄咄逼人——向霍利特元老道个歉吧。”
　　“想要逼迫没错的人道歉，或是将什么罪名和骂名硬加到无辜者的头上，元老们不是最擅长这件事吗？”
　　此话一出，简直比打碎十个花瓶还要使在场的宾客吃惊。凡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以赛亚德这是在指桑骂槐：借他之手，以法律之名去镇压游\行队伍，跟把这位护卫者推向平民的怒火燃烧起的烈焰没有任何区别。
　　珀莉斯窘得说不出话来，以赛亚德这是当众让自己难堪——当初共和院表决这条密令时，她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投了赞成票；至于为何或作出这样的选择，她有很多理由，这位成熟稳重的贵族相信，此事给儿子带来的损失远比给他们整个家庭带来的益处要小得多。毕竟，他们是一体的，珀莉斯一直坚定不移地认为。
　　就在这片刻间，以赛亚德已经快速甩开了他母亲的胳膊，大步向前走去。他显然是骑马而来的，长长的皮靴上还站着褐色的泥土，腰间那把短剑与金属挂饰碰撞着，发出没有规律的声响——即使在这样格格不入的境况下，筵席上所有华冠丽服的少年还是因为以赛亚德英气逼人的脸庞而黯然失色；他将金发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没有人可以阻挡这样的护卫者，只要凝视他的眼睛，纵使凶猛的野兽，也会不由退却。
　　他飞快地环视四周，发现了坐在俄梯尔斯身边的霍穆勒，然后毫不犹豫地上前拉住他的手腕，带着一丝讽刺的笑意说道：“亲爱的霍穆勒，原来您也在这里啊……人们说，循着美酒与少年的踪迹，总能找到蒂妮欧的传人——这话还真是一点儿不假。”
　　“这你倒没必要嫉妒，以萨。”霍穆勒站起来，像今晚的任何一个时刻那样旁若无人、神色自若，“毕竟，你自己也是少年之一。”
　　宾客们发出刺耳的哄堂大笑，珀莉斯用手攥紧了裙摆，但以赛亚德却毫不介意。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主人俄梯尔斯挥了挥手，示意乐队重新开始演奏，“快搬来新的软榻和桌子，别忘了全伊洛斯最新鲜最艳丽的花环，让我们用美酒款待这位勇士！”
　　清脆的乐声重新响起，伴随着酒杯撞击的声音，很快充满了整个空间；只有珀莉斯还如同神像一般矗立在原地——她看到以赛亚德和霍穆勒举杯对饮，看到年轻美貌的少男少女将花环戴在他的头上、脖子上，看到主宾脸上的笑容情不自禁地绽开……所有这一切，都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珀莉斯雪白的胸脯缓缓地起伏着，两道锁骨凸起又落下，她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于是索性闭上眼睛，转身一步一步朝大殿外面走去。
　　立即有侍从跟上来，提起她长而拽地的裙摆。
　　“我要去阿基古德斯家……”珀莉斯重新睁眼，看见美瑞岛璀璨如画的星空，室外干燥而温暖的气流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这不是萨洛拉头一次走出橡树学园，但这确实是她第一次独自来到伊洛斯城的闹市区。
　　一轮红日冷清地悬在东方的天边，看上去并不能给刚从这座黑暗中苏醒的城邦带来温度；但是萨洛拉知道，一旦云层散开，灼热的温度就会毫不留情地蒸发干空气中的所有水雾——在太阳升起的地方，坐落着伊洛斯的“希望之港”，那是拉维特人几百年来一直眼红羡慕的出海通道，据说，从那里运输来的粮食、手工品还有异国珍宝多到堆积成山，港口贸易给伊洛斯人带来的财富也不言而喻。只要看看穿金戴银的贵族便可知道，他们在金币的围拥下过得有多舒坦。
　　拉维特不是没有贸易，只是他们所占据的海岸大多是悬崖峭壁，为数不多的良港也没有开辟成熟的商业航线；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海上航路由伊洛斯的军队严密守卫；海外的商品即使运到了拉维特，价格也会翻倍。这种自然与人为的双重条件让拉维特长期以来依赖农耕与手工业——要是你想买一把美瑞岛最好的利剑，萨洛拉会毫不犹豫地指向自己的家乡；但是，对于她今天想要购买的商品来说，伊洛斯市集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通过勤工俭学攒到了一笔钱，萨洛拉就想给自己买条裙子——伊洛斯风格的那种，像海琳森娜常穿的样式，米色的布料包裹出女性优美的曲线，领口被剪裁成露肩的一字形，飘逸的纱质长袖让手臂若隐若现。
　　也许是听了霍穆勒那随口一说的话吧。她心想。她不是不想社交，只是不知道自己这样政治避难而来的外邦人该如何融入这个全新的、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社会；另外，过去那些不愉快的回忆还堆积在她的心头，不仅没有淡去，还徒增烦恼与疑惑。但是萨洛拉已经决心暂时放下它们，不是遗忘，而是等待一个最后揭开谜底的时机。
　　她观察者市集上的人流，尤其是那些成群结队的漂亮女性，她们踏入的店铺，萨洛拉就跟进去；不一会儿，她就被琳琅满目的商品弄得眼花缭乱。
　　店里几乎全是女人，她们每个人穿衣的风格都不尽相同；萨洛拉从未见过这么多纷繁复杂的衣饰，不过她还是觉得，女人要是整天打扮成这样，就只能是个女人——拉维特人向来崇尚力量与征服，萨洛拉打心眼里还是更喜欢战甲与骑装。
　　她将手抚上一条轻薄的裙子，店铺的老板立刻迎上来，满脸热情地说：“小姐，以您的美貌，不配上这样一件衣服真是可惜了！”
　　习惯了伊洛斯人直白而风趣的赞美，萨洛拉微微一笑：“我还不确定……”
　　“不确定什么，萨拉？”她的话被一个声音打断了。周围的人都抬起头看向这里，不是他们大惊小怪，而是在女士服装店里听到一位年轻男人的声音实在是太难得了。
　　连萨洛拉本人都回过头看了好久，才确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斐吕西亚。
　　这位有着灰蓝色眼睛的少年向他轻轻鞠躬，他今天既没穿战甲也没穿礼服，连海崖学园的校徽都没戴，若不是那张英俊迷人的脸过于显眼，恐怕混在人群中都不会被注意；关于这一点，最好的证明就是站在他身旁的同伴昂库索过了不久就不满地抗议道：
　　“菲利，这位美丽的小姐既然是你的朋友，就不能先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吗？”
　　斐吕西亚看了他一眼，打趣道：“抱歉，我误以为你从不会欣赏美的事物……”
　　昂库索狠狠地照着他的胳膊打了一拳；萨洛拉一见到这位陌生人，好不容易才渐渐克服的羞涩与胆怯又翻涌上来，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但看到此人和斐吕西亚关系熟络，脸上的笑容又开朗了几分。
　　“你好，我叫萨拉。”她伸出了自己的手，感到一种熟悉的快乐与活力顺着被昂库索握住的指尖传遍全身。
　　“这位是昂库索，我的朋友兼同学。”斐吕西亚揉揉自己的胳膊，感慨昂克这小子对自己朋友下手倒是很重，“你叫他昂克就行了，不用客气！”
　　“萨拉，萨拉……”昂库索默念着她的名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芒。
　　“你不会就是——和菲利一起救了乌墨耳特的那个人吧？！”
　　萨洛拉和斐吕西亚相视一笑，两个人不自觉地站到了彼此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