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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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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永和宫,已是星汉西流的光景了,更鼓一遍遍地催人入睡。夜风吹来永和宫特有的兰草香熏,也吹得我头发上的珠翠步摇锒铛作响,深衣宽袖被风鼓荡着如同旗幡一般穸簌飘扬。
“想不到竟与四嫂这般志趣相投。若不是得赶在宫门下匙前回去,还真想再与四嫂共品香茗呢!”胤禩微笑道。
“可不是么,我和八弟也算得上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了!”我亦回以一笑:“不过八弟还是早走为妙,如若一会儿宫门真下了匙,那便只好翻墙出去了,不叫侍卫们发现了倒还好,要叫他们拿住了,那不成小燕子第二了!”
“啊?四嫂。”他愕然:“你说什么小燕子什么?”
“呃……没什么,没什么。八弟你也快些回吧!”真是喝了酒就乱说话,我一边暗骂自己一边笑着打哈哈。
他有些疑惑地微笑道:“那四嫂早些歇息。”
“恩。”我朝他挥挥手,转身回去了。
穿过永和后花园的小径,清朗的月色柔柔洒满整个庭院,影影绰绰,见那花木深处的揽月亭内正倚立着一个女子,一袭素纨深衣,体态瘦削却曲折有致,她扬起的脸,青丝随意散落着,一丝丝的凌乱,一丝丝的哀怨,那张端方韶秀的恋上挂满了晶莹的泪水,在月光中盈盈闪烁着。
“额娘?”夜里深宫的白衣女子,着实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确是德妃,我松了口气儿。
“憬煜,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德妃显然也是喝了些酒的,一开口便是浓浓的酒意,瞧着,也有些醉了。
“我?”我略略顿了顿便道“臣媳只是觉着夏末的余热未消,燥得心里闷了,便出去走走。到是额娘,怎么这会儿出来了?现下虽是秋初,可夜里到底也颇为寒凉,您仔细别再受凉了。”
她微微一笑,道:“不碍的,我也是燥得慌了,方才出来吹吹风呢?”
眼见她歪歪斜斜的步态和腮边未干的泪痕,我禁不住出言问道:“额娘醉了?”
她幽幽一叹:“是醉了,我倒盼着时时刻刻都能这么醉着呢。”
“额娘,您……”我低低喃道。
“醉了,便能不看不想不管不问。醉了,是比醒着要好。”她凄然一笑,有些语无伦次:“二十六年了,他还是心心念念忘不了她啊。”
“啊?”我方才也喝得有些晕乎,全然不知她所谓。
她带着泪笑着,柳絮般凄清,呓语似地回过头问我:“皇上的心里,除了仁孝皇后,真的再也装不下旁人了么?”
我一怔,片刻之后反映过来,仁孝皇后就是康熙的第一个嫡后也就是皇太子的额娘。顿时来了精神,朦朦胧胧的酒意也退去不少,我赶紧凑过去仔细听着。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她全然顾不得我,只是自己一个人慢慢地,低低地说着:“王贵人的眼,陈贵人的眉,良嫔的声音,高庶妃的唇……哪一个不是她……。”
想不到康熙竟是这样长情的人,只是,以这种方式怀念一个女人,对其他女人来说,实在太过残忍。人总是这样,但凡失去的,才是最美好的。有些东西,人总是以为自己无法忘怀,可是却发现,忘记,其实比想象的要容易的多。于是,人便无法接受‘忘记’这个事实,也往往会以各种方式祭奠着过去,提醒着自己不能够忘记。我无从知晓康熙对仁孝皇后究竟是怎样的感情,但至少,他是不愿忘掉她的,这于后宫的女人而言,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也无从宽慰德妃,只是默默坐在她身侧,我想,她也许是爱他的,那种单纯的,无关乎身份的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这大月氏她可以坦然旁观他的后宫三千,她可以浅笑着容忍他的心并不在她处,却受不了他一直心心念念记挂着一个不是她的女人的缘由。他的心,她得不到,她以为别人也得不到,于是她宽慰自己,他只是不懂得去爱而已;可当她发现他是懂爱的,只是爱的不是她,于是,她崩溃。
“念着记着的倒好,只怕那些存在心里连念着记着也不敢的……”她淡淡说着,不再流泪了,声音中有些许的疲惫和绝望。
闻言,我本来还带着些怅惘的心又是一惊,康熙心里居然还有个连念着记着都不敢的女人!只怕我再听下去,都可以写一部康朝宫闱辛秘了。我赶紧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生怕听漏了一个字儿,可德妃却打住了,只是静静地坐在揽月亭的石凳上。
清冷的月色泼得一地水银,我很像问她康熙心里那个触碰不得的女人是谁,可终究没问出口,只是轻轻对她道:“夜里凉,额娘久病初愈又喝了酒,还是早些安寝得好。”
她回过头来,出神地望着我,好半天才说:“你也早些歇了罢。”语毕,也不愿我搀扶,尽自步态不稳地回去了。
我却丝毫不想回寝殿,托着腮想,德妃究竟是因为喝多了酒才说的这些话,还是因为想说话而喝这么多酒。夜里的风爽利地扑面而来,我百无聊赖地猜测着德妃口里的那个神秘女人。
沉沉一觉醒来,一抹淡橘色的晨曦洒脸上,暖融融的一片,听得树丛中晨雀叽喳喧闹。才恍然记起,我居然在揽月亭里过了一夜。揉了揉发酸的肩,禁不住打了个喷嚏,我可能要生病了。
梳洗一番之后,德妃早已在偏厅等我一同早膳了,红枣燕麦粥配着糯米糍饼,催得我食指大动。
待我吃完了,才发现德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瞧着我,心里了然她是为昨夜的事儿发窘,便淡淡一笑,问她:“额娘这儿有醒酒茶么?昨儿八弟拿了些的好酒来,憬煜贪杯,喝得差点儿连自己个儿姓什么都不知道了,这会儿还晕着呐。”说着,又皱着眉揉了揉额角。
德妃也是了然一笑,“喝酒伤身,你还是少喝些才是。”有赶紧吩咐道:“还不赶紧煮了醒酒汤来。”
我才刚喝了醒酒汤,便听得外头茗儿通传道:“娘娘,福晋。四爷、十三爷、十四爷来了。”
“是胤禛他们来了。”说着,携了我出去了。
因着进宫的次数有限,十三阿哥胤祥和十四阿哥胤禵这两个雍正朝的大名人我还是一回见呢,心里免不得的颇有些期许。
“儿子给额娘(娘娘)请安。”三个高矮不一的玄色身影,打着千拜下去。
“免了吧,都起来坐。”德妃笑晏晏说道。
“给四嫂请安。”十三、十四一同道,只是我还尚辨认不出谁是十三,谁是十四。
“快都免了吧。”我亦笑着开口,玄即又转向胤禛:“给爷请安。”
他点了点头,淡淡说:“ 免了。”
此时的十三、十四都已是快到束冠之年了,虽是各个阿哥之间党派差不多也成形了,十三和胤禛一派,十四和胤禩他们更亲厚,不过我现下还瞧不出个什么所以然。
“额娘,儿子前儿得了个稀罕物件呢,特地拿进来孝敬额娘。”先开口的那个解了我的惑,他是十四,说着绞股糖一般黏到德妃身边去了,从怀里掏出个十字架,“这是法兰西人给的,说是保平安呢,额娘留着玩儿吧。”
“你尽知道玩儿了。”德妃接过十字架宠溺地抽出腰间的帕子给十四擦了擦额头,“瞧这一脑门子的汗。”
胤禛和十三话不多,只是偶尔规规矩矩地寒暄几句,倒是十四插科打诨逗得德妃直乐呵。
昨夜吹了冷风,我头渐渐开始重起来了,也听不进他们说些什么,只是偷偷打量着“拼命十三郎”和“大将军王”。许是自幼丧母的缘故吧,十□□倒比稍小的十四显得单薄,眉宇间有着丝丝的桀骜,反观十四,剑眉星目,比起胤禛长得更像德妃一些,微微上翘的唇角,叫人明白,这是一个骄傲的人。
“你说呢,憬煜?”突然听见德妃问我。
“啊?额娘说什么,我没听清。”我抱歉地朝她一笑。
“哈,四嫂走神儿了。娘娘是说:四嫂该随四哥回去了。”不待德妃开口,一旁的十三愉快地插嘴。
“是啊,憬煜。你在宫里也有些日子了,今儿个用了午膳就跟胤禛回去吧。”德妃道。
“回去?”我讶然:“ 可额娘您的身子……?”
“我也好得差不多了,你是当回去了,这四贝勒府里哪儿能没有福晋呢!”德妃一笑,拿起茶抿了一口道。
“是。”我应着,心里一叹,看来我是没办法知道康熙心里那个碰不得的神秘女人了。
膳后,我便随着胤禛回府了。马车一摇一晃颠簸着,令人有些头晕。
“脸怎么这么红。”他说着手背探上我的额,又皱眉道:“有些发热呢。”
“许是昨天夜里吹了些冷风。”我不以为意地道,头却越来越晕。
他拉过我靠在他怀里,又紧了紧环在我腰际的手臂,道:“你先睡会儿,回去让太医来瞧瞧。”
我吹了一夜冷风又没睡好,也不顾不得旁的,倚在他怀里合眼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