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碧》琬琰ding

3、抛砖引玉

　　烟雨微蒙，雾岚轻笼。
　　岚烟楼上的窗边雅座，蓝衫的青年悠然品着一盏清茗，看永安溪畔的柳枝斜飘，舞动着曼妙的翠绿年华。
　　从汴京赶来，一路行色匆匆。天水碧一案，时间紧急，又无半点线索，张龙赵虎急得焦躁难安。午饭之后，展昭几句话安排了事宜，便一人寻到岚烟楼来喝茶。愈是繁忙，愈是要给自己留暇捋思，是他多年办案的习惯。此次仙居之行，任务繁重，牵涉之秘，更加需要谨慎周到。
　　当日皇宫天水碧失盗，展昭勘察现场后疑窦丛生，尚未来得及仔细剖析案情，便匆匆忙忙接了圣旨，启程赶赴仙居。圣上因庞妃生辰将至，限开封府旬日之内破案，找回半幅天水碧，开封府众人心中虽有非议，却也只能领命。展昭出发之时，包拯因在辖县巡案，未及归京，赵桢密临开封府，方将此案背情告知。
　　原来王纥献给庞妃贺寿的半幅天水碧并未失窃。
　　赵桢只是想以这半幅天水碧失窃之事，引出另外半幅而已。
　　当年吴越钱王献出南唐的半幅天水碧后，不久南唐灭国。存于南唐宫室中的另半幅天水碧，随战乱丢失。太祖并未深究此事，只将所得半幅天水碧束之高阁。太祖驾崩后不久，太宗赐死李煜，又令小周后为己歌舞，小周后力拒不得，便言非披天水碧不舞，太宗便将那半幅天水碧赐她暂做披帛。谁料小周后梳妆完毕，宫人来请时，她已用天水碧自缢而死。
　　太宗闻讯赶来，只见青绿天水碧上，被小周后用血写上了李煜的词：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太宗大怒之下，命人焚烧了那半幅天水碧。此后六十余年，亦无另半幅天水碧的消息。
　　庞妃收到天水碧贺礼时，赵桢无意间发现那半幅天水碧上竟有大宋皇宫秘印，便怀疑此帛实为当年宫中收藏那半幅。若果真如此，当年太宗焚毁的天水碧便是假的，这宫中流出的天水碧落到何人手中？是否还有人打南唐宝藏的主意？这一切都是迷。为查出当年真相，赵桢假托天水碧失窃，让展昭前往仙居查案，故意放出天水碧出现的风声，引流落在民间的另半幅天水碧现身。
　　赵祯此意展昭原本不解，在他看来，时过境迁，另半幅天水碧的持有者并不见得就会遗祸大宋，也许“天水碧”的故事一直隐瞒下去，大宋仍会万事太平。赵祯却道：“国之宝藏，太祖虽无意取之，朕却不得不防范歹人得之。眼下黄河泛滥，若能取之用于天下，岂不是善事一桩？”
　　展昭听闻赵祯此意，方释然领命离京。

　　从周昕家出来，展昭去见了县令王纥。三言两语安排下来，便自往这岚烟楼上寻了方僻静角落喝茶。午时休闲时分，楼下说书先生正在绘声绘色的讲着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江湖传闻，此刻恰说到楠溪江上永嘉罗氏的侠义故事。
　　展昭听得罗武二字，心头微微一颤，收起思绪，放下手中茶盏，凝神静听起来。刚听得几句，就见张龙匆匆上楼，朝他快步走来。
　　“展大人。”张龙小声招呼，坐到展昭身侧：“赵虎已在周昕家附近蹲守，王县令托我回复大人，他已安排手下将周昕家藏有天水碧一事宣扬出去了。”
　　展昭点头：“你和赵虎一定要小心监视，确保周家人的安全。”
　　张龙点头，起身便要告辞，展昭放下茶资，拿剑起身：“还是我随你一道去。”

　　两人出得茶楼，就见赵虎迎面匆匆赶来，见了展昭便急道：“展大人，王纥将周昕关起来了。”
　　展昭眉头一皱：“怎会如此？”
　　赵虎道：“王纥去周昕家，要周昕说出天水碧下落，周昕不知。王纥便以私藏贼赃之罪，将周昕抓起来了。”
　　张龙一听，自语道：“怎么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抓人！”
　　赵虎道：“那王纥说周昕家私藏天水碧是展大人说的。”
　　张龙闻言，忿忿道：“展大人什么时候说过？分明是他见皇上限期破案，怕找不到贼人，便借展大人要他散布消息之机，捉周昕向庞太师邀功。”
　　展昭剑眉微凝，想了想道：“也好，周昕关入牢中，反而安全。”
　　张龙不解，正要询问，只听展昭又道：“周家老夫人如何了？”
　　赵虎答道：“老夫人见孙子被捉走，自然着急，只是仍不肯承认周昕所当的就是天水碧。”
　　展昭点头，剑交左手：“走，先回驿馆。”
　　张龙问道：“展大人，不如我们先去周昕家再问问这老妇人？”
　　展昭微微一笑：“周老夫人此刻应该已在驿馆等候展某。”

　　三人回到驿馆，门口等候的杂役赶紧上前禀报：“展大人，有位老妇人叫嚷着要见你，此刻正守在你房中，不肯离去。”
　　展昭微微点头：“知道了，麻烦小哥給老夫人沏杯茶来。”
　　张龙扭头与赵虎相视一瞪，咧嘴笑了起来：“展大人跟包大人一样，料事如神。”
　　展昭淡笑不语，快步走回房去。

　　驿馆的房间分有内外两室，内室供休息，外室则用于临时会客。周老夫人此时正坐在展昭房中的外室等候，听见有人进门，顿时警觉站起。
　　展昭迈进门来，对她拱手躬身行礼：“让老夫人久候了。”
　　周老夫人虽眼力不济，却已闻声识人。她手中竹杖点地，欲行跪拜之礼，展昭手快，赶紧将她扶住，口中道：“老夫人来找展某，有事但说，无需行此大礼。”
　　周老夫人颤声道：“草民面见大人，怎敢不行大礼？但求展大人放了我家昕儿，老身便是跪地磕头，也是心甘情愿，理所应该。”
　　展昭听她话中怨气难掩，扶她坐下，心平气和道：“老夫人且莫动怒，坐下来容展某悉听事由。”
　　周老夫人见他温和，落座叹道：“敢问展大人，我孙周昕犯了何罪？为何大人要叫县令将他关入大牢？老身常闻开封府办案公正，为何今日却要冤枉我昕儿？！”
　　展昭也不急着解释，见杂役奉上茶来，亲手接过，放到周老夫人桌前，方对面落座，对周老夫人道：“老夫人先喝杯茶。”
　　见周老夫人不语，展昭又道：“周昕被关押一事，展某也是刚刚听说，尚未来得及处理。”
　　周老夫人闻言，心中微觉一松：“既如此，老身恳请展大人替周昕做主，放他回家。”
　　展昭微一抿唇：“老夫人，恕展某现在不能放他。”
　　周老夫人一惊：“既不是展大人授意，我昕儿本也无罪，为何你们还要关着他？”
　　展昭缓缓开口：“老夫人，天水碧一案事关重大——”
　　他尚未说完，就听周老夫人冷冷道：“官家失了宝贝，你们不去抓窃贼破案，反来侵扰百姓，这就是开封府的做法？”
　　展昭默默摇头，凝视周老夫人沉声开口：“老夫人既是知情者，展某也不瞒你，此天水碧关系到社稷财富，若被别有用心之人得了去，难保不会作乱危害朝廷百姓，财富事小，天下安定事大。”
　　周老夫人听他讲到社稷财富，身体不觉一震，面上却强自镇定，淡淡开口：“老身并不晓得什么天水碧，更不知道何谓社稷财富。老身与我昕儿相依为命，唯求安稳过日，还请展大人莫要抓错了人，办错了案。”
　　展昭淡淡一笑，恳切道：“老夫人不愿吐露真情也无妨，只是听展某一句，如今你家中存有天水碧一事，已世人尽知，难保没有心存歹念之辈前来骚扰。周昕关在牢中，反而安全。展某也请老夫人一并住在驿馆，受我等保护，以防不测。”
　　周老夫人听他如是说，不由冷冷一笑：“老身与昕儿之危，全拜展大人所赐。你欲引盗贼出现，却拿我们老小做诱饵，当真好计谋。”
　　展昭负疚一叹：“展某身不由己，还请老夫人见谅。”
　　周老夫人见他不加否认，心中愈怒：“既是诱饵，何需关我昕儿在牢中？放我们老小回家，你随时监视便是。”
　　展昭道：“周老夫人家周围，人少地偏，房后又是崇山，不宜保护。”
　　周老夫人此时只是冷哼，不再言语，展昭起身，对她一揖，道：“老夫人只管放心住在此处，旬日之内，便可复归，展某保你祖孙无事。”
　　周老夫人冷哼一声，道：“旬日之内，若无歹人，旬日之后，若现歹人，大人又预备如何？”
　　展昭微微一忖，抬头道：“老夫人请放心，展某自有稳妥安排。还请老夫人信开封府一次。”
　　见周老夫人沉默许久，无话可说，展昭扭头招呼张龙赵虎道：“张龙，你陪老夫人回家取些日常之物，稍后安顿在驿馆住下。赵虎，你通知王纥，多派人手，加强驿馆保护。”

　　临近晚饭，张龙赵虎安顿好周老夫人，便到岚烟楼与展昭碰面。
　　展昭下午去了一趟县衙后，就一直在岚烟楼中喝茶听书。
　　张龙颇为不解，问赵虎：“圣上要我们旬日之内破案，为何展大人还不慌不忙？难道将周昕关起来，周老夫人软禁，便会引出盗贼么？”
　　赵虎摇头：“我也不知展大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莫不是盗贼与这周家真的有什么牵扯？”
　　张龙皱了皱眉：“实在想不明白，走，问展大人去。”
　　两人说话间，上了岚烟楼二楼，小二将他们带到一间雅室道：“两位请进，这位公子已在此等候多时。”
　　两人推门进入，见展昭对门正襟而坐，面前摆了一桌精致菜肴。
　　见他二人进门，展昭微笑：“张龙大哥，赵虎大哥，两位辛苦了，快来先用晚饭。”
　　张龙赵虎一时愣住，竟不知展昭葫芦里卖的何药。
　　看他二人怔愣的神情，展昭起身笑道：“两位大哥莫非此时不饿？”
　　张龙手肘碰了碰赵虎，低声道：“怎么回事？”
　　赵虎也是满头雾水，不知如何开口。
　　展昭见状又微笑道：“江南之地，菜肴讲究个精致。展某今日备得一桌酒菜，不过是想跟两位大哥轻松用顿饭而已。怎的，竟都不习惯了？”
　　赵虎闻言笑道：“平日在开封府，展大人办案一向是废寝忘食，几时见过你如此悠闲的享用精致饭菜？”
　　张龙嘿嘿道：“说的是，展大人叫我两大哥，都是平日休闲无事之时，如今尚在公差办案中，这样的休闲意境，实在是叫我和赵虎兄弟意外啊。”
　　展昭低头默笑，见张龙赵虎已上前落座，方坐下道：“展某原是来自江南，家中虽非大户，亦是衣食无忧，虽早早行走江湖，却也算是个精细讲究之人。这些年在开封府呆的久了，习惯了忙碌简单的生活，竟极少与大家做休闲之乐。其实，非白玉堂所言展某不懂享受也，实是包大人，公孙先生看得紧也！”他说着，故意露出严肃神色，一手做出捻须动作，引得张龙赵虎哈哈大笑起来。
　　三人一番说笑，气氛也轻松起来。展昭道：“此次仙居之行，虽然时日紧张，吃一顿好饭的功夫总还是有的。展某深知两位大哥心中对此案有疑，现下我便将案情向两位说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