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离家 ...

  •   烟景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柳燊磕了三个头,两行清泪从眼角滚落,“爹爹,烟儿不孝,这一拜,是烟儿感谢爹爹十五年来的养育之恩。”说着便缓缓俯下身去,“这一拜,是烟儿不能留在爹爹身边侍奉尽孝而深愧自责,恳请爹爹原谅烟儿的任性妄为。”说着又再俯下身去,重重地磕了一头,“这一拜,是希望爹爹能好好保重身体,长寿安康。”

      柳燊伸手将她扶起,疲惫一笑,“你也莫自责了,爹爹不怪你,这珑大人是人中龙凤,你跟着他指不定将来会有造化,你只管安心去吧,爹爹身子还硬朗得很,不需你挂念着了。你今晚应该有许多东西要准备的,你先忙去吧。”柳燊知道如今离别在即父女两相处多一会,于他只会更添伤心,便打发她出去了。

      烟景走出房门之时,柳燊忽然又叫住她,“许嬷嬷那边也不可瞒她太过,你斟酌一下。”

      烟景点了点头便掩上房门出去了,顾虑却不免加重了。

      从爹爹书房里出来后,烟景将银票收好,然后便去了小厨房,知嬷嬷还病着,胃口不大好,这几日都不怎么吃得下东西,烟景特意做了几个嬷嬷素日爱吃的点心,用三层的雕漆食盒装了,便去了嬷嬷的房间。

      嬷嬷在床上歪着,见烟景推门进来了,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辛苦你了,这些日子天天换着花样做点心来,看来嬷嬷没有白疼你,我如今身子已经好多了,刚巧腹中也有些饥饿,看到你这些个点心就怪想吃的。”

      烟景将食盒里的点心和两副碗筷摆到圆桌上,然后便去搀着嬷嬷下床,“嬷嬷喜欢吃的话,烟儿以后就常常做……”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口,不说下去了,毕竟她已经是即将离家之人,日后哪还有机会去这样殷勤侍奉嬷嬷。

      她心中十分忐忑与愧责,她此前瞒了嬷嬷好多次,且嬷嬷身子还未大安,她做出了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不知要怎样开口告诉嬷嬷才会好一些。

      烟景做了六样点心,分别是桂花糖藕粥,薄荷糕,海棠酥,芙蓉饼,虾籽饺面,糖蒸酥酪,嬷嬷胃口显然好了许多,尤其爱食那桂花糖藕粥,执匙食了不少。

      烟景夹了一块海棠酥到嬷嬷的碗中,“嬷嬷尝尝这海棠酥,花心处以莺桃汁点缀,特特加了菊花露、龙眼、花生和松仁做的馅,取个松菊延年,长寿平安的好意头,烟儿希望嬷嬷的身子快点好起来,纵使烟儿今后不能陪伴在嬷嬷身边了,烟儿也希望嬷嬷吉祥如意,福寿安康。”

      “你这海棠酥做得可真是精美,瞧这花瓣儿捏得多好,看着就喜欢,再配上这么巧的心思,嬷嬷真是受用了,”嬷嬷尝了一口,笑不拢嘴道,“只是今儿又非我寿辰,怎么又是祝我吉祥如意,又是添福添寿的?”

      烟景正踌躇着要怎么对嬷嬷说方好,便见嬷嬷已经开口道,“我今晚看老爷的神色好像有些不对,你是不是又胡闹惹老爷不开心了?”

      烟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小心地道,“嬷嬷,烟儿的确胡闹了,不止令爹爹失望,恐怕也要教你失望了。”

      嬷嬷的笑容凝住,她今日下午便听到了一些风声,她隐约感到消息越隐秘,事情便越重大,正没个安稳,听到烟景这么说,神经便被猛地刺了一下,厉声道,“究竟还是闹出事来了?”

      烟景垂下头,讷讷地道,“不瞒嬷嬷,烟儿已经决定……明日便要随聿公子去京城了。”

      嬷嬷原本拿着的筷子的手一滞,随即啪地一声重重放下筷子,一个眼风扫向烟景,“哪来的什么金公子玉公子?这好端端的你跟着他去京城做什么?你别发了疯了!”

      嬷嬷一双眼睛极其锐利,像刀片一样闪过一丝寒芒,有些瘆人,烟景有些不敢看嬷嬷的眼睛,像是陈罪一样说道,“聿公子的身份烟儿也不甚清楚,只知他是朝中大臣,是来扬州办差的,爹爹也未具言他的身份,只说他身居要职,想来身份是不低的。”

      “那日烟儿在街边受风寒晕倒时得遇聿公子施以援手,这才有了越礼的接触,本以为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只是烟儿没有料想到,竟会对他一见倾心,后来在府衙和驿馆也相会过几次,是烟儿主动为之,若不是入情太深的缘故,烟儿断不会如此谕矩行事的。”

      嬷嬷又急又气,辛苦喘了几次气才缓过来,“如此说来,你那日女扮男装去广陵驿馆便是为了见他?亏你还在嬷嬷面前一力撇清,三三啊,你竟不顾礼法与体统,做起男女私会的事情来,这女儿家最看重的便是名声,你竟丝毫不爱惜,还瞒得滴水不漏,临到头了才来告诉我,让我一下子怎么接受这样的变故?”

      这几句话像巴掌一般朝她脸上扇来,说不难堪是假的,只好拼命忍住了眼泪,望着嬷嬷哀求道,“嬷嬷教训的是,这一切都是烟儿的过错,嬷嬷身子本来就不好,若是因为烟儿气坏了身子,烟儿的罪过就更重了。”

      “你怎能做这样糊涂的事呢,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你连他的身份底细都一概不知便急着把自己交付出去,你怎知他不是贪图你的美色,故意引你上钩?且不说男子都是善变的,惯是喜新厌旧,嬷嬷最怕的便是他始乱终弃。你这样跟着他去,没名没份的,且离家几千里,又没娘家可依仗,真个是形单影只了,他们家既是高门大户,必定礼数森严,不嫌咱家门楣低还好,总还有许多格格不入的地方,且你又是个不安分的,在家还嫌拘着你,去到那等厉害的府邸可要怎么处?三三啊,你就听嬷嬷的劝,咱可高攀不起这样的门第,你趁早跟那个聿公子一刀两断,千万别把自己的终身都耽误了进去,你爹爹疼你至极,定会为你谋一门好亲事,断不会辱没了你的。”

      嬷嬷说得话像一个个的重锤敲打在她的心上,只觉得心中有一腔热烈的情意在顶着她的肺腑,禁不住道,“嬷嬷,你说的我何曾不明白,但那道理是道理,我的一颗心已经全在他身上,顾不得这许多了,匪石匪席,不可改矣,便是效仿那卓文君红拂女,做了在你们看来不成体统的事情,也实在是情难自己,即使将来真‘朱弦断,明镜缺’,烟儿亦不悔。”

      嬷嬷捂着胸口,连连摇头叹道,“你真真是让那人给灌了迷魂汤了,如此执迷不悟。老爷想必已经知道了?”

      烟景低声道,“聿公子今日中午亲自来了府上,爹爹已经同意了。”

      嬷嬷神色复杂,眼睛盯着那盘未动过的糖蒸酥酪看了好一会儿,方道,“看来,那人的身份已经令老爷十分忌惮了,既然老爷已经许了你的事,我这个外人又还有什么置喙的余地呢。”

      “你可知你娘亲当年……”嬷嬷话到嘴边忽然又咽了下去,在她面前滴下泪来,“嬷嬷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嬷嬷对不住你娘亲的托付,是嬷嬷无能,没有管教好你,将来你若有什么好歹,嬷嬷下了黄泉也无颜面对敏敏了。”说罢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万种悲伤哽在喉头,烟景抱住嬷嬷,拍着她的背顺气,“嬷嬷……是烟儿不孝。”

      “天意,天意如此!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也只能由着你去了。”嬷嬷闭上眼睛,摆了摆手道,“嬷嬷乏了,想一个人静一静,无需你在跟前了,你先回去吧。”

      烟景从嬷嬷房里出来后,心情实在是低落极了,将自己关在房间,扑在床上哭了好一阵子,然后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发了许久的呆,看得久了,床架子上雕着的四季花卉和蝴蝶、黄莺的纹饰,如同在眼前活起来一般,好个花飞蝶舞,蝶意莺情,究竟是良缘还是孽缘,她又怎能知晓,只知道她如今伤透了两位老人的心,爹爹顷刻间仿佛老了许多,嬷嬷因这个打击病势又起,世间的大不孝,莫过如此了吧。

      冷风从门缝间灌进来,床四周藕荷色的帷幔轻轻飘摇,她轻叹了一声又一声,从来不知愁滋味的她忽然感觉愁到了极处。

      夜已经深重,她方吩咐缀儿备热水沐浴,烟景把自己缩在浴桶里,腾腾的白雾将她包裹着,如入幻境,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明天,明天她便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五年的家,告别爹爹和嬷嬷,离开扬州,跟随聿琛不远千里去京城。山高水长,一切皆茫茫,她的掌心紧紧地攥着那两枚翠绿的玉佩,玉质坚硬的棱角陷进皮肉里,那硌着的痛意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又哭了起来,泪水一颗颗落进浴水里,离愁万千,今后,她的身边便只有他一个人了,此去不能回头,倘若,他终究没有娶她,而是娶了别个女子,她又将何去何从?

      被月光晕染了一层霜华的窗纸上忽然掠过一团黑影,但她没有发觉。

      沐浴完毕后便和缀儿一同开始收拾行囊,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了,此去路途遥远,披星戴月的,且为着赶路,自然要轻装上阵,她其实没什么好带的,不过选了几件常穿的衣物和几样喜爱的首饰。

      夜色深重,一夜无眠,窗外月华如水,虚虚地照了半室的清辉,她隐约感到有双眼睛似在看着她,穿过厚厚的院墙和房门,如此深沉,如此凝重。

      好像过了许久,看着窗纸上的夜色渐渐透白,天终于缓缓地泛亮了,接着便听见几声鸟鸣有一搭没一搭地啼着。卯时末刻了,她起身,缀儿过来服侍她梳洗,烟景让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倾髻,将两侧的头发编做发辫,分成几股,结鬟倾斜于头顶,斜斜的插了一支银累丝嵌珠莲花钗,三串长长的流苏垂落到鬓边,蓝晶石的流苏坠子莹莹发亮,脑后仍垂下一大段柔滑的长发在腰际,这样的打扮既显清新活泼又不失了少女的风姿绰约。

      连着好几夜没睡好,眼底儿青青的,气色到底有些不好,她向来不用胭脂水粉的,这会还是在脸上扑了粉来遮盖,省的离别在即爹爹和嬷嬷见了更是伤怀了。

      缀儿替烟景披上象牙色青枝纹缎面出风毛斗篷,戴上暖帽和暖手捂子,便出去了。

      烟景前去花厅拜别爹爹和嬷嬷,嬷嬷双眼噙泪,从怀里拿出一个赤金缠丝嵌珠点翠梅花镯子出来,并亲手给她戴上了,“这是敏敏生前最喜爱的镯子,嬷嬷一直私心收留着,本想着你出阁那日再给你,你如今跟了聿公子去,也算是终身有了着落,这一去,望好自珍重,多守着点规矩,你身子骨弱,多穿些衣服,少吹风,别又染了风寒不得好。”

      烟景点着头,“烟儿知道,往后烟儿不能在嬷嬷身边侍奉了,还请嬷嬷要好好照顾自己,身体安康,福寿绵延。”

      柳燊默默的,倒没有什么话交代了,一双眼睛只是望着烟景,千万般不舍,声音苍老了许多,只是告诉她季扬已在垂花门口等着她,有季扬护送到京,他也算放心了。

      烟景跪地,朝爹爹和嬷嬷磕了三个头,起身后又回头望了几眼,方出去了。

      巳时初,门口的马车已经在候着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