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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委屈 ...

  •   她还未踏入门槛的时候便看见了他峻拔磊落的背影,他墨发高束,发髻以小小的玉冠束着,发间垂下两条苍青色的缎带,添了几分翩然之态,穿了玄青色松鹤纹妆花缎锦袍,领口和袖口镶滚着一圈银鼠皮,腰上系着镂雕松鹿纹玉带,将出众的身姿勾勒得越发俊挺,就这么端端站立着,身后的衣裾纹丝不动。

      不知为何,再一次望见他的背影,虽也那样的高高在上,但却不再觉得遥不可及。因为今后,她都可以陪伴在他身边了。这个在她心目中世间最好的男儿,终究会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一定会的!

      她的身影滞了一下,七八日不见,相思成疾,此刻望见他的背影觉得魂魄都被他吸去了,心头千潮涌起,一步一步走近前去。

      此时聿琛已转过身来,原本沉静如水的眼波因她的到来泛起了一丝微澜,望了她片刻,方走近她面前,看她眼睛红红的,低声道,“你哭了?”

      他这样问了,原本堵在心头的潮涌像决了口似的在眼眶里汹涌而出,本不想在他面前哭的,但还是忍不住了,“与爹爹分别在即,总有诸多的牵挂割舍不下。”

      她是那种不哭则好,哭则越哭越凶的,全然不顾在他面前失态,如羽翅般浓密的眼睫毛垂覆到眼睑上,都被汹涌的泪水浸湿了,少女如花的娇颜上挂满了泪珠,像极了在一夜潺潺细密的春雨之后,清新纯白的茉莉花瓣上挂满了露珠,小小巧巧的水珠子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在人的心窝里打下一圈圈的涟漪。

      聿琛声音低醇,温温的语调,如柔风一般拂过她的耳畔,“也是,你尚年幼便要离家,难怪如此伤心,论起来,我不该这样着急的要带你走,若你不忍这么快便要离家,那待我回京后再派人来接你如何?”

      他这样说,她反而哭得更凶了,好不容易把握住的机会,她不要离开他的,谁知他这一去,会不会从此将她忘在脑后,“不好不好,你知道我是要跟你一起的,不然也不会闹得如今这么伤心了,你若是丢下我先走了,我又不知道要眼巴巴盼望多久,我要像狗皮膏药一般,到哪都黏着你。”

      可真是个黏人精,聿琛被她逗笑,露出左颊的一个浅浅的酒窝,打趣道,“小姑娘家的也口出诳语,把自己比做狗皮膏药,羞不羞啊。”

      “但你这样哭,好像是我硬生生要拐了你似的,明明是你千方百计地来求于我,如今哭鼻子的也是你。你这样,倒显得是我的不是了。”

      “你还说!你方才分明是在激我,”烟景掏出袖中的帕子,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还不都是因为你,我三魂六魄都丢了,神思方寸都乱了,不然断不至于如此。”

      这样炽热的话听得他心中被什么挠了一下似的,偏偏他吃她这一套,他从她手中拿过帕子,替她擦着脸上的泪,哄着她道,“好了,有我在,便不要哭了。伤心归伤心,但你与你爹爹,并不是一别之后便不能相见了,只是他现在有官在身,还要为扬州百姓谋福祉,日后待机会成熟,将你爹爹调往京城为官,你们父女俩也方便见面了。”
      他是堂堂太子,要将她爹爹调到京也不是难事,何况她爹爹政绩也不坏,不过他倒想借着这个由头好好逗她一阵,这姑娘性子如此生动鲜明,戏弄起来倒是蛮有趣的。

      他这样一点醒,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爹爹也是有这个意思的,心中的难受劲缓了一下,果然收住了泪,尤带了几分不可置信道,“真的吗?”

      他挑起眉头,目光灼灼,“自然是真的,不过,得看你的表现。”

      他这样一说,她又有些不明白了,有些懵懂的道,“爹爹是个好官我知道,可是我养在深闺,见识粗浅,官场上的事我一概不知,更是不懂要如何表现?”

      聿琛笑道,“你不是费尽心思要来侍候我吗,把我侍候得舒服了,我心里头高兴,办事自然更得力些,在官场上多多走动一下,你爹爹的事岂不是更有眉目了?”

      烟景听了倒也不恼,只是睁大眼睛瞧着他,扬起脸哼哼道,“是是是,我这般上赶着你,所以你可以时常拿出来作文章,我也只对你这样而已,换了旁个我才不理会他。”

      可她一看他的神情,便知他存了一些别的心思在里面,回过味来后耳根子便有些红了,她背过身不看他,嘟囔道,“你当我是什么了,净拿人家来开玩笑。”

      他笑起来,目光湛湛,“只许你在我面前哭得花容失色,就不许我春风一度么?”

      她扑哧一声笑了,小脸却更红了,“什么歪理。”

      他轻轻握住她的肩,将她的身子转过来,轻柔地将她脸上的泪痕都擦干净了,“明日辰时,我的车马在大门口接你,你做好准备。”

      “嗯。”她小声地应了声。

      聿琛走了没多久,诗荃姐姐便来看她了,依旧是打扮得彩绣辉煌,光艳照人,她一进门,烟景便觉得自己的房间耀眼争光起来。

      烟景携诗荃姐姐在临窗的炕上坐了,诗荃见烟景卧房里面的衣箱开着,缀儿和另一个小丫头在拣出衣服来装进行囊里,不免奇道,“怎么烟妹妹,你这阵子要出远门吗?”

      烟景眉目之间有几分羞涩之色,怪不好意思地道,“我遇上了喜欢的人,明日便要跟他一块儿去京城了,行程比较赶,本想去到京城后再写信告诉你的。”

      诗荃那双美丽的眼睛露出惊诧之色,“这才几天的功夫你便觅得良婿了,未免也太快了些,应当还没行过三媒六聘吧,《春秋》有言,女为人妾,妾不娉也,正妻可是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门来的,妹妹你这样跟着他可是甘当妾室了?”

      烟景闻言有些黯然,“他还没有娶我的意思,可我真的不想错过他,只能先跟着去了。”

      “我知你天真烂漫,心中只有情意万重,可是妾室终究是低了嫡妻几个头,在夫家也妄谈什么地位,所仰仗的,也唯有丈夫的宠爱,一旦色衰爱驰,则更不堪了。依我对妹妹的了解,此君人品才貌定然十分出众,才会让妹妹这般迷了心窍。”

      听诗荃姐姐数落妾室的种种不堪,烟景倒也不以为意,若果真她为了他尽了所有他还是娶了别的女子为妻,那她只好放手成全他的幸福,烟景有些自嘲地笑道,“他太出色了,是我想要跟他在一起的,何况我也不是做他的妾,只是侍候他的侍女,若能成为他的嫡妻,那一定是全天下最幸运之人。”

      妾已经不堪了,竟还只是个侍女,若是收用在房中,地位比妾还更低一等,不过这般行事做派,确实像是她能做得出来的,正经的千金小姐矜贵得很,怎会这般自轻自贱求着去当人家的侍女的,真是闻所未闻的滑稽奇谈了,诗荃心中冷笑数声,不过她还真对这男子的身份好奇,不禁问道,“他如今在京城可有什么官职在身,家世如何?”

      烟景摇了摇头,“一概不知,他没有和我说明,我原本也不在乎这个。反正都要跟着他去了,日后总归会知道的。”

      诗荃见她这样,便觉得有些没趣。她不久便要嫁入忠义侯府做正经的少奶奶,而眼前的这位却是做奴几的,她们之间便是云泥之别了,主子和奴才终究不是一个路上的人,因此在心中又把烟景看轻了几分,但面上依旧装出亲热的样子来。

      诗荃今日本就是为了哥哥才来看她的,没想到却得到了这么重大的消息,不知哥哥听到了会作何感想,他心心念念视若仙女儿的女子却这般随随便便地去做了别的男子的侍女,会不会有美梦坍塌的感觉,想到此诗荃便觉得按捺不住了,想立即回家告诉哥哥。
      因此诗荃说了几句别的话便告辞回去了,“烟妹妹,你今日应当有许多要忙的,姐姐就不打扰你了,你此去一路珍重,日后等姐姐到京城了你我姐妹两再好好叙话。”

      诗荃回到家便径直去书房找了哥哥,面上带了几分鄙夷之色,恨恨道,“哥哥,你心尖上的人有了情郎,而且甘做人家的侍女,明日便要离开扬州跟着情郎到京城去了,亏哥哥喜欢了她那么久,还把她捧得那么高,却原来是个自轻自贱的浪蹄子,还是主动勾搭的人家,我这么殷勤为哥哥说合,到头来却让人家捡了便宜,我真替哥哥不值。”

      书钧突然吼道,“住口,不许你这般说她!”把诗荃都吓住了,从没见哥哥这样发过火。

      窗外梧桐树枝上的一群喜鹊被惊动了,扑扇着翅膀从光秃秃的枝上飞走了,书钧呆了半晌,如梦呓般地道,“我的小蝴蝶要飞走了……”

      书钧将自己关在书房,又是悔又是恨,无限的愁苦无法排解,不禁狠狠地捶了一下墙壁,雪白的墙壁上顿时留下了几个血红的印子,他怔怔地恍若未觉丝毫疼痛一般。

      晚饭后爹爹又叫她去了书房,将屉子里准备好的银票拿出来给她,爹爹为官一向清廉,家里也不见添置许多产业,不曾想竟攒下有这么多家财。

      扬州兼漕运和盐务之利,最是富庶之地,遍地生金的地方,扬州同知虽也是个肥缺,爹爹在官场浸润多年,经手的大小案子多,手头上沾点油水也实属正常,但爹爹是个清廉的好官,定不会贪墨和搜刮民脂民膏的,这笔钱想来应当也有一部分是祖上积下来的钱财,已经够她几辈子吃喝无忧了。

      她本不肯收这么多,只拿了一张银票,将其余两张放回爹爹的桌案上,“爹爹,我一个女孩儿家,一向也是俭省的,哪用的了这许多银两,倒是爹爹年纪大了,烟儿又不能在身旁照应,需多留些银两傍身才是。”

      书架两旁的青铜落地三叉戟烛台上点了六盏的烛火,一盏一盏幽幽地亮着,烛火微微摇曳,在棉窗纸上投下斑斑的烛影,昏黄的光线填补了她和爹爹之间虚空的距离,将两人的面目映画得异常清明。
      烟景分明看到爹爹伸出的手有些枯瘦,手背上长着老人斑和虬曲突起的青筋,他拿起桌上的银票硬生生塞回烟景手中,满腹愁肠,轻叹一声道,“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肯听话一回,爹爹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些银钱了,你就收下吧,也当是为了爹爹的一片苦心,你这次走得匆忙,爹爹也来不及为你置办什么东西了,到了那个地方,到处是使钱的地方,有这份钱财在手,将来遇到什么难处也容易对付过去。”

      她推辞不了,便只好收下了,只是心中的愧疚越演越烈,爹爹对她越好越为她考虑周全她便越觉得对不起爹爹,她这般任性行事,爹爹若是痛骂她一顿她心里还好受些,可爹爹却仍旧不曾对她责骂半句。

      “爹爹有一个斧山镖局的好友,叫季扬,武功很是了得,为人亦忠诚可靠,爹爹会安排他跟随你一同进京,护你周全,聿大人也同意了,有他在,爹爹也会放心许多。”

      “一切都听爹爹的安排。”

      柳燊苦笑道,“难得听到你说这句话,爹爹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跟聿大人之间身份太过悬殊,以你的性子将来难免会经受一些挫磨,爹爹希望你万事小心,保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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