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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第 16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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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头突然有人出来传旨,这是让人倍感意外的事,莫说是卫瓯,连着顺喜儿也都觉得有些事发突然。
两人急匆匆的就奔着前厅去了。
前厅里已经站着三人,具是宫中太监打扮,其中两人正对着大门站着,瞧见卫瓯和顺喜儿来,连忙拱手行了个礼,背着着这两人的那个也跟着转过了身来。
卫瓯一瞧见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顿时脸色便是变得有些不自然,他直觉的想要抽身离开,然而顺喜儿在一旁却拽住了他的袖子,提醒他眼下这种场合,不可肆意而为。
小竖脸上惯是常见的笑容,瞧见他两人进来,那笑意更是灿烂了几分,他负手而道:“今儿个是替皇上行旨来了,还请侯爷领旨。”
卫瓯脸上不自觉的抽动了两下,适时管家也捡了个垫子过来。待到卫瓯跪定,小竖才慢悠悠的从一旁的内侍手中接过那一卷黄绢来,双手一展后,清了清喉咙后,方才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
那些冗长且繁复华丽的辞藻,并没有引起卫瓯太多的兴趣,当然这其中更有一些私人的原因,令他不想听眼前这个人的絮叨。
然而,在那一通诵读声末了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楞住了。
半晌之后,他卫瓯慌忙的抬头,一脸错愕的看着眼前这个惯是挂着温吞笑意的男子,喃喃道:“……你方才……说什么……”
小竖提了提那手中已经叠好的圣旨,道:“皇上手谕,钦封卫将军您为驸马爷,赐婚端阳公主。小的恭喜卫将军,贺喜卫将军,还望他日大婚之时,卫将军能赏小的一杯喜酒喝。”
卫瓯没有起身,他只是直愣愣的挺着那如同杨树一般挺拔的腰身,盯着小竖的脸,没有说话,也没有半分想要接过那道圣旨的打算来。
顺喜儿原是在一旁站着的,瞧着那气氛有些不对,便忙招呼着跟着小竖来的那两个内侍一同退到了前厅之外。
那老管家也是个心明眼亮的人,也跟着出来,冲着顺喜儿三人就道:“几位公公辛苦,若是不嫌弃,就请挪到花厅喝喝茶,用用点心。”
顺喜儿倒是不忘在一旁撺掇,这两人自是不疑有其他,跟着就去了。
待客的花厅离着那前厅不远,时下正是太阳西沉的时刻,夕阳映衬着那满院子的绿意,倒是别有一番风趣在其中。
不多时,小宴儿也被带了进来,仆从们纷纷端上了茶点供以三人享用,其中一人浅饮了一口茶之后,啧啧赞道:“没想道,侯府里居然还有如此美妙的香茶,喝一口真是满口沁香。”
老管家在一旁陪笑着道:“这是府里用去年的芙蕖花蕊做的冷香茶,难为公公还瞧得上。公公,您若是不嫌弃,不妨再试试旁边这个,这是用今年新下的莲子做的点心。”
那人捡了一块在嘴里,嚼了几下,吞了,而后道:“这个不甚好,带了些苦味。”
顺喜儿在一旁笑了,道:“苦才好呢,这说明是莲心都揉了进去,在这炎炎的夏日享用,生津去暑,最是适宜。”
老管家在一旁回道:“若是两位公公不喜欢这个,小的这就去让人换了来 。”
听得顺喜儿说那样的话,这两人自然也不敢再有其他的话,只推说这样就足够了,不用再准备其他的。
老管家笑着道:“既是如此,还请几位公公在这里稍待上些时辰,小的去瞧瞧小竖公公那边是否已经结束了。”
顺喜儿挥了挥手,就让他去了。
老管家去了之后,便是没有再回来。房间里的三人都沉默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好。
顺喜儿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的确是如另外一人所说,满口冷香,沁人心脾,配上那略带了些苦意的点心来,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在其中。
当太阳最后的一丝余晖即将被黑夜吞没时,顺喜儿突然开口问道:“宫里头,怎么突然传圣旨出来了?”
方才那个抱怨点心略苦的内侍答道:“回喜公公的话,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是小竖公公突然从麟德殿里出来,就抓了咱们兄弟两个出来办事儿。”
另外一个在一旁也跟着道:“眼下这时辰也不早了,也不知道小竖公公那边儿怎么着了,若是耽误了回宫的时辰,怕是不好的。”
顺喜儿安慰道:“这儿还有我和小竖在,不妨事。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说话间,有侍女上来掌灯。烛火摇曳,三人又是一阵沉默,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小竖终于回来了,只是那神情瞧着有些不对,左边面颊上似乎也带了些莫名的红印来。
小竖倒是没说些什么,只是说事情已经办妥了,现在得赶紧回宫交差去。
五人离开的时候,只有那位老管家出来相送,说自家主人身体不适已经躺下歇息了,所以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这几位公公见谅。
小竖没说话,顺喜儿勉力安慰了老管家几句,让他好好照顾卫瓯之后,一行人终于离开了侯府,奔着宫里而去,
一路上,这一行人都没什么话。
回到宫中,随行的两个太监各自回了值房休息不提,小竖也说自己要去麟德殿跟赫连勃回话,于是只剩了顺喜儿和小宴儿自己回了值房。
晚饭的时候,小宴儿端着碗扒了两口饭,道:“在卫将军府上的时候,我瞧着小竖公公脸上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顺喜儿瞪了他一眼,然后给他夹了一筷子的菜道:“这些好吃的堵不上你的嘴。”
小宴儿瞥了瞥嘴,不再说什么,只得闷声吃饭,不再说其他。
顺喜儿摸了摸他的头,道:“小宴儿,今儿个晚上你就去小品子那睡吧?”
小宴儿本是要说些什么,但是瞧着顺喜儿的脸,他又只得违心的点了点头,总之,顺喜儿叫他做什么,总是有些原因的,自己弄不懂,也只有照着办的份儿。
用完饭之后,小宴儿提着灯笼就离开了。顺喜儿坐在正厅翻着书,只是他却怎么都看不进去那书上的字来,满心都挂着在赫连勃那里回话的小竖。
小竖是在近午夜时分回来的。
顺喜儿等他许久,早就在桌子上趴着睡着了,倒还是小竖回来拍了拍他的脸,说:“若是乏了,就该去房间里躺着睡下,别在外面睡觉,若是着凉了怎么办?”
顺喜儿看了他半晌,没说话。
小竖坐了下来,两人对着那烛光,确是良久都没有说一个字来。
屋外响起了更声,那更声清脆,报更人的嗓音听上去确是沙哑粗粝。
小竖盯着那门外的灯火,良久之后,方才开了口道:“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呆了多少个年头了,这敲更人的声音,就一直没变过,还是那么难听。”
顺喜儿望了望那门外,道:“我那里还有几坛子从燕丘带回来的酒,你要喝么?”
小竖有些犹豫,顺喜儿却又道:“小宴儿被我打发到小品子那儿去了。”
小竖楞了一下,半晌之后,又笑了,他看着顺喜儿道:“你说我究竟该说你什么好呢?”
顺喜儿确是笑笑,没有说话,只是起身抱了几坛子酒出来。
瞧着那封泥,小竖一眼便认了出来,道:“燕丘的梨花酿,鹿威楼的,好东西。”
不等顺喜儿说什么,小竖便是抓过其中的一个坛子,一手揭了那封泥,也不管那仪态,就坛子便是大饮了两口,大喊了一声:“真是好酒!”
顺喜儿也开了另外一坛,依样画葫芦的喝了两口,只是他终究差了些,才喝了一口,便是有些呛住了。
小竖大笑着,拍着顺喜儿的后背,替他顺着气,好不容易瞧着他缓过劲头来,又道:“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顺喜儿那面上有些红,他咳嗽了两声,道:“我倒是不如你豪气,喝酒也差了些。”
小竖勾过他的肩,冲着他的面上香了一记,道:“那倒无妨,横竖在一起喝酒的,最重要的不是酒量,而是喝酒的人是谁。”
顺喜儿看着他,倒是知道他说的是谁,嘴里也不说破,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两人就这样一人抱着一坛子酒,对饮着。等到那一坛子酒都被干掉的时候,才又惊觉,这没有下酒菜似乎也太过于没有意思了一些。
顺喜儿原是想要去小厨房拿些菜来,小竖却又拦着他,拽着他就出了值房。
值房外,天上月朗星稀,院子里花影稀松,夏虫嘶鸣,微风拂过,夹杂着某种不知名的花香,顿时让两人酒醒了大半。
小竖勾着顺喜儿的肩,拉着对方坐到了地上,他指着那天上的月亮道:“咱们虽无有下酒菜,却有天上月啊。比起那些荤腥的俗物,这可是好物啊。”
顺喜儿顺着他手,望向那明月,只觉得那明月如同银盘一般光洁闪耀,顿时想起了那常听人说过的“惟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便觉得,这对月而饮,也算得一桩美事。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如小竖这一般的,满眼只有那功名利禄的人,也识得这样的风雅。
小竖似乎根本不在乎他的看法,又进屋把剩下的酒抱了出来,就那样半倚着花圃,望着那空中的明月,独自饮起了酒,只是每喝一口,他那眼里多了一丝泪光。
顺喜儿陪着他,也一同喝着酒,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就着月光痛饮,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待到那几坛子酒都喝了见了底儿,小竖四肢大开的躺在了地上,顺喜儿则是蹲坐在花圃的旁边,他酒喝得不如小竖多,还剩了几分清明,尚且做不到小竖那般随意。
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将别处的云吹了过来,那原本如玉盘,如明镜一般透亮的夏月,瞬间被遮去了大半的光辉。
小竖原是伸手像是要去抓那明月的,眼瞧着那月亮被乌云遮了,他的手握了几下,终又无力的垂下。
他看着那缺了大半的月亮,突然就落了泪来。
“我做不到啊……”小竖哽咽着道,“我真的做不到……”
顺喜儿听着他的啜泣声,却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这是小竖么?
这还是平日里那个只瞧见和善笑意,仿佛从来不会遇见什么难事儿的小竖么?
他真的不敢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