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师尊被当作求和礼物送给本座》白色噪声

88、故人

　　今夜无星无月，大地却被通天塔照亮。塔外结界吸收灵力源源不断供给塔尖，于它“口”中结成亮如白昼的光芒，直指天穹。

　　荀先穿过碎石组成的屏障，来到正道各派面前。

　　通天之事，虽说褚子衿早已有所推测，但场中众人唯有亲眼看见才知道这是多么震撼可怕的决定。

　　区区凡人，也敢与天道对抗？若招致祸端，所有人都要跟着遭殃！

　　“荀先，你当真要罔顾教诲，做出违逆天道之举？你这样做是会遭天谴的！”北极仙门阵前，掌门竹老越前一步，声色俱厉道。

　　他收起了一贯随性的样子，语气严厉而面露不忍地看着荀先，这个昔日的北极仙门弟子。

　　荀先在竹老身后看到了不少旧识。此前人魔之战，他从没有正面和北极仙门起过冲突，如今再见却是刀剑相向。

　　“既然诸位不愿意坐下来喝酒，那就以你们期待的方式做个了结吧。”荀先语气平淡道。

　　竹老隐隐觉得荀先的样子有些奇怪。
　　虽然他将所有人都摆了一道，可那表情实在说不上志得意满，而是有些疲惫甚至厌烦，似乎从今日这场宴会一开始，他就兴致不高。

　　这可不像是一个夙愿将成的人该露出的表情。

　　在挑衅魔尊这件事上，明靖可谓是一往无前，他道：“少在那惺惺作态了，魔尊，今日这通天塔就是你的葬身之处。”

　　“聒噪。”荀先伸手，隔着虚空抓去，远处的明靖双脚悬空，喉咙一紧，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攥着脖子提了起来，朝着荀先的方向飞速掠去。

　　商卫炎哪会袖手旁观，当即冲上前救人。然而一道如鬼魅般闪现的灰袍人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道佝偻着身形的老者正是龟老，他微微俯身，沙哑道：“请赐教。”

　　这位老者的实力恐怕和魔尊不相上下，商卫炎不敢怠慢，严阵以待。

　　有了青桑派打头阵，其余各派呈合围之势，将荀先和他身边的那几个魔将，还有一众魔族舞女包围起来，列阵攻击。

　　只见方才还跳着曼妙舞蹈的魔族女子们结成诡异阵型，乐器的音波，手腕上的摇铃声交织在一起，形成无形的波纹不断向外扩散，将靠近的人驱散。

　　狼二化出原型，高大的魔狼猛地冲进众修士的包围之中，摆尾挥爪，破坏阵型。烈魔交击双臂，臂环发出铮铮之响，与冲上来的修士缠斗了起来。

　　混战就此拉开序幕。

　　荀先手中掐着明靖的脖子，冷漠地注视着他的挣扎。

　　明靖几乎要窒息，看着荀先冰冷的视线，他心中升起恐惧。

　　他和白蝮原本计划在荀先和正道争斗消耗之时让无恣道人出场——明靖和白蝮用秘法缔结了契约，无恣道人在复活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杀死荀先。

　　而等无恣道人牵制荀先的时候，百草谷和白蝮的人再出面打压残存的势力，收割战果。

　　本该如此，但没想到荀先居然单独对他出手。

　　虽说刚才已经得到了白蝮得手的消息，但明靖怕他等不到无恣道人赶来就要先被荀先杀死，只得先想办法拖延时间。

　　他急遑遑地威胁道：“你若杀了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荀先不为所动，那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明谷主今日似乎格外聒噪。”

　　“褚子衿在我手里。”明靖咬牙道。

　　荀先眼神登时变得如九尺寒冰般森冷，他收紧了掌心，声音带着让人发颤的寒意：“你敢。”

　　明靖手脚都被魔息凝成的锁链控制住，动弹不得，只能口中断断续续往外吐字：“不信你问问看，问问你魔君殿的人……”感觉到脖子上的力度只增不减，明靖慌了神，急忙道：“杀了我你就永远别想再见他！”

　　荀先自然不会轻易听信他的话，但他胆敢动伤害师尊的念头，已经足够他死千百回了。

　　“你有什么资格和本座谈条件。”

　　感觉到死期将近，明靖在心里大骂白蝮拖沓。

　　就在这时，高塔之上传来巨大的声响，塔尖那仅供灵力出入的狭窄出口被人暴力冲撞开——那里也是唯一一处没有被结界覆盖的地方。

　　所有魔族和修士都停了下来，仰头上望。

　　他们听到破风声响起，一道白色身影如坠鸟般向着荀先的位置急速逼近。

　　他单手挥剑，锋芒随着他下坠的身形横扫而来，在他身后是因冲撞而倒塌的塔顶。

　　众修士心中一惊，如果照着这个势头下落，那巨大的塔顶便会像泰山压顶一样砸下！

　　长老们抬手结阵，准备筑起屏障，然而那道人影速度太快，顷刻间攻势已至，剑气扫清一切障碍，连同屏障也一同击碎，剑指荀先！

　　那一刻，仿佛时间凝滞，无声的爆发只在一瞬间，人们被骤然亮起的光芒刺痛眼睛，再睁开眼时，碎石都消失不见了，唯余空中落下闪亮细碎的粉末。

　　神秘人这一击的冲击竟是将重逾千斤的石块全都化成了齑粉。

　　但他并没有使荀先重伤，在刚才交手的瞬间荀先已经做出了反击，两人各自受到冲击，退了足有十几米。

　　塔顶光芒所及之处，漫天星屑飞舞，如梦似幻。

　　待到尘烟散去，众人终于看清了神秘人的样子。

　　那是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单看他清俊挺拔的背影倒让人想起被囚于魔族的褚子衿，但两人的样貌却是十分不同。

　　褚仙尊端方周正，这人眉目温软，是另一种风骨。不过此时此刻，他那双清亮的眼眸失了焦距，好似提线木偶般，看上去颇为诡异。

　　竹老原本站在较远的地方，但当他远远瞟见这人背影后，突然定了神，神情恍惚地朝前走了几步，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师尊……？”

　　和他离得近的几个弟子俱是一愣，掌门方才叫那人师尊？那他岂不是北极仙门开山之祖，那个传说中封印了魔界、以一己之力阻止魔族危害人间的无恣道人？

　　竹老难得失态，踉跄着往前走去。
　　那人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警惕地回首，转身的同时挥袖一斩，数十道宛如实质的剑气扑面而来，离得近的人急忙闪避。

　　地面烙下许多深深的沟壑，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众人隔绝开。
　　这一击让他的身份和目的都变得更加扑朔。

　　竹老站定在原地，不太确定地又唤了一声：“师尊？”

　　方月瑶看着此人精准利落的动作和没有任何波澜的神情，道：“他好像被控制了心神。”

　　“……有谁能控制得了师尊！”竹老下意识反驳，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倒在废墟中的明靖，愤怒道：“是你？”

　　封灵石，百草谷，魔族禁术，所有的线索都被串了起来，竹老步步逼近明靖，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眼见竹老靠近，无恣道人抬手便划定一个结界，将明靖保护了起来。

　　荀先凝视着无恣道人手中的含霜，面色突然一变，正巧他袖中的传讯玉符传来魔君殿的消息，是夜璇：“尊上，蛇族带领先前离开魔界的部族回来了，他们要攻打王城。”

　　荀先根本没听进去，他压抑着怒火，质问道：“褚子衿在何处！”
　　他的声音难得不稳了起来。

　　夜璇愣了一下，道：“……属下……放他离开了。”

　　“你……”荀先气血翻涌。
　　他本不是个冲动的人，可关心则乱，一瞬间的动摇令他心神动荡，被一直以来压抑着的心魔钻了空子。

　　心魔冲击着他的神志，想要夺取身体的控制权，偏偏明靖以为大计将成，还要出言刺激他，像是要挽回方才被荀先吓破胆的尊严。

　　“没错，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无恣道人，你以为褚子衿之前为何会失魂？全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话音刚落，荀先身后的黑影瞬间显形。
　　这一次的黑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巨大，膨胀至通天塔的五六层，漆黑狰狞，宛如法相修罗之身，魔息虬结的铁索朝着明靖挥去。

　　明靖吓了一跳，朝褚卿身后躲去，褚卿则毫不犹豫地迎着黑影而上。

　　他渺小的身形穿梭在黑影之中，仿佛螳臂当车，看上去格外震撼。

　　竹老看着这一幕，焦急地望向众人：“诸位都听到了，明靖和魔族确有勾结！他先前想方设法盗取遗物封灵石，正是为了复活我师祖无恣道人！如今他背后是魔族，此等邪术控制的力量，断不能为其所用！”

　　“我何错之有？”明靖嘲讽道：“只有用这个方法才能杀了荀先，你们不抓紧时间对付魔族，还有功夫来给我定罪？”

　　此时此刻，商卫炎已经意识到他们中了明靖的计。

　　明靖若真是为了帮助正道而复活无恣道人，就没必要让他等到双方力量都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才登场，明靖不过是想坐收渔利。

　　可看出了又如何，魔将还在，荀先未除，就算突然插进来一个白衣道人，他们难道就要乖乖收手放弃抵抗了吗？

　　魔族危难当前，只能先解决眼前的困境。

　　而这正是明靖有恃无恐的理由。

　　商卫炎疲倦地捏了捏眉心，他虽已经结丹驻颜，眼窝处却生出了许多细密的皱纹，缘愁思深重。

　　只思索了片刻，他就知道眼下别无选择。
　　“继续突破魔族围攻，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由他带头，还能维持灵力的修士再度与魔族缠斗起来。

　　“结界我们调查完了。”这时，一直在研究结界的靳离和二长老回到了正道的阵营之中。

　　二长老对竹老道：“这结界在塔建设之初就埋下了，整座塔的轮廓都是沿着结界构筑而成，即使塔身完全碎裂，也能由结界撑起。”

　　靳离道：“就像两层壳，即使脆弱的外壳破碎，坚硬的内壳依旧存在。只不过这两个硬度不一样的壳现在融为了一体。”

　　二长老：“要想突破，或许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升到塔顶，那个灵力汇聚的出口是唯一没有结界包裹的地方。不过眼下许多弟子的灵力不稳，强行御剑或有风险。”他看了看后方倒成一片休息的弟子，显然并不打算牺牲他们。

　　竹老和他想的一样，问道：“第二个办法是什么？”

　　“尝试用其他力量突破。这结界只能吸收灵力，但对灵力以外的攻击承受有限。”

　　“你是说……”

　　二长老和靳离对视一眼：“明火宗的火器，或者武英殿的体修，让他们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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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卿出手狠厉，招招都下了死手，和他那副温软平静的模样半点不搭。

　　起初他的打法还有些笨拙，任由黑影的攻势悉数落在自己身上，并不躲避。但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谨慎灵巧，战斗的记忆正在恢复，不过几刻的功夫，他已经能完全重现昔日无恣道人的风采。

　　他知道自己不应被黑影牵制住，他的目标是杀死荀先。

　　蕴含冰霜的剑气裹挟着风雪短暂吹散了黑影压下的手掌，褚卿衣袂蹁跹，几下跳跃便闪到了荀先身侧。

　　他握住含霜，单手斜劈向荀先的脖颈。

　　然而他没注意到黑影正如潮水般回流到荀先脚下，在他掌心聚起幽暗的光。

　　下一刻，褚卿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连着撞断了几根柱子才堪堪停下。

　　荀先将手收回，巨大的黑影系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他居然又反控住心魔，找回了意识。

　　然而这种状态并不稳定，黑影一会儿闪现在他身后，一会儿又湮灭于无，反复无常。

　　褚卿毫无知觉地从废墟中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提剑，准备再度袭击。

　　一直旁观的明靖心中一紧，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为何能封印上代魔尊的褚卿面对荀先竟落了下风？

　　没等他思考下去，荀先的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结界之外，五指似钳朝他伸去。
　　明靖只觉得脖子一痛，然后整个人被拉出了结界，提着朝塔顶飞速掠去。

　　明靖：“啊啊啊——”

　　褚卿双目无神地看着上方，也跟了上去。

　　通天塔顶层。

　　这里是制高点，也是整座塔的核心，原本有一根巨大的尖柱立在这里，但被褚卿破坏以后只余下了尖柱形状的紫色结界。

　　从尖柱顶尖溢出了灵力，闪着灼灼白光，宛若海上灯塔。

　　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此时变得更加黑沉，厚重云层后面藏着雷霆万千，电光似银蛇穿梭其中，不时有一两道雷落下，砸在顶层的平台上。

　　明靖有些畏缩地看着头顶。

　　身处万丈高空之上，仿佛伸手便可触及雷云，雷鸣就炸响在耳边，给人的感觉十分压抑。

　　“你要做什么……”明靖声音有些颤抖。

　　世人都以为褚子衿的结界之术已臻化境，但其实少有人知道，荀先作为他的徒弟，对结界的造诣并不比他低。

　　荀先挥手拨开看不见的云雾，前方空间一阵扭曲，这尖柱的外形开始变化，终于露出了它真正的面目。

　　柱身上刻画繁复咒文，隐约可见灵流在其中流转，正中心一处空槽，如拳头大小，似乎正在等什么嵌入其中。

　　明靖不知道荀先要干什么，但他明显感觉到眼前这人状态有些不对劲，他有些慌乱地寻找褚卿的身影，寄希望于这个最后的底牌。

　　褚卿果然追了上来。

　　正道皆知，昔年无恣道人逼退魔尊，亲手封印魔界，才换来数百年太平，

　　只要能牵制住荀先，等塔中的修士和魔族两败俱伤，他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明靖在心中不断安慰自己，然而下一刻，他感知到一股强大的能量波动从荀先身上传来。

　　荀先的心魔再度浮现，他好像已经在这反反复复的转换中彻底失控了，其身涌出排山倒海般的浑厚魔息，一抬手便将白衣道人困在重重黑雾之中，无法抽身。

　　“不可能……”明靖瞳孔震颤。

　　荀先松手，将他仍在地上。

　　明靖坐在地上狼狈地向后挪动，表情活像见了鬼，不，那一步步向他走来的荀先，就是来索他命的鬼！

　　此刻闪电亮起，荀先的眼底也染上了紫色，和身后的雷光相辉映，带了点让人牙根酸软的癫狂，仿佛此刻的平静只是沸水之上的浮冰，其下翻搅着炽烈的、随时会爆裂开来的情绪。

　　他疯了。明靖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褚卿仍被困在魔息之中，没有人能来救他。

　　明靖绝望地一直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上那诡异的神秘机关，再无法后退了。

　　明靖看着荀先的动作，看他抬手，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腹部洞穿，将沾着血的灵核嵌入机关之中。
　　雷声倾至，盖住了明靖的痛喊声。

　　明靖半身染血倒在地上，眼睛死睁着，望着头顶的光芒。

　　天地仿佛安静了一瞬，下一刻，整座通天塔的结界发出淡蓝荧光，一明一灭地闪动着，将吸收到的灵力不断朝着高塔之巅汇去，如同进食中的巨兽。

　　塔中被困的人与魔都停止了争斗，纷纷惊异地抬头向上看。

　　在短暂的寂静过后，塔顶发出巨大的、仿佛机关迟缓运转的声音，轰隆隆如同雷响。

　　一股股灵流被灌入塔顶的尖柱中，当能量达到满载时，它发起了今晚第一次冲击。

　　一声巨响，光柱直冲上天，那动静好似开天辟地，荡平了方圆百里内半空中的一切乌云鸟雀，通天塔中的人受到反向冲击，不少人被直接压趴在了地上。

　　过了很久，直到冲击散去，地面上的人们惊异地发现天幕中央被撕扯出一个旋涡，如同一只巨眼俯瞰着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