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野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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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魔君殿长廊。
“不会吧，尊上今晚还在侧殿睡？”
“可不是，自从把那人族关进侧殿，尊上就没怎么回过寝宫！”
“……那男人只怕是要被折腾死了。”
“我第一天去收拾的时候，还看见一滩血迹了呢！”
廊边宫灯下，几个魔族侍女聚在一块，围成小圈，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着。
只是不知不觉间，话题越来越偏。
“尊上实在太英武了！”“是啊，谁不想和尊上一度春宵。”“看那身精悍肌肉，坚实臂膀，五指修长，想必……”
说着说着，皆红着脸笑了起来。
“不过我听说呀，早些年还有人说尊上那方面不太行呢！”有个年纪稍大点的侍女道：“毕竟哪个雄性面对蛇女大人这样的美人会无动于衷。”
想到那位出身不低，被蛇族长老捧在手心的蛇女，几人跟着点了点头，“虽说尊上跟谁都不亲近，但她也真是可怜，追随了这么多年，什么也没捞到。”
“哦？有功夫可怜我，不如担心担心你们自个儿的嘴吧。”
一道阴森无比的声音突然从侍女们的背后响起，犹如幽幽鬼魅。
“蛇女大人！”
侍女们顿时慌了，纷纷跪下来求饶。
然而蛇女本来娇媚动人的脸上满是阴毒，内心已然嫉妒到了极点。
连这些婢女都敢议论她、同情她，骑到她头上！
可尊上压根没在意，反倒成天和那人族男人厮混在一起，简直像是把巴掌扇到她脸上！
都怪那个男人……
嫉妒和怨恨像是毒针，扎得她几乎要失去理智，等反应过来时，侍女们皆捂着嘴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嘴巴都已被蛇女活生生撕了。
……
侧殿，褚子衿躺在金红龙凤被上，还没醒。
他长睫细密地垂下，鸦羽一般，在脸上打下一小片阴影。
看上去有几分温柔，几分脆弱。
荀先半坐起来，撑着头，打量着他。
褚子衿清瘦了许多，这几日似乎总藏了想法，愈发沉默了。
荀先之前没有说谎。他这七年时间里确实无时无刻不在回忆褚子衿这张脸。
这张眉眼如画，却又总是神情寡淡的脸。
回想他在昏黄灯影下那抹不经意的温柔，回想灯花会上指尖相触的慌乱，回想他剜灵根时眼底的决绝。
心中的恶意掺杂着难以言喻的情愫疯狂生长，最终将他淹没。
究竟是恨，是怨，还是别的什么感情，他已经分不清了。
但这股陌生的情感催生出许多信念，支撑着他，让他在这暗无天日的混沌活了下去。
甚至在他每夜梦到那片火海时，褚子衿总会意外闯入，像是幽灵一般，将他原本的回忆搅得乱七八糟。
那可是他最初的信仰。
这使得他很矛盾。
脑内某个声音时不时会冒出来，提醒他要坚持完成最初的愿望，找到他要找的人。
然而每当遇上褚子衿，他又不可抑制地想要欺负师尊，想看这张平静的脸上露出各种不一样的表情。
尽管他从未表现出，但他确实一直在承受这种仿佛要被撕裂般的痛苦。
荀先的手不自觉抚上褚子衿的脸，顺着他光洁的额一寸寸下移，直到他脆弱纤长的颈。
也许只要一下，他就可以从背叛的罪恶感中解放。
“呃……”
褚子衿被握住脖颈，呼吸不畅，眼睫颤了颤，似乎要转醒。
荀先最后还是收回手，什么也没做。
他和褚子衿同躺在一张床上，金红被褥下，另一只手臂早就不自觉伸到褚子衿脑勺下，由着他枕。
魔界到底是混沌之地，灵气稀薄，褚子衿自来之后有些水土不服，比平时睡得更沉些，但却很不安稳。
荀先把手抽出来，交叠在脑后，上身靠着床柱，斜睨褚子衿，看他慢慢睁开眼。
褚子衿还未完全清醒，眼中露出几分迷茫。
那眼神看得荀先不自觉滚了滚喉咙。
“子衿昨夜辛苦了。”他挑眉，用半是嘲弄，半是暧昧的语气道。
褚子衿于模糊中看清他的脸，听清他的话，下意识往旁边挪动了几分。
“过来。”荀先立刻不满地皱眉，“你要伺候本座，跑那么远做什么。”
褚子衿默而不语，眉目低垂。
荀先不喜欢褚子衿用封闭的态度来逃避。他就喜欢把这人平静的表象撕碎，残忍地露出内里属于人性的情绪。
像是掰开坚硬的蚌壳，将最柔软的部分暴露在阳光下。
又像是搓开一朵紫堇，让所有不张扬的艳丽强行绽放。
然后全部只给他一个人看。
于是他一把将褚子衿拉近，贴着他的耳廓，问出每日都要问的那句话。
“师尊今日，后悔了吗。”
荀先总是这样，平时一口一句“子衿”，亲昵而冰冷，只有在羞辱褚子衿时才用“师尊”，分明是尊称，却让他说得无半分尊敬，只余狎昵。
而他日日所问的后悔究竟意指什么，二人都心照不宣。
褚子衿薄唇在抖，但他依旧沉默着，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后悔吗？
也许吧。但绝不仅是因为对正道的失望。
他这几日总在想无恣道人那番话。
“我从记忆碎片中看到了过去，我身份变换，身边人来人往，唯有魔尊始终陪伴。”
“人魔之仇不共戴天，我，或者他，或者我们，每一世都不得好死。”
……
“现在你知道，该怎么杀死魔尊了吗。”
当时的褚子衿确实十分不解，觉得褚卿所言以爱逼死对方的方式简直像某种荒诞的戏剧。
但如今，他似乎隐约明白了褚卿说话时悲悯的眼神。
——说来奇怪，虽说他们二人是前世今生的关系，但无论从样貌还是性格，都无甚相似之处，褚子衿甚至一度怀疑是含霜出了差错，认错了人。
然而现在他确信了。因为他们的眼神，蕴藏着悲悯的眼神是一样的。
褚卿用那样的眼神告诉他，这是一个死局。
确实，只有身处其中，才能体会到这种无力感。
因为感情本身无法预知，更无法控制，褚子衿在没得知魔尊身份之前，根本无法想象他会是荀先。
更无法想象他们真的走到如今这一步。
如果巧合也是某种安排，如果这份感情也是棋局中的棋子，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不停重蹈，不断轮回……
那么是否意味着这一切背后，有一只操控的手。
荀先见褚子衿目光越来越不对劲，还以为是他想不开，不由冷下脸，僵硬道：“褚子衿，你听好，你的命是本座的，本座不放你，你别想逃走。你若是随意寻短见，本座便让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褚子衿自觉不会用死亡来逃避，但荀先的话实在太刺耳了。
许是他太冷感，荀先到口的话不由拐了个方向，“起来，今日不困你在魔君殿，陪本座到麒川走一趟。”
……
混沌无日夜之分。
相传，宇宙诞生之初，尚未分上下天地四海八荒，万物未生，清浊未判，是以为混沌纪年。
直至天尊判辨清浊，自此，轻清之气上升为天，重浊之气下沉为地，天清地浊，从而有了天地。再后来，阳生阴消，昼长夜短，星辰运转，五行更替，世间就此成型。[注]
天人高居神界，为天地灵气所孕，不死不灭，掌管世间自然运行，万物生于大地，于人界生而复死，死而复生，承受世代生世轮回之苦。
而魔族在创世之初留下的混沌和里，悄然滋生了名为“魔”的生物。
魔是一种介于人和神之间的怪物，它们不由神明创造，也不由天地孕育，只是至浊至恶之气所化，藏匿于黑暗中，至少百年才能修成类人之形。
起初，这些魔构不成什么威胁。他们偶尔从混沌中闯入人界，顶多就是抢夺人们的吃食、工具。
直到他们掌握了天地之间“气”的运化，以浊气为息，强化精魄、躯体，肉身变得强悍至极，至此，便能威胁到三界了。
而魔尊带褚子衿来的麒川，正是魔族发源之地。
这里与其说是山川，不如说是天堑沟壑，下临万丈深渊，上有瘴气弥漫，可谓穷山恶水。
而魔族，就在这满目苍夷的夹缝里生存，他们或穴居，或栖息于黑树，犹如野人散居，到处尽透着一股落后。
唯有越靠近魔君殿才越显得文明，而紧贴魔君殿之外，便是各大家族的势力。
说实话，褚子衿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险恶的地方。
其实也无怪他如此不适应，魔君殿，尤其是侧殿的布置全是龟老亲自安排的，他几乎把整个魔界翻了个底朝天，凡是能用的上等货都拿来给褚子衿用了，所以褚子衿在殿中并未切实感受到魔族的落后。
“我初到时，麒川比这还要再烂许多。”
荀先半搂着褚子衿，悬于空中。
“别说活人了，死人在这都活不下来。可我不但好好活着，而且还坐到了那个位置。”他遥指魔君殿的方向。
“子衿知道为什么么？”他搂着褚子衿腰的手收紧了些。
褚子衿召出含霜，想御剑而行——其实本来七派的人是不准备让他带剑的，但褚子衿将含霜藏于脊骨中了——荀先却眼明手快地将他的剑夺走。
“含霜……从前我一直以为我才是这柄剑的主人，”他指尖抚过含霜附着霜花的剑身，动作轻柔地像在爱抚情人，“不过现在，我根本无法使剑。”
褚子衿抿了抿唇。
“哦，接着说。我之所以能成今天这副人不人，魔不魔的样子，全拜子衿所赐。”
他眼神幽暗不明，褚子衿没有直视，只别开眼淡声道：“若是要报复，那你如今已经做到了。”
荀先得了他的承认，顿觉畅快，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道：“子衿仅当那是报复？可本座看你似乎也挺……乐在其中的么？”
褚子衿耳尖红得像血玉，深吸一口气，没有理会他。
荀先不再戏弄他，继续道：“本座登上这个位置，确实是因为对你心有不甘。但也不仅如此。”
他默了片刻，在这万丈高空之上说出了那个深埋心底的秘密，“师尊，从前可能没告诉过你，我一直在找一个人。所以，在找到他之前，我不会死。”
褚子衿愕然地抬头看他。
荀先：“曾经在北极仙门，我以为我马上就能找到了，是师尊断了我念想。不过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人并非我所找。”
他说的是无恣道人。
荀先本以为手持含霜的褚卿就是曾救过他的仙人，然而当龟老将上代魔尊亲手画的褚卿画像拿出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又找错了。
不过他仍未放弃。
“三界之内，天人眼高于顶，不屑与地上生灵接触，而凡人碌碌无为，修道者至今未有登顶封仙之人。唯魔族可随意通行，是以，我便想借助魔族帮我找到线索。”
“然而千年前，魔族用以穿行三界的法器被天人所夺。”
褚子衿意识到他说得这个法宝，应当就是先前蛇女所说那个被偷的圣物。
“如今，本座要将东西抢回来。”
褚子衿望着他闪烁着野心的目光，不自觉又回到了方才的思考中。
如果冥冥中这一切皆被某种势力掌控。
非人可为，非魔可为，那么便只剩下……
天道。
“而师尊，便看我破了这天道。”
作者有话说第54章 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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