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求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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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卫炎面色登时一变，怒不可遏地看着荀先，但这男人表现得实在太过气定神闲，就好像他说出来的不过是一句无关紧要的问候，而不是这一屋子修士的命。
其余几人见荀先气势嚣张，丝毫不惧，心中也不免犯起了嘀咕。
在座可是七派顶尖战力，如果荀先只是虚张声势，那倒没什么，但如果他真的有这个实力……众人不敢细想了。
说到底，活人入魔，闻所未闻，这荀先如今是人是魔……还是神，都不好说。
天正掌门抹了把后脖子出的汗，小心翼翼道：“那尊主的条件是什么呢？”
荀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看了眼满座神情各异的人。
八年时间，七派内新人来旧人去，更迭换代，他看见了熟悉的人，也同样见到了不少陌生面孔。
谁又能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多年前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如今却翻身上位，执掌生死，可以提任何要求。
任何要求。
荀先眼神暗了暗。
他手肘撑在桌面，两手交叠在身前，以一种极富压迫感的姿势凝视众人，缓声道——
“我要三样东西。”
“第一，土地。”荀先伸出一根手指。
左手边的龟老适时站起来，破烂袖袍轻轻一挥，长桌上登时出现一幅以魔息绘制而成的人界山河图。
荀先指尖轻轻划过中界，浩瀚完整的地图便一分为二，分裂开来。
中界以北的大片板块，飘向荀先，而向南的一小片则飘向商卫炎。
荀先道：“百年来，我部族于混沌麒川的穷山恶水上挣扎生存，你们人族却霸着大好河山，压迫我魔族。同样是生活在下界的生灵，为何如此不公？这其中的道理，本座实在想不明白。”
末了，他转向褚子衿，努力做出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道：“不知褚仙尊能否为本座解答？”
像是从前在明轩小院里那样，乖巧甜蜜，缠着师尊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然而褚子衿却只觉得那目光像是某种肉食野兽，带着不加掩饰的欲|望，仿佛要将他爪下的猎物撕碎，尽数吞进肚中。
褚子衿艰难地偏开眼，没有回答。
武超两手环抱在胸前，靠在椅背上，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这有什么想不通的，强者为尊，成王败寇，如今你们不也来抢了么！”
荀先身边的蛇女抬起芊芊细指，嫌恶地掩了下嘴，声音娇媚而刻薄：“都说人族得天道垂怜，多聪慧机敏，怎么阁下说话竟如此粗俗？我们尊上可不像你们人族，非要赶尽杀绝。这不，还给你们留了一块地呢。”
“是啊，”荀先也道：“本座早年有幸得一高人指点，他教诲本座要心存善念，本座可一直记在心里，从未忘怀。”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睨了褚子衿一眼。
“尊主仁慈……”流泉宗宗主何十千谄媚地笑了笑，不停拿袖子擦汗，活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无怪他如此胆小气虚，只因他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凭的不是修为，而是审时度势。
既然他从前能以青桑马首是瞻，如今便能对着魔尊献殷勤。
商卫炎见他那急于奉承的样子，颇有些鄙夷。
他没有先急着答应，而是沉声问：“尊主所求第二样东西是什么？”
“人口。”荀先收回目光，又伸出一根手指。
“匠人，厨子，农人，富商，划一部分给北面，今后人魔两族共处于世，咱们互帮互助。”
商卫炎闻言，不由暗骂一声。
这小子……不，这男人和以往只知掠夺的魔族不同，他眼光长远，手腕刚硬，野心昭然若揭。
——有了土地人口，就等于间接掌握了资源和技术，乃至教育，而这正是魔族一直稀缺的。
一向蒙昧落后的魔族将会借此机会彻底崛起，人族也将永世活在他们的奴役支配之下。
众人想通其中关窍，面色都有些难看。
武超是个鲁莽性子，他终究咽不下这口气，放在长桌下的掌心悄然聚起一股灵流，暗中朝魔尊击去。
荀先冷冷看着他。
眼见灵流就要攻击到他身上，一直眯着眼的龟老骤然出手，将那股力量截断，再重重反弹回去。
他出手实在太快，打得武超措手不及，整个人几乎是飞了出去，商卫炎急忙抬手卸去其中力道，饶是如此，武超还是嘭地一声撞在墙上，不停往外吐血沫。
变故突生，两方人马都提刀而起，戒备着对方动作。
荀先稳居于正位，似是有些不耐，连周身气压都低了几分，紧接着，他突然释放出威压，暴虐而精纯的力量以他为中心散开，像是一只只无形的手，掐紧众人脖子，让喘息都变得有些困难。
商卫炎一阵心惊。
他终于意识到荀先方才那话不是戏言，而是真的有底气。
——他果真不是来和谈的，他是势在必得！
商卫炎一向自诩为正道化身，以平衡稳定为追求，以照拂天下为己任。
时至今日，战事已成一边倒的局势，人族损失惨重，他们再挣扎也无济于事。
既是如此……
商卫炎压下心中的不甘，抬手示意众人重新坐下，制止冲突。
他像是妥协一般，沉重地问：“你说的第三样，是什么。”
荀先收回威压，将上身又靠回椅背上，眸光在光影变化中暗了一瞬。
他说：“本座想要一份礼。”
众人神色各异，却异口同声道：“……礼？”
他们本来屏息凝神地等着魔尊狮子大开口，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在这剑拔弩张的局势里，众人心中油然生出几分荒唐感。
何十千急忙问：“不知尊主想要什么样的礼？灵丹？灵石？秘籍功法？可否说得再详细一些？”
魔尊淡淡瞥他一眼，目光犹如冰冻。
何十千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荀先道：“既然是送礼，又怎能由本座直接指明？诸位只要拿出足够诚意，自然会明白本座所求。”
他将手放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点了点，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将目光转向长桌另一角，嘴角翘起，犬牙微微露出，眼中春暖冰化。
“哦对了，褚仙尊应当知道，本座想要什么吧？”
褚子衿藏在袖袍下的小指蜷了蜷，面上极力维持平静，但还是在目光交错的一瞬，暴露了心中惊慌。
荀先顿时心满意足。
他起身，朝门口走去，龟老立刻恭敬地绕到他身后，替他开门。
荀先的声音缓缓传来，落入众人耳中。
“本座给你们三天考虑时间，三日之后，于此会面，希望诸位不要让本座失望。”说罢，他果真带着这一群妖魔鬼怪离开了。
直到他们走出永州，房间内都无人敢动。
众修士呆坐着，面色灰败，气氛压抑而绝望。
武超脑子不会转弯，直接就问褚子衿：“褚仙尊，你当真知道那魔头的喜好？”
褚子衿却恍若未闻。
何十千搓了搓脑门，看向褚子衿的目光充满怨恨，“还能是要什么！那魔头根本就是对当年夺灵根之仇怀恨在心，变着法地膈应咱们！”
有人小声嘲讽：“你这会儿不叫他尊主了？”
何十千脸涨得通红，气得跳脚：“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商卫炎敲了敲桌子，喝道：“安静！”
何十千口中依旧念念有词。
商卫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诸位还是先讨论一下前两个条件吧。”
这一声显然比刚才那句呵斥更有用，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商卫炎心里有了数，不由暗自叹气。
方月瑶自方才起就没吭声，她身为女修，能坐在这个位置本就不易，以往她不论发表什么意见，总有人将妇人之仁四个字套在她身上，所以她尽量少说。
然而今日，她不得不说。
方月瑶：“今日若是答应割地卖人，那以后他再提什么要求，我们也只能不断妥协。”
“哼，方阁主，你说得倒是轻巧，可你既然身为后方医者，就该知道迄今为止有多少人牺牲在这场战争里吧！继续斗下去，损失只会更加惨重，还不如就此休养生息，待抓住他们弱点，再一雪前耻！”
说话的正是天正掌门，他慷慨陈词，有理有据，说得众人都有些心动。
方月瑶袖袍下的手指掐进掌心。
眼见各执一词，商卫炎便做了投票。
最终，半数人弃权，半数人同意，唯有两票反对。
一是方月瑶，一是褚子衿。
如此结果，众人心中早就做好了准备，除了叹气和感慨，倒也没什么其他纠结。
真正难以商定的，是魔尊提出的第三个要求——
到底送什么礼，才能表现出求和诚意？
何十千：“我看那魔头前两个要求都是为了公，最后一样，必然是为了私。”
他虽人品不行，但话却说得十分在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魔尊对褚子衿百般刁难，就是为了报私仇。
说到底，当年若不是褚子衿整什么剜灵根谢罪，将人重伤赶入魔界，现在哪会有这么多破事儿！
“他如果是想要拿回自己灵根……”
天正掌门叹道：“可那灵根早就被拿来给人治病了，咱们给不出啊！”
听到此话，何十千突然福至心灵，问道：“那他的意思，该不会是要咱们挖出他仇人的灵根？”
他说到最后竟觉得十分有道理，看向褚子衿的目光有几分不善。
褚子衿眼看着众人眼神逐渐疯狂，只觉得如坠冰窟。
“对，肯定是这个意思！”有人附和。
方月瑶倍感震惊：“你们要真这么做，和那些魔物有什么分别……”
“方阁主忘了，当年首先动用这等诡术的，可正是褚仙尊啊。”
“褚仙尊，我们都知你心系天下苍生，虽然这么做有些不人道，但，为了所有人……”
疯了。都疯了。褚子衿见有人魔怔般步步逼近自己，不自觉后退几步。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响亮无比的一声：“师尊！”
原来是田浩和程似罗。
田浩一听说荀先是魔尊，二话不说赶来要探个清楚，然而他远远听到众人的议论声，又惊又气，冲进来便道：“荀先、荀先不可能那样做！你们也不能伤害师尊！”
商卫炎对他擅自闯入很是不满，听了他这般天真的话之后，皱眉道：“你口中的荀先，可是如今的魔尊。”
田浩性情耿直，认死理，他坚决道：“反正，反正他不可能对师尊做出这种事！”
众人便又陷入沉思。
这时，不知谁提起来，褚子衿曾经似乎，和他的徒弟传过一阵子绯闻？
紧接着，风向骤然一变，众人看向褚子衿的目光登时变得暧昧探究起来。
田浩惊道：“你们、你们胡说什么！”
然而褚子衿站在原地，毫无反应。
他刚感受完那等恶意，紧接着又听旁人毫不避讳地讲述着关于自己的风流韵事。
他心中寒凉，满面疲惫。
荀先的目的，也许已经达到了。
“既然怎么都猜不透他心思，不如直接把人给他送过去，交给他自己处置，不就结了吗！？”有一人以拳击掌，恍然大悟道。
“你、你！”田浩气得手都在抖。
“对啊……”
“褚仙尊，我们也知道这么做有失仁义，但大家都有苦衷，若是……”
褚子衿置若罔闻。
自始至终他都静静的，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
三日后，永州城内。
魔尊如约而至。
到了谈判的房间，他目光逡巡而过，见长桌上少了一人，竟是直接笑了出来。
“你们还真是……给了本座一个惊喜。”
之后契约签订和商讨细节都由龟老主持，荀先全程都表现得有些漫不经心——但又好像很急切。
众人心知肚明，但又心照不宣地假装不知。
兹事体大，商卫炎为防节外生枝，本来扣下了程似罗和田浩，谁知最后还是让他给逃了，跑去通知了北极仙门。
二长老立刻气势汹汹地带人来阻止，疯了一般对着荀先破口大骂，风度全失。
又是一番混战，最后却以失败告终。
二长老心有不甘地锤地，怒骂，也没能见徒弟一面。
后来，荀先回到魔君殿寝宫，将所有前来围观的魔将谴退，独自一人对着他的礼物，爱不释手。
——正是主站派的希望，荀先昔日的师尊，褚子衿。
荀先看着面前神色清冷，不言不语，倔强地维持最后一丝尊严的褚子衿，心中的恶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粘稠地吞没他，也吞没褚子衿。
“师尊，这就是你要拼死相护的天下？竟然把你送来讨好本座。”
他将褚子衿束发的簪子取掉，随手扔到地上，一会儿拾起他的一缕头发绕过身前，一会儿抬起他的脸，像把玩一件玉器，指腹在月白瓷似的脸上来回揉搓。
像是在仔细检查这份大礼。
又像是戏弄自己最心爱的猎物。
而褚子衿默默忍受着，哪怕白皙的脸被揉出了道道红印，也没有反抗。
荀先喉结轻动，眼神暗了暗。
他俯身凑在他耳边，轻声问——
“师尊，被逆徒折辱的滋味如何？”
作者有话说第52章 求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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