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求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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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子衿遇上魔尊还能全身而退。
在日渐压抑的战场上，这道消息像是闪电当空而下，劈得众人心潮澎湃，瞬时亢奋起来。
而身处赞叹声中心的褚子衿却并不怎么乐观——他体会到了无恣道人当年的心情。
被人捧上神坛，随时都将跌落，却还要咬着牙圆众人的梦。
更何况他们都清楚，魔尊并不好对付。
然而这传言传了一阵，非但没有消停，反倒愈演愈烈——因为魔尊时不时出现在有褚子衿的战场上，而且次次打到一半就突然收手撤军，做出一副不敌而逃的样子。
留下褚子衿或是被扯了一片袖子，或是被压得半身浸雪，站在雪地里茫然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这种被戏耍的感觉让褚子衿心生古怪，也愈发感到不安。
他直觉魔尊此举别有深意，但他脑内线索就是差了一段，无法连起。
和永州情况不同，其余各驻地的防线都在不断后撤，盖因这些全都魔物疯了一般围攻城池，其数量之多，攻势之迅猛，直教人闻之色变。
且那魔尊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堆火器，配合魔族强悍体术的加持，于战场上炮火轰鸣，势不可挡。
起初众人都怀疑是靳离叛变，将明火宗的武器献给了魔族，急得靳离逢人便费力解释。
最后商卫炎发现那火器确实和明火宗用料不同，这才洗清嫌疑。
其实也无怪旁人怀疑他，实在是魔族给人的印象便是野蛮不开化，虽然有狡猾之徒，但绝不精通手艺。
如此一来，众修士又达成了一个共识：如今的魔尊比以往更难对付。
他有实力，有手段。
更重要的是，他有野心，有谋略。
战事愈发焦灼，一次次的败仗打得众人心力交瘁，军心涣散。
渐渐地，人群中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在对待魔族的态度上众人产生了分歧。
一些人认为应当与魔族死磕到底，而另一部分人则起了言和的念头。
起初，后者只像春日雨滴般细小幽微，没掀起风浪，然而随着时间发酵，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
此魔尊既然与以往不同，那用更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难道不更好吗？减少损失，减少牺牲难道不更好吗？
到了第二年冬日，第二种主张已然成为主流。
至于主战派，他们的声音多围绕着褚子衿——
只因他一次败仗都没打过，永州至今由他守护。
曾经有污点如何？徒弟是叛徒又如何？反正那逆徒早就被褚子衿剜了灵根，打个半残，赶到魔界了！活不活得下来都是个问题。
就在魔族进犯的第二年，褚子衿第五次同魔尊交手。
而这一次，他带来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魔尊愿意同人界和谈。
此消息一出便激起了千层浪，人们沸腾了，求和的声音空前响亮。
而商卫炎身为天下第一派的代表，身为正道领袖，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接受这份邀请，先听魔族的诉求。
至于是否接受，则看他们能不能做到这要求。
不过为防双方使诈，和谈地点定在永州，也就是现今人魔交界之地。同时，双方派来和谈的人数均不得超过十人。
值此危及存亡之际，各派都没法独善其身，于是纷纷赶来，汇聚于永州边县。
于是以永州城为界，往南聚满了天下修士，往北则有魔族大军虎视眈眈。城内民众则暂时被撤离。
等到正午时分，魔尊便会现身于城墙之下，而商卫炎将打开城门，放他进来。
届时，他们各自带着人马，在永州驻地的议事厅里进行一场关乎两族命运的会谈。
尚未到正午之时，褚子衿在城外看到了昔日同门。
因他如今是戴罪之身，归由青桑商卫炎监管，少有机会能和同门相聚，所以距上次见面已过去了许久。
自八年前北极仙门衰落之后，竹老非但没解散众人，反倒颇有远见地带着弟子们与魔物战斗，磨练技巧。
他有百年修为，又有在乱世生存的觉悟，受他洗礼，北极仙门的弟子各个勇猛奋战在第一线，宁愿流血也不愿投降，是主战派。
哪怕现在主战派已没剩多少人，他们仍在积极地游说众人。
褚子衿没有去打扰他们，本欲转身离开，却被眼尖的田浩发现了。
他带着程似罗跑来。
“师尊！”
这些年，褚子衿总是隔很久才能见他们一面，而每次见面，他都会惊喜于徒弟的变化。
田浩不再像少年时那么浮躁，但依旧是个热血男儿。程似罗翩翩公子，为人温和，虽无法上战场，但努力在后方替同门分忧。
两人都成为了能独当一面的人。
而褚子衿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时不时会想，若是荀先还在……不知会长成什么样。
这件事始终让褚子衿难以释怀。
当初他相信荀先没有勾连魔族，但后来逃往魔界的荀先却像是在嘲笑他的信任。
然而不论如何，荀先以凡人之躯落入魔界，没有灵根，又身负重伤，只怕凶多吉少。
褚子衿每每想起此事，心中便空落落的。
他不再多想，收回思绪，对田浩二人一颔首，道：“辛苦了。”既保持着身为长辈的距离感，眼中又有为人师者的关心与赞赏。
“不辛苦不辛苦，哪有师尊辛苦！”
然而田浩打完招呼，却还赖着不走，他有些忸怩地贴近褚子衿，小声问：“师尊，你今天是不是要去和谈啊？那魔尊……当真、长得有九尺高？面容凶残丑陋？杀人不眨眼……”
程似罗轻咳一声，及时打断他。
“我就好奇，师尊，没别的意思！”田浩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又是摆手又是握拳，像在自证决心，“不管他长什么样，咱们、咱们都不能认输！
褚子衿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道：“好了。我也没见过他真面。只是魔族意图不明，先不要下结论太早。我马上进城去，就不打扰掌门了，你们代我向他问好。”
“是！”
褚子衿说罢，转身走向那座年代已久的城。
草长莺飞的二月，正午暖意融融。
沉重古老的城门在众人紧张的呼吸中缓缓拉开。
商卫炎身后跟着七大派的代表以及褚子衿，一齐候在长街口。
直到烟尘落下，一身着黑袍，身形高大的男人走过万千魔兵，缓步踏了进来。
“罗罗，你说我这心，咋跳地这么快！”永州外，田浩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围着程似罗乱转悠。
于心鉴盘腿坐在地上，被他转得心烦，随手抓一只小石子，朝他砸去：“你吃撑了吧。”
程似罗伸手将石子当空截下，道：“此次既为和谈，只要两方都遵守规定，应该不会出事。怕只怕魔族提得要求太过分，那咱们也不能答应。”
田浩一屁股坐下，苦着脸说：“我不是担心这方面，我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他顿了顿，又道：“而且，也不知道……荀先……”他只说了最后两个字，就再没法开口了。
是啊，荀先若是还活着，应当也在魔族中，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
……
永州城内，商卫炎和众人见到了所谓魔尊，俱是惊讶地睁大了眼。
他失声道：“你……”
旁边突然传来“咣当”一声。
原来是褚子衿不小心撞倒了街边小贩没来得及收拾的篮子。
里面的白菜萝卜全洒了出来，骨碌碌地滚了好远。
突然间，这些菜被一阵魔息包住，仅一瞬又和篮子一起恢复原样。
魔尊收回手。
从远处看，他面容俊美，身材高大，一身玄黑衣袍更是衬得他身姿挺拔，气宇不凡。
只是周身气质实在太过阴沉，尤其是眼睛，透着魔族特有的阴鸷和桀骜。
他身后跟着几个魔将，各个长得稀奇古怪，活像妖魔鬼怪，走在一块更衬得他容貌俊伟，与众不同。
而他站在长街外，隔着影影绰绰的街景和人，一眼望见了褚子衿。
他轻笑一声：“师尊，别来无恙。”
……
“怎么样了？”田浩这会儿不转了，改为抓头发。
于心鉴站起身，踮脚看了眼远处，又坐回来，“看不见。不过那边动静挺大的。”
田浩：“说什么了？”
“不知道，你自己去问啊。”
田浩受够这人一天到晚针对自己，气鼓鼓地站起来，他刚要去问，却听见不知谁喊了一声：“魔魔魔魔魔尊出来了！是是是是是……”
田浩立刻扑上去：“是啥，兄弟你快说啊！”
对方显然也不想刻意结巴，可他实在太惊讶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是那叛徒！”
田浩呼吸猛地一滞。
程似罗也围上来：“叛徒？是什么……叛徒？”
“嗨呀什么什么的，就是当年北极仙门的荀先啊！”
他话音刚落，田浩便不管不顾地冲进人群，往永州城方向跑去。程似罗也赶紧跟了上去。
……
议事厅内，寂静如死。
荀先端坐在长桌一头，魔将在他两手边依次落座。其中一拖着蛇尾，面容美艳的女子坐在他右手边，而八年前于北极仙门祭台现身的老者，则离他更近，坐在左手边。
至于荀先，他闲适地靠在椅子后背上，一腿翘起，一手撑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长桌另一头。
那个方向是褚子衿。
褚子衿依旧处在震惊中，只是他向来情绪内敛，就只错愕地垂着头，脑中一遍遍回想这一年来与魔尊接触的种种细节。
“你就是正道领袖，褚子衿？”
“这柄剑，仙尊使得真威风。”
如此，线索终于串起来了。
荀先……魔尊。
褚子衿疲惫地闭上眼。
长桌另一头，商卫炎已然明白，这场战事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以和平的方式收尾。
因为魔族尊主，是曾经被人类修士判罪赶走的叛徒。
而当年亲手剜下他灵根，险些要了他命的人，就坐在这张谈判桌上。
商卫炎额角落下一滴汗。
谁能想到，荀先竟然真的活了下来，不仅如此，他还翻身成了魔尊！
“魔尊大人……”流泉宗宗主向来会审视局势，明哲保身。
眼下他立刻放下脸面，对着比自己小了不知多少岁的荀先恭敬叫一声“大人”。
荀先抬了抬眼皮，无趣地看他一眼，而后继续盯着褚子衿。
商卫炎清了清嗓，掐断他即将阿谀奉承的话，正色道，“今天既为和谈，就先请魔族提出诉求吧。”
荀先闻言，终于收起了那能吃人的目光，收起腿，坐正道：“本座想要的东西，一年前你们也许不愿给，但现在，你们也没有拒绝的立场了。”
他恢复了原本嗓音，然而褚子衿再也找不到曾经那份少年感了。
商卫炎面色沉了沉，道：“尊主既然是来商议和谈，想必也知道我们有权利拒绝。”
他话音落下，一上身健壮，肌肉虬结的魔将便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吼道：“俺们说你没有，你就没有！”
荀先皱了皱眉，“烈魔。”
名为烈魔的魔物登时顿住，肌肉僵了僵，咬牙坐了下来。
荀先又转向褚子衿道：“和谈？”
他语气有些浮夸的惊讶，看向褚子衿的目光充满玩味，“本座和这位仙尊说的，是和谈吗？”
褚子衿恍若未闻。
商卫炎看他一眼，没反应，再看他一眼，褚子衿还是没反应。
商卫炎只得再咳一声，沉着脸点点桌子，对他道：“褚仙尊，你当日听到的，是和谈吗？”
褚子衿终于回过神。
他不去看荀先的目光，只轻轻点了点头。
怎么不是？
当时还不愿露出真容的魔尊出现在褚子衿身边，将他按倒在地上，又以绝对压倒的力量控制住他，说：“本座想和你们好好谈谈。”
近一年的角逐让他以为自己对敌人多少有了些了解。
既然没有取他性命，想必是对他初次提到的和谈有兴趣。
然而现在，褚子衿却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于是又摇了摇头。
荀先头一次见褚子衿表现得这般失魂落魄，几乎要笑出声来，他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恶意与快感，决定将它留到漫长的以后慢慢享用。
于是他假装生气道：“原来是这位仙尊会错了本座的意思，本座确实打算和你们谈谈，但可没说要和谈，你们若是拒绝……”
武英殿殿主曾经和他比试过，不服气道：“拒绝怎么样？”
然而荀先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他现在哪怕轻轻一笑，也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本座就杀了这一屋子的人。”
作者有话说第51章 求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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