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荀先（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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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先将所有情绪隐藏在眼底深处，留给褚子衿的就只剩难以言喻的暧昧。
而褚子衿就像突然不认识自己这个徒弟一般，站在不远处陌生地打量着他。
他刚说什么？摸他心口？就算从前再怎么胡闹，他也绝不会如此逾矩。
这一年里他到底又琢磨了些什么？
荀先得不到回应，便沉着脸向前走，想和褚子衿离得再近些。然而他刚迈开几步，脚便被猛地扯回去——铁链已经延伸到极致了。
荀先眼中闪过一丝暴戾，自虐一般把脚用力往外拔。
铁锁发出咣咣巨响，山洞岩壁扑簌簌往下落土，顷刻间，他脚踝就被磨得血肉模糊。
褚子衿见着了立刻跃到石台上按住他，喝道：“你做什么！”
荀先像被施了定身术，突然间安静下来，他回过头，眼中躁狂散去，只露出点委屈：“师尊，我只想让你来陪陪我。”
褚子衿哑然，按在他肩上的手指慢慢松开，垂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缓声道：“……坐下。”
荀先依言照做。
褚子衿撩开衣摆，盘腿坐在他面前。
“脚伸出来。”
荀先又听话地把脚伸出来，露出小腿给褚子衿看。
但他觉得还是这个距离不够近，便挪动着身子往褚子衿的方向靠，几乎要钻进他怀里。
褚子衿倒并未在意，因为他的注意完全被荀先脚踝吸引了。
那薄薄的皮肉上划满了伤口，大的小的，新的旧的，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全是挣脱铁链时划出来的。
在他没来之前，荀先已经把自己弄伤了好几次。
见褚子衿目露不忍，荀先无所谓地指着伤口挥手：“这个不疼的。”
褚子衿哪里会信，忙将乾坤袋中的上品金疮膏拿出来给荀先细细抹上，而后撕下一片衣角，笨拙细致地包扎伤口。
荀先看着他虽不熟练但尽力温柔的动作，吃吃笑道：“师尊来我这跑一趟就断袖了，出去要怎么和人交代。”
褚子衿手蓦地一僵，他还垂着头，闻言眨巴了两下眼睛，似乎没反应过来。
荀先微微俯下|身，盯着他的后颈，像饿兽看见了肉，一字一顿朝他脖子里吹气：“师尊，我这些日子不光明白了你的苦心，而且还发现，我好像对你有了些不敬的想法。”
褚子衿隐约察觉到不对劲，立刻仰头想远离他。
然而荀先出手迅猛，像等这一刻等了许久，抬脚绕着褚子衿双手转了一圈，用脚踝上的铁链将他缠了起来。
褚子衿：“！”
他也是过于信任徒弟，被钻了空，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落进荀先怀里了。
“你……发、发什么疯！”褚子衿被荀先紧紧箍在怀里，惊得话都说不利落了。
他挣动了两下，听见头顶传来荀先低沉沙哑的声音：“师尊，这是寒铁打造的锁，专门用来压制修士，挣不断的，你要是想解开，应该打伤我才对。”
褚子衿：“你……！”
荀先抬手捏住他脖子，像安抚一只猫儿似的揉了揉：“来吧师尊，想挣开就将我腿废了，胳膊断了，你能做到的吧。”
褚子衿听明白了他话里隐藏的怨恨，慢慢停止了挣动。
石台上静悄悄的，天光从头顶洞孔泄下来，穿透浮尘。
两人贴紧着，能听见彼此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让褚子衿想到了去年，商卫炎一剑挥来，他们落入火海的时候，也是这么抱着。
那时他心跳可没现在这么快。
“师尊也喜欢我吧。”
在一片寂静中，荀先突然道。
他声音不大不小，一句话来回荡在山洞里，遍遍折磨着褚子衿的耳朵。
“……”
褚子衿嘴唇微颤，开了又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荀先还在挑战他的耳朵，细细分析道：“若只是师徒情分，决做不到这份上。师尊的用心，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说着，胆大包天地摸上褚子衿头发，将发簪取了下来。
“是我送的，师尊果然还戴着。”
发簪上的仙鹤被囚在玉里，跃跃欲飞。
褚子衿墨发散落开来，铺就满身。
荀先把玩着掌心的发簪，摸过玉雕的纹路，“我仔细想过，师尊对我疏远，是从那晚醉酒开始的。”
他搂着褚子衿，视线越过他望向身后的洞口，用充满蛊惑的声音道：“但师尊既愿意救我这一条贱命，就说明并没有讨厌我。”
最后，他松开禁锢，两手握着褚子衿的肩将他上身扶正，“所以，我的心意早在当日便告诉师尊了。而师尊之所以疏远我，就是不愿回应。”
他盯着褚子衿的眼，认真总结道：“师尊是想让我走正道。”
他说中了。
褚子衿偏开视线，发丝挡住的半边脸已经泛起了红，
之后的话，荀先不用说两人也都明白。
褚子衿本想通过疏远荀先，断了他的念想，但后来发生的一切让事情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他救了荀先，就已经是回应了。
“师尊，如今我想改过自新，你还愿意给我机会，和我在一起吗。”
褚子衿抬起断了角的袖子，把他推远些，“你别……”
“不用急着回答。”荀先一把握住他的手，打断了他。
荀先如今长得高大，轻易便能将师尊修长的手包进自己掌心。
他满目柔情地说：“不论多久，我等你，师尊。”
褚子衿最后是落荒而逃的。
他甚至忘了取回发簪，就那样披散着头发，衣衫不整地跑走了——路上还遇见了二长老，把他老人家吓得不轻。
费了好大劲才解释清，褚子衿终于回到了明轩小院。
那之后，他足足有一个月没再踏进后山。
荀先给他的感觉实在太诡异。
他不信废灵根时那充满恨意的眼神是假的，但也不能否认荀先的推断。
他确实对徒弟抱有难为情的想法。
从前相处的时候并不明显，他以为只是因为荀先比较特别，是个能时时给他带来惊喜的人。
直到即将生离死别的时候他才清楚意识到自己的心意。
于是他自责，羞愧。
如果不是荀先戳破，他本来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
“不论多久，我等你，师尊。”
那日满目柔情的荀先还刻在他脑海里，时不时冒出来提醒他犯下的背德之罪。
荀先已经是修真界的罪人。
褚子衿不能原谅他曾经犯下的错……但他又说自己愿意改过自新。
“师尊，您近日怎么不来学堂了。”
褚子衿正站在廊下发呆，突然听到了程似罗的声音。
那日祭台事变，程似罗出现了严重的灵力枯竭症状，褚子衿正想将他送往附近医修，田浩便带了其他人手及时赶来。
于心鉴也在其中。他本来刚结束比试，正是力竭的时候，见到程似罗昏迷，二话不说背起他朝方月瑶那里跑。
后来程似罗醒来，于心鉴告诉他真相，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自己的至交好友，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叛徒，不但抢走他的灵力，还差点要了他的命。
而他本该确实如竹老所言，登上仙途，一飞冲天。
如今，他已经损耗了灵体，此生再无登顶的可能。
但是他最终也没有怨恨荀先。而且回绝了本家催促，选择继续留在北极仙门。
褚子衿担心他想不开，特准他可以出入明轩小院，随时找他谈话疏解。
自荀先走后，褚子衿的弟子就只剩下田浩，程似罗，乔姝月三人。
——胆小怕事的夜湖在当日亲眼见荀先同魔族之人交谈，打伤多名正派修士之后就下山了。
即使曾经荀先为逗他，偷偷塞给他不少糖。
临近春日，马上又要招新人，程似罗以为师尊又念起去年旧人，太过伤怀，所以没来学堂。
见到师尊在廊下站得出神，他便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走到师尊身边，偏过头，假装随口问道，“师尊在苦恼什么。”
褚子衿望着院子里的翠竹，想了想道：“青葵前天偷吃丹药，闹坏了肚子。我气它乱吃东西，昨日没理它，它今日却生了我的气。”
程似罗愣了片刻，大概没猜到褚子衿在想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笑道：“我还以为是田浩又惹麻烦了，原来是青葵呀，它不过是开了智的灵兽，心思简单，师尊不用和它计较。”
褚子衿又道：“这次原谅，可以。但它下次还会犯。”
程似罗听出了点别的意思，以为褚子衿要考他功课知识，立刻转为慎重，道：“师尊曾讲过，人有私欲，是本能，所以会犯错，但只要及时回改，一心向善，就可以弥补。”
但他细想了一下，又摸了摸下巴，“不过青葵是鸿鹄鸟，大抵不懂这些吧……”
向善。
褚子衿想起来了。
荀先曾经也问过这个问题。是否那时他已经开始迷茫，想要悔改，所以发出了隐晦的求救讯息。
而当时褚子衿是如何回答的？
他说人性本恶，但可向善而生。
褚子衿垂下眼，缓声对程似罗道：“你的认真踏实，若能让田浩学一半就好了。”
说完，他不再犹豫，迈开步子。
“走吧。去学堂。”
程似罗还跟在后面碎碎念：“嗯……不过灵兽有灵也需要教化这么看来的话……”
……
一月后，褚子衿又来到断罪台。
荀先还是那副慵懒坐姿，直到看见褚子衿才站起来，脸上充满神采，笑道，“师尊终于来看我了。”
褚子衿有些别扭地避开他的眼神，轻点下巴，嗯了一声。
“那师尊……想好了吗？”荀先眼里闪动着奇异的光。
褚子衿没有看他，所以没注意到这份古怪，而是认真地问：“你上次说要改正，准备如何改？”
荀先闻言，略有些扫兴，但他没表现出来。
他负起手，站在石台上身子往下探，笑吟吟道：“师尊上来，我就告诉你。”
褚子衿犹豫了一下，没跃上去。
荀先便立刻沉下脸，又开始狂躁地挣动脚下的铁链。
“……你别动。”
褚子衿不想看他自残，立刻跳了上去。
谁知他刚走近，却见荀先猛地扑上来，将他按倒在地上。
“师尊，你怎么隔了这么久才来。”荀先像条扑到骨头的狗，抱住就是自己的了，再不撒手。
褚子衿被压得有些吃痛，蹙眉推他：“你起来……这像什么样……”
荀先卧在他身上，抬起右臂，扒开袖子，给他看。
褚子衿一下惊住了。
荀先语气像在撒娇，他说：“三十二天了。师尊多少天没来，我就在这条胳膊上划了多少道口子。”
只见那手臂上条条密布着大小形状几乎一模一样的伤口，从已经留下疤的，到结了痂的，再到今天新鲜刻下的，一个不差，正好三十二道。
作者有话说第46章 荀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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