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断罪 ...
-
此言一出，四下俱寂。
褚子昕掩唇轻咳一声，二长老这才突然清醒。
他脸涨得通红，怒视着荀先，再难吐出一个字。
荀先平静地望着他，不为所动。
无言良久，二长老猛一甩袖子，跌坐回椅子，捂着脸叹道：“作孽啊！”
荀先后来才知道，自己昏迷了两天。
这两天里，外界闹得满城风雨。
当日一战，荀先几乎将所有灵力储备全部调取完，因此凡是为他所用者，皆呈怪病之症，昏迷不醒。
恐惧再次席卷了锦州，北海，以及更多的地方。
只是这次人们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北极仙门的叛徒。
那个叛徒不但盗取他人灵力，还与魔族通敌，置天下苍生于险境，是个人面兽心的小怪物。
一时间，荀先的名字传遍大街小巷。
人们群情激昂地要求七大派严惩叛徒，让他在天下人面前忏悔，而后处以死刑！
所有压力全落在了北极仙门头上。各大派恨不得住在这里，日日与长老掌门们讨要说法。
昔日和平安宁的仙门被搅得一团遭，商卫炎甚至提出主动接管后山，用以研究禁地秘密。
然而在这风口浪尖的节骨眼上，褚子衿站了出来。
他不是要包庇自个儿徒弟，而是承诺，会让荀先赎罪。
荀先承认，他听到这个词的时候，觉得有些荒谬可笑。
赎罪？正道要用他的命来还天下一个说法，褚子衿如何能平息这么多人的怒火？
也许他确实罪不致死，但活下来的代价，一定比死更痛苦。
对于愿望还没达成的荀先来说，束手就擒不是他的选择。
不然那日他也不会负隅顽抗，且险些逃走。
他是因为褚子衿的阻拦才被困在这里。但他不想怨怼褚子衿。
即使他因为救褚子衿而暴露，即使他因为担心褚子衿而放弃逃走机会，他都不想怨他。
只不过，他没打算乖乖留在这里赎罪。他在等一个时机。
而这个时机，很快就到了。
三日后，荀先伤势渐愈，被送往了断罪台。
在修真界，但凡有点名声的门派都会建造断罪台。顾名思义，断罪台是用来关押和惩处犯人的，不论是触犯戒律的修士，还是扰乱安危的平民，都要被送往附近的断罪台，等待处罚。
通常，像荀先这种穷凶恶极的罪者理应由青桑派接管，但此次北极仙门态度强硬，褚子衿更是屡次承诺会让荀先赎罪，最后硬是把他留了下来。
其余各派协商后，决定将荀先暂时收押在绝境巅，七日后北极仙门若是没有给出什么说法，届时不光要将叛徒交由青桑派处置，北极仙门还要完全配合调查，把后山彻底划为青桑管辖范围。
绝境巅上有许多天然洞穴，断罪台正建在其中一处。
洞外荒凉，洞内幽静，周围连花草都是枯败模样，看上去已经荒废了许久。
当天，商卫炎带着众多修士一齐将荀先押送进山洞。
洞口满是碎石，众人顺着窄道向下走了许久，才见到一片开阔的空地。入目是一座平坦石台，背靠岩层，面向审讯台。石台上落着许多道锁链，用以禁锢犯人。
这些锁链由特制的寒铁打造，首段深埋入地底，寻常修士根本没法挣脱破坏。
但荀先身怀诡术，众人为提防他逃跑，挨个在寒铁锁上注入灵力禁封。
当四肢被铁锁扣紧时，荀先连看都没看，而是盯着人群中的褚子衿。
褚子衿伤势恢复得不错，气色看上去好多了。
他和荀先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然而因为要避嫌，褚子衿又快速移开视线，神色如常。
在那一瞬，荀先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当时他并不知道这眼神意味着什么。直到过了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这是褚子衿对他动情的开始。
等流程完毕，褚子衿一人留下来审问荀先。
按照约定，如果七日内他不能给天下人一个合理的说法，那事情就再无回圜余地，荀先必须要为他做过的、没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寂静荒凉的山洞里，褚子衿坐在审讯台。荀先背对着他，盘腿坐在石台上闭目养神。
他手腕上、脚踝上的铁链因为修士们轮流加注灵力而变得沉重无比，让他连动一下都难。
荀先并不知道褚子衿的承诺，他以为褚子衿会审讯他，然而并没有。
于是他试探道：“师尊，我睫毛好像掉进眼睛里了，你能过来帮我吹一下么。”
褚子衿没有动。
荀先等了片刻，又叫：“师尊？”
这次，褚子衿才走近他，却没有绕到他身前，而是盯着他的背，平静道：“你又说谎。”
荀先闻言，睁开眼，偏转过头。
眼睫细密，目若灿星，哪里有睫毛进眼睛，分明都好好的。
荀先被识破，有些无奈：“总是骗不过师尊。”
“你已经骗我很久了。”褚子衿自上而下俯视着他。
从这个角度，荀先能清楚看到他浓密的眼睫在脸上打下一小片阴影。这点阴影模糊了荀先的视线，让他总觉得褚子衿的表情平静得有些诡异。
荀先不知怎的，有些心慌，下意识就道：“师尊，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那目光实在太真挚，让褚子衿有一瞬的动容。最终，他抿了抿嘴唇，偏过头，掩过一切情绪。
“荀先，你后悔吗。”
荀先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反问道：“后悔救师尊吗？”他摇头：“那日我若不出手，师尊便有可能重伤。现在你好好站在这，所以我不后悔。”
褚子衿明知道他答非所问故意绕开话题，就是因为真正的答案是他最不想听到的那个。
可这番话却让他动摇。
荀先总是这样，对他撒娇也好，耍赖也罢，始终能戳到他心里最柔软的那一片地方。
从前他可以包容原谅他的错，可今日，褚子衿知道自己再不能纵容，他必须要做出一个决定。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做了错事，难道不愿改吗。”褚子衿问。
“师尊也觉得我勾结魔族？”
褚子衿却语气肯定道：“我信你没有勾结魔族。”
荀先微微一怔。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有人说信他。
“……那便好。”荀先缓缓吐出一口气，“那便好。”
褚子衿一点也不觉得好，他语气不自觉染上几分急切：“但你盗取灵力，致人衰竭是真，荀先，这个你打算怎么还？”
荀先其实没打算还。
他已经还过一次了，但是正道逼他，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逼上绝路，让他做出了这个决定，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自己做不了好人。
“师尊……我也有自己的苦衷。这正道并不像你说得那样好，至少对我来说，走不下去。”他顿了片刻垂下头，小声道：“也许我就是罪该万死呢？”
言尽于此，褚子衿已经知道了荀先的回答和立场。
他终是沉下决心，突然走到荀先面前，半跪下来，紧盯着他黑亮的眼珠。
荀先差点被他吓住，下意识道：“师尊，我眼睛没事，你不用……”
他话还没说完，便戛然而止。
——褚子衿伸出手抚上了他的腹部。
那双手白皙修长，放在书卷上总有股别样的书香气，是荀先永远也学不来的淡雅。
但如今，这手却生生探入了他的灵体内。
荀先只觉得丹田泛起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挣动了一下，铁链发出沉重的嗡鸣，将他牢牢禁锢住。
“师尊，你这是做什么……”
“程似罗昏迷多日，但就在昨日青桑派同你问话后，他也醒了。”
荀先乍听还没反应过来，等细细琢磨之后，额角突然落下一滴汗。
“我不知你那诡术实行的条件，但凡是和你有过接触的人，几乎无人幸免。荀先，你找到了新的替代者。”
褚子衿看着他痛苦的表情，轻轻闭上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你在找机会逃跑。”
褚子衿到底是怨他的。荀先心想。
他的师尊一直是那个立在檐下，告诉他要救很多人的好师尊。这点从来没变过。
改变的是他。他动了善念。
那日，若不是褚子衿突然打断，荀先便会将程似罗体内的灵力消耗殆尽。只是最终，他没有下杀手，也因此落入了正道手中。
他原本的灵力几近耗空，所以便将目光放在了这些天和他接触的修士身上。
荀先控制着所有人的灵力，就像蛛网中心的狩猎者，又如同棋局外的掌控者，只要和他接触，他就可以完成狩猎，从而将猎物和棋子纳为己用，轻易左右他们的生死。
本来，他可以利用这个秘密，悄无声息地养精蓄锐，直至逃走。
但他给了程似罗生的机会。
而自己，也因此败露了。
在剧痛中，荀先突然笑了出来，和以往甜蜜的笑都不同，这笑声只让褚子衿觉得有些发寒。
荀先忍着痛，咬牙说：“他是个值得深交的人，但我不是。”
褚子衿感觉到他体内又开始充盈的灵力，便知道他又动用了诡术，而这次，他有预感，荀先不会放过程似罗了。
“荀先，现在回头还不晚，别再错下去了！”褚子衿拼尽全力制住他。
荀先周身灵流暴涨，带起一阵劈了啪啦的声响。
他身负镣铐，抬头悲凉地看褚子衿一眼：“师尊，你要杀了我，向天下谢罪吗。”
褚子衿袖袍下的手微微颤抖，但他还是勉力稳住，探到了荀先的灵核，而后对洞口方向喝了一声：“掌门！”
竹老一直在等待，此刻闪身从洞口冲了出来。
“荀先，你不是叛徒，你也不能逃。灵根让你犯下太多错，你要还，也应该是换它，而不是你的命。”
褚子衿和他面对面，荀先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吐息洒在自己脸上。
“师尊。”荀先眼底彻底凉了下来。
“我在你房间里，看到了我送你的花。”
褚子衿眼睫颤了一下。
“我把花都给你，你放我走，行吗。”
“我保证以后躲起来，再不出现在你们眼前。”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断罪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