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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含霜 ...

  •   “你就是褚子衿说的那个弟子?”
      面前一身锦衣的仙尊问道。

      然而荀先瞳孔剧缩,手脚冰凉,半天回不出一句话。
      撑伞的弟子见他面色吓人,不由伸手放到他眼前晃了晃,唤道:“喂,你这人怎么回事?见到长老也不行礼,傻站着干什么?”

      荀先目光无神,恍若未闻。

      不是他。
      他要找的,根本不是面前这个男人。
      容貌,气质,没有一样相似,完全对不上。

      宛如置身冰原深处,荀先感觉自己周身血液都凝固了。
      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只要到北极仙门,就能找到那月下仙人了吗?可整个仙门的人他全都见过了,为何还是寻不到人?

      荀先攥紧了拳,只觉浑身冰凉,偏偏脸上像被人扇了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疼。
      亏他之前还信誓旦旦地对褚子衿强调,原来只是一场可笑的误会。早知如此,还不如继续留在褚子衿身边。
      他这么长时间的苦心经营,到底是为了什么。

      见荀先迟迟没有反应,撑伞弟子有些不耐,小声对褚子佩道:“师尊,这人怕不是个傻的,要不咱们还是进去吧,少陪他站这吹冷风。”

      褚子佩天生眼角上挑,当他向下看的时候,总是带着股无法掩饰的轻慢。

      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荀先,嘴角扯了扯:“不急。能让三长老那般作保,又怎会没有点过人之处。小子,拔出剑来给我看看。”
      那语气,就好像在指使下人说,去把院子给我扫干净了。

      荀先木然地看着他,没有动。
      天已经彻底暗下,雨势渐小。

      “喂,让你拔剑你没听见啊!”弟子不耐地催促他。

      谁知话音刚落,便见荀先毫无征兆地单手抽出腰侧佩剑,迅速利落地直指褚子佩!
      寒芒乍现,那弟子只捕捉到银白刀刃在空中划出的闪电般的光影,等反应过来时,刀尖已经堪堪悬在五长老耳边一寸之外。

      荀先侧过身,下巴轻抬。雨水洗净剑刃,映出他侧脸冷峻英挺的线条,显得气势逼人。

      五长老额角也微微渗出汗,他喉结轻动,维持着长老风度,梗着脖子说:“不愧是三长老教出来的徒弟,当真厉害。”最后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荀先心情糟透了。他现在脑子里有无数问题,根本不想跟这个人耗时间。
      况且他一口一句三长老,无不语带讽刺,充满敌意,听得荀先很不舒服。

      他利落把剑一收,别开脸,道:“长老过奖了。弟子想先休息,告辞了。”说完便大步绕开他,想进后面的弟子居所。

      举动之嚣张,言辞之无理,简直闻所未闻。五长老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但他并未急着斥责,而是讽刺道——

      “看来褚子衿这回真是势在必得。”

      荀先突然顿住脚步。
      “可惜含霜不是那么好见到的,他当年也这般自傲,到头来,还不是空手而归。你想重倒前人覆辙,便只管这样继续自满下去吧。”褚子佩语气凉凉地说。

      荀先转过身。
      天色愈发幽暗,荀先浑身湿透站在雨里,面色冷得像冰。
      五长老眯起眼,仿佛透过雨幕中的少年,追溯到了多年前那一幕。

      也是提剑而立的少年,站在雨里,眉眼清俊如画,周身却悬着数道尖锐冰锥,就那样一步步朝他走来。

      宛如修罗。

      那是年少时的褚子衿。

      静了片刻,他思绪回潮,谴退了身边人,独自撑伞走下台阶,抬着眼皮打量荀先。

      “褚子衿寄希望于你身上,说什么你执意要拜我为师。我还当是什么青年才俊,能让褚三长老那般低声下气,原来,“他摇了摇头,“不过是个无礼之徒。”

      这番话里藏了太多东西,荀先听后一时竟怔住了。
      什么叫褚子衿寄希望于他?含霜又是什么?褚子衿到底怎么说服五长老的?

      他满腹疑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火气,不情不愿道:“弟子愚钝,听不懂长老在说什么。”

      见他表情不似作假,五长老又是一阵轻蔑的笑:“怎么,褚子衿那么重视你,竟什么都没告诉你么?”

      荀先没有回答。

      褚子佩道:“我还当你们师徒二人早都说好了呢。师尊真是给我安排了份好差事。”
      他点点下巴:“行吧,你随我来。”

      荀先跟他走进内院书房,他这才不再隐瞒,把前因后果尽数道来。

      这故事很长,而且还有些莫名其妙。

      据五长老说,北极仙门师祖曾在立派之初留下一遗志,要让掌门找到一个孩子。

      “孩子?”荀先不解。

      褚子佩点头,他说到这的时候,表情有些古怪。
      “是。这是北极仙门内部机密,也是我派成立之根本——很可笑是吧?可所有长老都在找这个孩子。可惜师祖只留下一条线索,说那孩子水灵根天赋极高,会与封灵石产生共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提示。”

      封灵石就立在演武广场上,是所有新弟子进入仙门时用来测试天赋的法器,这神秘之物由来已久,但却来历不明。
      这么说来,北极仙门从来只招收水灵根天赋弟子的奇葩要求就勉强说得过去了。

      产生共鸣……荀先蓦地一愣。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接触封灵石时,将全身灵力都灌了进去,当时广场上确实出现了异景。
      难怪二长老神色那样凝重,难怪他当初再怎么出言不逊都没有被赶走。
      “长老觉得,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褚子佩轻哼了一声:“那是师尊他们说的,我现在倒持怀疑态度了。”怕荀先误解,他又浇冷水道:“不过凡是有天赋的水灵根修者,多少都会让那石头产生点反应,所以你也只是候选之一,和其余长老的关门弟子一样。”

      荀先消化了一会儿,随即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那师祖可有说过……找到后要做什么?”

      褚子佩闻言,语气更加不悦,硬要说的话,荀先却从中听出了几丝嫉妒。
      “将含霜给他。”
      “含霜?”
      荀先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心里骤然涌上一股异样感觉。
      他莫名觉得自己好像知道答案。

      含霜,就是当年无恣道人拿来斩杀魔尊的剑。
      “轻如白练,势若千钧,出鞘霜寒,挥剑水断。”五长老那张向来刻薄轻慢的脸上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神情,带了几分向往,几分怅然。

      荀先听到他的描述,脑中亦浮现出一个场景。
      那是在火海中,到处是死人,满城皆在哭喊,只有他呆坐在地上,仰头望一个背影。

      背影清俊的人手中提了一柄剑,一柄寒冰凝成的细剑。嵌有霜花,像是在极川取了霜雪,直接用冰水浇筑而成的,剑身不规整,扭扭曲曲,但却流转着霜晶,华美异常。
      那是他见过最美的剑,由最美的人握着,只一剑,便挥出千里冰封之势,将他从漫天火海中拯救出来。

      那是他要找的仙人。

      霎时间,荀先脑内的线索全都串接在一起,他整个人宛如大梦初醒。

      怪不得,怪不得他苦苦寻觅却遍寻不到。
      原来他要找的人,可能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因为含霜的主人只能是——
      “长老可知,师祖是个,怎样的人?”
      荀先突然垂着头问。

      褚子佩以为他对含霜感兴趣,连带着也要将剑的主人问清,便随意答道:“只有掌门见过师祖。听说也是个天纵奇才。”

      “不,我是说,他样貌如何?品性如何?可曾,可曾……”荀先嗓音沙哑,忽然再难问出一句。

      他可曾在两年前下山,救过一个浑身污脏,卑贱如泥的孩子。

      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只有拿到含霜才能知道了。

      荀先此时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就是无恣道人要找的那个孩子,含霜中必定留下了什么线索,而他一定要得到。

      就算这其中再怎么荒谬,再怎么匪夷所思,他也不会放弃。
      就算是死人,他也要求到起死回生之药。

      褚子佩眼睁睁看着刚才还凶拽一张脸的少年瞬间就平静下来,不由心道褚子衿这是养出了个什么玩意儿,变脸大师吗。

      他端坐在椅子上,等着看荀先能说出什么。

      荀先挺直了背,用手腕擦净侧脸的雨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对他道:“弟子刚与师尊闹了点不愉快,有些撒气,现在知错了,还请长老见谅。”

      褚子佩端过茶,慢悠悠喝一口,“嗯”了一声,道:“不打算改口么?褚子衿可是告诉我,你很崇拜我,一心要拜入我门下。”

      荀先:“………”

      褚子衿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但这都是他自己作的孽,咬着牙也得……
      荀先闭上眼,微微附身,艰难道:“师、师、师……”

      褚子衿那张脸,为什么就是不消散。
      一句师尊而已,又不是叫娘子,有什么不能说的……

      话虽如此,但他就是说不出口。

      褚子佩本来惬意地坐着,等着褚子衿的好徒弟向自己拜师,但他听荀先“师”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脸色慢慢难看了起来。

      最后一甩袖,不耐地打断他:“够了!褚子衿为你可真是拉的下脸! ”

      荀先没忘正事,“长老,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到底怎样才能拿到含霜剑么。”

      “就你那三脚猫剑法也想碰含霜?先好好练基本功吧。”

      ……

      三天后,北苑明轩小院。

      褚子思提着药箱跨进院子。

      他一眼便看见青葵正守在一间侧房的窗沿,歪着脑袋紧盯窗户。

      褚子思喜欢小动物,登时充满爱怜地走上前,想逗逗它。然而青葵却不给面子,恹恹地甩脑袋跳走,在窗沿另一侧卧下,继续没精打采地守着窗户。

      “师弟。”

      褚子衿不知何时走出房门,朝这边走来。

      “诶你怎么出来了!还是进屋子里吧,外面风大。”六长老天生操心命,立刻就想扶他进屋。

      “今日天晴,晒晒太阳也好。”褚子衿却坚持走到檐下,和他一同站在院子里。

      褚子思见他气色确实好很多,便也没急着把脉,而是陪他站着,自然惬意地深吸一口气,对着宁静院落赞美道:“好安静啊,什么时候来你这里,都觉得很舒服。”

      褚子衿抬手轻轻抚上青葵后背,把它摸得直翘尾巴,也道:“嗯。最近是挺安静。”

      褚子思隐约听出他话里意思,笑道:“原先你那徒弟在的时候,没少折腾吧?难得清净下来,就不要多想了嘛。”

      “嗯。”褚子衿淡淡道。

      看他神色平静,褚子思松了口气,半开玩笑道:“说来你那天真是吓到我了,平日不都尽量不和子佩说话么,结果那天硬是把自己折腾倒下了,你让我说什么好啊,师兄。”他语气无奈极了。

      那日,褚子衿为了达成荀先心愿,硬是硬着头皮,和刚出关的褚子佩吵了一架。
      ——当然了,他本人不善言辞,不会和人争吵,基本是被动地接受褚子佩的冷嘲热讽。

      五长老喜欢正话反说,面对褚子衿更甚,字里行间满是刻薄,和平时保持清高风格的五长老完全不一样。

      衡阳不过帮褚子衿说了几句话,便被他好一番挖苦,两人都不是软柿子,顿时也开始吵,二长老劝这个也不是,劝那个也不是,急得嘴唇上火。

      唯有褚子衿这个“软柿子”硬着头皮顶上去,想跟褚子佩好好解释。

      结果两人差点没打起来。

      ——当然,褚子衿本人不和人动手,所以是他差点被打。

      褚子衿早年因一场意外,险些走火入魔,自那之后落下病根,身体时常骤然虚弱,灵力也大不如从前。

      而褚子佩刚出关,正处在巅峰,他又时时警惕着褚子衿,当褚子衿的手刚碰上他,便被他下意识攻击。

      褚子衿当场咳出了血。

      二长老吓得半死,也差点没吐血,便顾不上曾经那点破事,直接插手。

      褚子佩也有些心虚,这才不情不愿地答应帮三长老看徒弟。

      许是回忆起这段经历,褚子衿面露尴尬,他抿了抿唇,仍想辩解一下,“我和子佩,已经很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言下之意,我们不怎么会和对方交流。

      “他是怕你,但又不想承认。”褚子思却一语道破。

      褚子衿听罢,默了片刻,叹道:“是我不好。”

      褚子思自觉失言,连忙找话题岔开,“嗯……对了,这只鸿鹄在等什么,怎么看上去呆头呆脑的?”

      青葵立刻甩头啄他一口,证明自己不呆。

      “嘶——小家伙脾气还不小。”

      褚子衿按住炸毛的青葵,又安抚性地摸摸它翅膀,“在等荀先。他先前住这间屋子。”

      褚子思:“……”我是不是又触到他的伤心事了。

      “啊、哈哈、话说前两天我还在演武场看见了荀先呢。他正跟着子佩修行,看上去很认真。”

      那就好。
      褚子衿心道。

      不枉他这三天咳得辛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含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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