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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心乱 ...

  •   没等说书人把这段讲完,竹老先暴起了。

      他霍然从包间里冲出去,珠帘被他闪身时的劲风吹得胡乱飘舞,啪嗒作响,屋里几人都下意识挡住脸,等回过神的时候,竹老已经坐到说书人面前那桌子上了。

      褚子衿当即从包间外的围栏一跃而下,白衣翻飞,荀先紧跟着师尊也跳了出去。
      三人行为如此惹眼,引得场中人人惊呼。

      程似罗作为东道主,出了事全赖他,见此场面顿觉不妙,立刻就想拐出去找楼梯下去。谁知于心鉴后退几步助力,顺手勾住他后衣领,带着他也跃了出去。
      程似罗:“!”

      “……”留下衡阳一个人站在包间里,感受外面众人投来的怪异眼神,寻摸着我是跳呢还是不跳呢。

      台上,竹老抬手就劈开那桌子,吓得说书老头一屁股仰倒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往后退。他一步上前揪着老头的衣襟,一脸凶神恶煞地质问道:“你从哪儿道听途说的这些胡话,竟敢诋毁我师……无恣道人?!”
      说书老头哪见过这阵仗,连忙摇头:“我没胡说,我没胡说!”

      “你放屁!”竹老气得瞪大眼,鼻子往外冒热气。

      褚子衿在说书人身后,单手他提起,随手扔给一旁的荀先,动作干净利落,宛若行云流水。他站在竹老面前,将二人挡开,开口劝道:“掌门,冷静些。”他语气平静,眼神专注,像一潭清列的水,任谁望着他这张宁静的脸,都能奇异地被安抚。

      褚子衿知道,竹老是小孩脾气,火气上来谁也挡不住,尤其是这人敢当面说无恣道人的坏话,简直触了他的死穴。
      必须好生劝着。

      听客们见此情景,哪还能继续留下来悠然喝茶,都怕殃及池鱼,纷纷落荒而逃。有些人甚至连钱都还没给。

      茶楼老板听闻之后,气得直抽抽,赶紧跑出来要找人理论。
      程似罗及时把人拦住,边擦汗边解释,在对方的唾沫星子里尴尬地笑着。

      两人折腾了半天才谈妥赔偿,老板这才愿意放他们走——其实是于心鉴看不下去程似罗受气,拔剑威胁,止住了老板的漫天要价。可怜那说书老头不过讲个故事,赚个糊口费,就遇上这般奇葩事。

      最后再三保证自己不会乱说,竹老才勉强气消,“哼”了一声,神气地挺胸迈步跟着褚子衿离开。程似罗心疼老人家,临走时偷偷塞给他了不少银两。

      巧的是褚子衿刚才也私下塞给过他。老头拿着两份的赔偿,瑟瑟发抖。

      发生这样的事,几人也都没了继续游玩的兴致,便一同寻了歇脚客栈,等晚上花灯会开始再出门。

      这次有了程家的背景,住房不成问题,而且都是上好单间。

      等众人歇下没过一会儿,荀先房门突然开了。他鬼鬼祟祟地在走廊上左右乱瞟,确定没人后才跨出来轻轻关上木门,呼出口气。

      “干什么呢。”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淡的声音。

      荀先:“!”他吓了一跳,背靠门向后转,看清来人的脸才定下神来,拍拍胸口埋怨道:“师尊,你是猫吗,走路怎么都没声音的。”

      褚子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呃,我出去买些东西,”他伸出手随意指指走廊尽头,“不劳师尊费心,我去去就回。”

      说着,贴着门移动几步,脸上还挂着几分标准微笑。

      “站住。”褚子衿说。

      荀先这番偷偷摸摸,遮遮掩掩,必定是藏了什么秘密,结合最近的事,他依稀猜到了什么,便将师尊给的荷包扔给他,假装不在意道:“你若是要给姝月他们买东西,不必吝啬。”

      荀先:“……”

      他低头磨了磨后牙槽,终于忍无可忍,再抬头时认真盯着褚子衿的眼,唤道:“师尊。”

      “嗯?”

      荀先上身前倾,侧过脸,贴近褚子衿的耳朵。
      从这个角度他可以清楚看到这张脸上的所有细节,没有瑕疵,光洁,冷质,宛如镀了月白釉的瓷。
      他轻声低语,说:“其实、我也、喜欢、男人。”

      他一字一顿,咬字清晰地说完,站直身子,仔细欣赏褚子衿脸上的表情变换,最后无不恶意地强调道:“哦对了,还喜欢年纪比我大的。”
      说完,转身离开了。

      他是走得潇洒,却留下褚子衿一个人错愕地站在走廊地板上,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反复回味琢磨着这两句话。
      ——这小子到底什么意思??

      ……
      此前衡阳送给褚子衿不少稀奇的小玩意,但他不知道这些东西后来全被荀先抢走了。
      而这其中,最让荀先感兴趣的便是明火宗制造的火器。和寻常烟火炮仗不同,这些火器是拥有火属性灵力天赋的修士用复杂工艺制造而成的珍品,不论是杀伤力还是观赏性都十分高。

      在北极仙门,荀先早就把能拆的都拆了,现在难得下山一趟,还是在资源丰富的锦州,自然要好好补给一番。

      他悠闲地走在街上,上下颠着褚子衿的荷包,心说要让师尊知道他花钱买这种消遣,不知要怎样生气。
      一想到他刚才的表情,荀先就忍不住想笑,觉得自己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

      平时稳重又冷静的褚仙尊,居然也会露出那样惊慌失措的表情,简直比二长老不骂人还稀奇。不过是说喜欢男人,至于这么惊讶么……

      等下,老古板该不会以为自己说的是他吧?
      荀先突然顿住脚步。

      他越想越不对劲,甚至有种冲回去解释的冲动。
      街上人来人往,他堵在路口自然惹得众人抱怨连天,没办法只能快步走到附近的明火宗分店,看也不看就买了一大堆火器,统统塞进自己的乾坤袋。

      话说回来,这个乾坤袋还是褚子衿送给他的。不是很贵重,但连乔姝月都没收到过自家师尊给的东西,当时嫉妒了好久。
      倒不是说褚子衿冷漠无情,而是身为师尊,他时刻保持着为人长者的距离感。为师的这些年,他遵循的准则是公平为先,把握的度是不偏不倚,不会对任何人过分亲近。

      思及此,荀先稍稍宽慰了些,他心说,褚子衿这种人,应该不会自作多情到这个地步,对自己特殊也可能只是惜才,况且他平时也没有表现出……

      荀先又彻底僵住了。
      他平时是怎样的?
      他平时是怎样的?

      对褚子衿唯命是从,恨不得天天贴在他身边。保护他,送他礼物,戏弄他,与他同寝。
      受他教导,被他救赎。同他说笑,向他撒娇。

      如果说褚子衿是刻意把自己吊在一个悬空的位置,不上不下地漂浮着。那荀先就像根绳,主动伸到他面前,不停地在他眼前晃悠,试探着,要将他强行从悬崖边拉回来,脚踏到实地上。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他自己也没发现,竟和曾经最看不上眼的褚子衿相处成了这种关系。

      荀先又站到了人来人往的街上,迷茫地看着人头攒动,也不顾周围人的推搡,拳心越攥越紧。

      他总是说着自己要找到仙人,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可在他没发现的时候,到底搭进去了多少东西。

      对褚子衿,他为何这么上心?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客栈,在房间孤坐到夜晚。
      ……
      锦州夏日灯会既为灯会,自然少不了“灯”这一主角。到了夜晚,不但大街小巷挂满了彩灯笼,连锦河上也都飘满花灯。
      人们站在上游,在花灯上写下愿望,将其放入水中,看着这些承载生人离愁别思和婉转情意的明灯顺着水流驶向黑暗,宛如点亮了人间星河。

      褚子衿一行人也来凑了个热闹。程似罗将他们带到锦河的木桥上,和于心鉴去买灯,剩下三人等着。

      往常,这时候的荀先肯定要和褚子衿站在一块,说点俏皮话,逗逗师尊,让衡阳无话可说。

      但今晚的荀先格外沉默。
      褚子衿也没有问他什么。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衡阳两手边,都别开脸盯着桥下的水流。夜晚的河面倒映着远处的光,落满了天上的星,莲花状的花灯打着旋儿漂浮其上,精美绝伦。
      周围尽是人声,小孩的嬉闹,大人的谈话,无一不热热闹闹,愈发反衬出这一隅的沉默尴尬。

      衡阳察觉出两人之间微妙的气场,像只闻到腥味的猫,见缝插针地往褚子衿身边靠,腼着脸说:“子衿,今晚月色真美啊。”

      褚子衿没回答。他在发呆。
      见荀先还是没什么表示,衡阳伸手绕到他眼前,晃悠着道:“子衿,回魂了回魂了。”

      褚子衿这才反应过来,向后退一小步,略一颔首:“抱歉。”
      衡阳摆摆手,随意笑道:“你这么客气,我都要有些不习惯了。”

      说来之前衡阳来北极仙门,见到褚子衿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好久不见。”
      那之后他总时不时用这种故人似的口气和褚子衿说话,让褚子衿困惑不已。

      “真人说笑了,我一向如此。”他说。

      衡阳却暧昧不明地笑道:“不。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褚子衿默了片刻,移开视线,说:“我不记得了。”

      衡阳不会放过打探秘密的机会,况且他在意了很久,便追问道:“子衿,之前我就想问了,你的记忆…可是有损?”

      褚子衿一怔,知道自己今天再避不开这个话题,但又不想交底,只含糊答道:“之前确实发生了些事,元气大伤。”

      听到他受过伤,荀先在一旁下意识竖起耳朵。可随即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这么在意褚子衿干什么?吃饱了撑的?!

      衡阳眼睛下瞟,盯着他腰侧,状似不经意道:“原来如此。我还道你小时候剑不离身,如今怎么连配剑都没有了。”

      褚子衿不喜欢他这样自来熟,微微蹙眉,有些不解:“没能想起真人是我失礼,但师尊后来与我说过,你我并非故交,只有几面之缘,真人倒是好记性。”

      衡阳顿时噎住了,大概是没想到他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不给面子。

      褚子衿自觉失言,平时的他哪会这么咄咄逼人,今天确实有些心乱。

      他偏开视线,又是一声“抱歉”。

      这时程似罗和于心鉴两人提着花灯走过来,暂时打断了三人的尴尬。

      程似罗把花灯分给几人,笑道:“我这只有一根笔,大家换着写吧。”
      褚子衿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祈愿的,但程似罗直接将笔递给他,他也只好犹豫地接过。
      他抬头看了眼今晚皎洁的月色,又见身边这些年轻、前途无可限量的后辈,最后还是决定把祝福给予他们。
      “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

      他写下这句诗后,顺手把笔递给身边的人,却不想接手的正是荀先。

      两人同时握住笔杆两端,那热度好像顺着杆子传到了彼此指尖,他们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瞬,又立刻错开。

      荀先龙飞凤舞草草写下两个字,把那笔像烫手山芋一样扔给下一个人。

      褚子衿看在眼里,却不知说些什么好。

      这花灯设计巧妙,在外置的纸条上写好后,可以直接卷起来,塞进莲花内。
      于是一朵朵金红莲花藏起凡人隐秘的愿望,承载着炙热的感情,从人间的上游驶向黑暗,飘向远方。

      在灯海里,有两盏花灯的寄语并未藏起,敞露在外,在熠熠光辉下格外显眼。
      一是褚子衿字体清隽的诗。
      另一张则只简单写了两个字: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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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心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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