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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白头 ...

  •   “师兄,你还真是老样子。”明殊不由得笑了出来,“明诸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不要见怪。”
      “即使他有冒犯的地方,也该他自己道歉。明殊,他也是个加冠的青年了,你不必为他开脱担责。”云潇闷闷应道。
      “啊,你说得是。”明殊从善如流地点头,“一时之间下意识就这么做了,现在想想,果然很是不妥。”毕竟现在自己是见微楼楼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若是被误会偏袒染雪就不好了——只是这为明诸善后的习惯还真可怕。
      云潇微微点头,转移了话题:“在月上城事情都还顺利吗?”
      “很顺利,”明殊笑了笑,“还要多谢师兄提醒了我原先疏忽的一件事情。”
      “你已经道谢过很多次了。”无论是因为在师父那里替她说话,还是帮她守着见微,亦或是锻那柄心剑,从来都是他心甘情愿。云潇反倒希望明殊不要这么无微不至,几乎是斤斤计较地回报过去——或许这样明殊会轻松一些。
      可是他自己也知道,若是那样,便不是明殊了。

      “我以为你会来得早一些。”观乾堂中,有袅袅白烟升起,是云泊在燃香。
      “路上被师兄他们拉着嘘寒问暖了一番,不经意之间竟是迟了。”明殊敛衽端正坐下,“郁金,沉香,甘松,杜衡……”
      “喜欢吗?”云泊却并不意外她能准确辨认出香中的成分。
      “只是觉得,安息的量多了一些。”
      云泊的动作一顿:“月上城之行可还顺利?”
      “顺利得有些令人意外,也颇有些意外之喜,”明殊颔首道,“比如祝长乐已经醒来……比如原来除了顾家有血脉存于世,虞家亦是后继有人。”
      云泊一僵。
      “您让我去月上城,不正是想让我知道这些吗?”
      “然后呢,”云泊抬眸,“你有何打算?”
      “将问题扔给对方,确实是更轻松的做法。”明殊颔首,“可惜我也是这么想的——您呢,希望我怎么做?我个人认为,揭发太麻烦,镇压太残忍,如果可以,我倒打算置若罔闻。”
      “你……果然知道我是虞家人了。”
      “难道不是您主动告诉我的么,”明殊微微一笑,“我方才说‘虞家后继有人’,一般人都只会想到虞生未死吧?而且,您方才也直接承认了。”何况,虞家人擅卜筮……她早该想到的。
      “你……”云泊的神色看不出是懊悔还是欣慰,“明殊,你不是有妇人之仁的人,应该也不惮去做斩草除根的事情——你没有保持沉默的理由。”
      “虞家还剩几个人呢?”明殊问。
      “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告诉你答案吧。”
      “是啊,”明殊点头道,“准确地说,您不知道答案。您应该知道,顾家人其实也有一半虞家的血统。那么,既然顾家尚有血脉存世,子嗣绵延,便亦是虞家的子孙。”
      云泊只是沉默。
      “至于现在,我只看到虞生为了给虞君报仇作乱,却也没有看到他有多少党羽。”明殊平静道,“我也觉得没有必要将有关系的人都斩杀殆尽,否则便是迁怒了。何况净土世家多有联姻,算来如今世家中人,有几个又没有虞家的一分血脉?虞生的事情被揭过去,便没有必要再牵累无辜。”
      “无辜?”云泊艰难地开口,“我又哪里算得上无辜,当初是我算出……”
      “即使是我,也不希望什么事情都知道。”明殊打断了云泊。
      明殊果然已经知道了。云泊暗暗叹息,当初虞生令他卜算定魂珠的方位,他只是照做,后来得知鸣凤城因此覆灭之事,总是心头不安。后来他算出,星章阁收徒会是一个变数,便想尽办法试图扭转局势,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明殊还是被云菁云染领了回来。
      无奈他与明殊有师徒之缘,云泊只得认了这个徒弟,看她勤学苦练,看她百般折腾……看她慢慢走到这一步。
      大概是做了明殊的师父,他开始为当初对虞生的言听计从愧疚起来——若不是他算出定魂珠的方位,鸣凤城应该还是好好的,明殊又何至于家破人亡?
      可是后悔得太晚了,他早已经下不来这贼船。虞生早已知晓明殊是顾家血脉,而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谎称定魂珠早已在三昧真火中烧成灰烬。
      云泊想,明殊是鸣凤城顾氏人士,怨恨憎恶他也是应该的。在见过祝长乐后,明殊应该便会猜出前因后果,而他与虞生的同伙的事情自然就暴露了。但是这样于他也是解脱——星章阁中师兄弟们都待他极好,欺瞒这么久,日日对他都是煎熬,被明殊揭发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是没有想到,明殊似乎并不打算这么做?
      “为什么?”云泊的声音都在发抖,“我一开始就是虞生安排在星章阁的耳目,是我告诉他定魂珠的事情,也是我泄露了布防……”
      “您确实欺骗了其余几位师父,可是您并没有做出伤害他们的事情;”明殊摇头道,“布防图即使您不泄露,被虞生控制的祝长乐也能拿到;虞生焚毁鸣凤城不仅仅只是为了定魂珠,更是为了顾家人的凤凰血,他本就不会留下活口。”
      “你不恨我?”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明殊垂眸道,“我在那场大火中失去了父母,可是在星章阁我有七位师父,这个补偿我接受了。而且,您此前也不知道吧……虞生串通俗世余家做的事情。”
      云泊哽咽起来。
      “其实,”明殊叹了口气,“您也只是他选中的容器之一吧?”
      云泊猛然抬起头来。
      “如果您真的被虞生取代,对于星章阁,才是灭顶之灾。”明殊沉吟道,“所以,您的立场,一开始难道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祝长乐毕竟不是虞家血脉,对虞生的魂魄排斥很强——所以,云泊作为虞家人,对虞生是更好的选择,不是么?若云泊真的接纳了虞生的魂魄,对于当时的星章阁,必定是致命的。
      既然云泊此前对很多事情并不知情,她也不至于不通情理到责怪杀人之刃。何况云泊在意识到虞生的所作所为之后,在能力范围内也算是做了反抗和弥补,而揭露云泊对现下的局势又有什么好处?!
      “我明白您心头愧疚,”明殊轻声道,“可是如今冠上叛党之名,对星章阁是有弊无益。希望您能从大局考虑,便是为了其他几位师父,也请您……”
      保持缄默,独自承担。
      云泊明白了明殊的意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也只能如此。
      “那么虞生与祝长乐那边……”
      “请您放心,”虽然心中一丝把握也没有,明殊仍然露出了驾轻就熟的微笑,“交给我吧。”

      觥筹交错,走斝传觞,好不热闹。
      自鹤居之变,虞生之“死”,已有四五个月,月上城也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时值八月,金桂飘香,祝祈设宴,明殊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长乐在看什么?”顺着祝长乐的视线,是相谈甚欢如鱼得水的明殊。
      “原来是见微楼楼主,”祝祈皱眉,却很快笑了笑,“如今,无人再敢以其年少轻忽于她了,确实是个厉害角色。但是这种人只可远观,若是长乐……”
      最适合的棋子和棋手,自始至终,都只是顾明殊。但是若论及其他,便是逾越了。
      “怎么会呢,”祝长乐露出一个温融的笑容,“见微楼楼主之风华,固然见之忘俗,可是于我,也不过是观花赏月一般。毕竟美好的人与物,总是惹得旁人不经意想多看几眼……但是,有什么比自己的花更值得珍惜的呢?”
      他意有所指地望着赵莹,眸中含着几丝怜惜.
      “你明白就好。”祝祈见此,心头的担忧也放下了。其实他很担心:年少的时候,倘若遇上太过令人惊艳的人,怕是一生也难以忘怀——偏偏明殊与长乐并非云泥之别,那位见微楼楼主太年轻了,常常给人可以轻易亲近的错觉。
      却不知,手可摘星辰,是最残忍的期望。
      “父亲,我先过去了。”
      “去吧,和赵家贤侄女好好谈一谈。”

      “木蓁兄已经接管芜光岛了啊。”明殊笑着问候道,“事情都还顺利吗?”
      “管理一座城果然与莳花弄草的感觉不同。”木蓁笑了笑,“不过有木胥他们帮忙打理,我也算是轻松了许多。”
      虞君的禁术已破,芜光岛自然也恢复如初,只是毕竟是荒芜之地,没有几家愿意接受。此时木棠提出,可以将伤员运到芜光岛休养治疗,于是木家接管了芜光岛,在那里开辟了药田,建立屋舍,竟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凡事都是先难后易。”明殊点点头,又问道,“木棠前辈近况如何?”
      “姑姑先前还问起你,说若是等你有闲,想请你做客。”木蓁笑着回答,可是当他的视线落到一处,不自觉地不自在起来。
      明殊侧过头望去——原来是顾念。
      见明殊也看到了顾念,木蓁脸上有懊恼之色一闪而过。在他看来,明殊是真正的顾家人,可是待她平息了虞生作乱,却不知从哪个角落跑出几个顾家人,占了咀英城便以为自己是正统,在他看来十分可笑。听说这顾念还曾经与明殊是同门,这种行为不啻是一种背叛。
      “明殊,我们到表弟那里去吧。”
      可是顾念和顾铭已经看到了明殊,并且走了过来。
      明殊摇摇头:“无事。”既然顾念主动过来,便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
      “明殊。”
      “师兄。”明殊微微点头。
      “按辈分,念儿与您也是堂兄妹的关系,何必如此生疏?”顾铭似乎是有些不满地说。
      明殊笑了笑:“只是在星章阁时的习惯罢了。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明殊便先告退了。”
      还在俗世之时,雍都的顾家便自拥正统,看来即使是到了星章,顾铭的迂腐也没有一丝改变。她原本便不打算以顾家人的身份执掌咀英城,毕竟她不打算完全融入世家一派。
      可是那并不意味着其他人可以利用她的名头。
      希望顾念远胜其父。
      明殊笑着离开。

      “人人都说这位见微楼楼主观之可亲,我看传言不实。”顾铭颇有些不满,“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拿腔拿调的。她该知道,有力的娘家才是最好的后盾,竟如此轻慢!”
      “父亲,这也怨不得明殊。”顾念叹了口气。他父亲在俗世之时,也曾执掌一方,身居高位久了,看人也习惯性地昂着头——可是现在他们是在净土,已经不是在雍都,在鸣凤的时候。然而他的父亲似乎直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见微楼是什么地方,若是明殊真要与他们为难,他们甚至不可能安安稳稳抵达月上。明殊已经表示了足够的宽容,若父亲再这样闹下去……
      他叹了口气。
      “公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一个轻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叹息。
      顾念有些尴尬地转过头来,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似乎是颇为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没什么,只是人太多了,难得可以一个人偷闲罢了。”
      两人攀谈了一阵子,顾念便借故告辞。那女子目送他离去,身后有侍女上前为她添衣。
      “姑娘何必与那人攀谈,平白掉了身份?”
      “身份?”那女子轻笑起来,“被囚在祝家,我又有何身份可言?你方才没有看到吗,那个人至少也与那位见微楼楼主说得上话。”
      都是女子,那人可以搅动风云,自己却……那女子抿了抿唇:“我累了,先回去吧。”

      在那次宴饮之后,明殊很快便收到了木棠的请帖。
      名为赏花的请帖,明殊却知道,实则是木棠借机与她会面问诊。
      去了含华城,在楼家择了一处清幽的院落住下,有文书送到此处,每天都有木棠费尽心思配的药,明殊在觉得久违闲适的同时,体内灵力流转也隐隐有了恢复的势头。
      是夜,明殊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爱恨分明,数次直言对婚事的异议,而明诸也很不客气地表达了对她这个未婚妻的不满,于是这门亲事便这么不了了之。
      可是画面一转,她还是那个怯懦普通的她,明诸还是那个骄傲的少年。他极力反对这荒唐的娃娃亲,最后径自扔给她一封退婚书。母亲扑上去抱住她,生怕她寻了短见;夫人也叹息连连,握着她的手说是明诸对不起她;庄主二话不说就对明诸施了家法,可是明诸不为所动。
      于是她笑了。你看,即使打得皮开肉绽,顾明诸也不愿意娶她。
      真荒唐啊,她看着母亲和夫人含泪的眼睛,气得发抖,可是所有人都以为是她伤心欲绝。真是……太荒唐了。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啊!
      可是眼前一晃,是凤冠霞帔,是红绡暖帐。她与身侧的人一同饮了合卺酒,座上的人欣慰地冲她笑。此后几年匆匆而过,府上又进了几个身份不俗的妾侍;原本待她极好的夫人也总是埋怨她无所出的事实……最终,她仿佛被遗落到了尘埃里。
      又过了些时日,木莘莘也进了门。那个人与明诸站在一起,仿若一对璧人。庄主和木小姐真般配,她听到人们这么说。翠缕红翘都上前贺喜,忙得团团转。
      她只是远远地望着,感觉到有人遥遥望向她,是愧疚而决绝的一眼。莘莘很适合穿红色,如愿以偿的她一定是神采飞扬的吧,她想。似乎又有人在她耳边低语,可她只是怔怔地望着远方,疲惫得失了言语。
      她望着那一片红色,突然觉得自己除了一身残躯,什么也没有。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些不过是你的痴念,真正的你,连那些刻骨铭心的痛都没有。
      最后的最后,都定格在那个烈火熊熊的夜晚。
      “啊。”明殊不禁轻轻惊叫出声。她全身僵硬,冷汗涔涔,缓过神来,发现自己还在楼家的客房中。
      原来是个梦啊。
      明殊靠在榻上,了无睡意。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她却还像个孩子一样。真是毫无长进。明殊捂住自己的眼睛。
      就这么想着,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索性披衣起来,步入院中。
      月华如水,庭前竹影横斜,风动簌簌,如置身画中。
      “明殊是不习惯吗,这么晚了竟还未入睡?”
      “木棠前辈?晚辈方才做了个梦,清醒过来,倒是睡不着了。左右不成眠,于是想着不如赏赏月色,不想遇到了您。”明殊解释道。
      “是个噩梦?”木棠见明殊点头,不禁微微蹙眉,“如此说来,倒是我好心办了坏事。”
      见明殊面露疑惑之色,木棠问道:“你可听说过庄生昙?”
      “愿闻其详。”
      “庄生昙原产于花灼,拥有一种助眠的香气。经药王谷历代培育,它的花期大大延长,于是有人用庄生昙制香,听说以此香助眠,可以做个美梦。”木棠有些歉疚道,“却不想竟是让你做了个噩梦。不知你可有对酌的兴致?我温了梅花酿。”
      “恐怕不止是梅花酿吧,”明殊缓缓走过来,“梅花,桃花,梨花,兰花……还有这股味道,与我房中的熏香一样,应该是庄生昙吧。夫人这是想灌醉谁呢?”这酒自然是一早便备下的,可惜该品的人没有来,看来是白白便宜了她。
      “初见还拘谨得很,现下俏皮话倒是信手拈来。”木棠知道明殊看破了她的心思,也不懊恼,只是极洒脱地为她斟了一杯酒。
      “如此便谢过夫人好意了。”明殊笑着饮下,细细一品,“夫人竟还加了两钱松子,余韵愈加清冽绵长了,不想我白白捡了个便宜。”
      “不想明殊看着乖巧温柔,于饮酒却是行家。”木棠赞许地一笑。
      “走南闯北,就是不会也学会了。”明殊微微眯起眼睛,不禁想起了当初为了和见微楼的众人打成一片学着喝酒的事情……原来竟已经过了这么久。
      木棠自悔失言,有些心疼地说:“这些年很辛苦吧?”
      “福兮祸所伏,”明殊摇头,“若非当年一难,我也不过是一个只会捻针引线描眉画花……现在已是风烛残年的妇人,又如何有幸能与夫人共饮这盏梅花酿?能自在如此,又有何苦?”
      木棠握紧了双手,愧疚一点点漫上心头。想到当初暴露顾家人血液秘密的事情,在再三的思忖和难以释然的羞愧之下,木棠开口道:“其实,我有一件事情要与你说。”
      “我于顾家有愧,”木棠定定地看向明殊,“我已经知道了,虞生他们在俗世诛杀顾氏一族的事情……是我当年在情急之下泄露了顾家人鲜血有异的秘密。”
      这一段时日,好像有很多人都对她说过对不起。
      可是母亲和夫人他们已经死去,无论是不是被殃及,终究是回不来了。而她,却是承了云泊木棠等人的情,便是他们向自己道歉,又安知是不是她欠他们一句道谢呢?
      她很想说,便是道歉,也该是向夫人,向母亲,向翠缕红翘,向她也不知姓名的受难者。作为幸存者,这些话不该她听,原谅与否的决定也轮不到她来做。
      可是这么说,除了激发而后消磨木棠更深的愧疚,又有什么作用呢?
      死去的人,是真的没有原谅的立场和资本的。
      说到底,是木棠试图在她面前求个解脱——那她便遂了木棠的愿罢。
      “前辈,事情已经过去了。”明殊这么说。
      木棠似乎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于是明殊微笑起来:“若我回答在意,前辈会说我重情;若我回答未尝介怀,前辈会说我通透;若我说我忘了,前辈会说我善良。不过是夫人偏爱我罢了。”
      木棠不知心中是释然多一些,还是怅然多一些。如果明殊拉着旧事不放……至少她还有劝阻易儿的理由,可是偏偏明殊是真的不在乎——这种人,一向不会自苦。
      她自然希望易儿得一心人以为良配,可是明殊偏偏太聪明清醒,竟不知是好是坏。
      明月之下,两人对饮,各怀心思。

      “云霜,让我进去,听话。”沉音敲了敲门,却丝毫没有回应。
      “沉音先生,主子不想见您。”广丹有些不忍道,“您还是下次再来吧。”
      “她到底是怎么了?”
      “恕我无可奉告。”
      沉音无奈,只能独自下了天玄峰。
      “沉音前辈。”
      沉音停下了脚步。他原本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忍住了,只是对她微微点头:“原来是明殊啊。”
      “您也是来看云霜前辈的么?”明殊问。
      “哪里,我没有见到她。”沉音自嘲地笑了笑,“大概是嫌我烦吧,这次连话也不同我说了。明殊呢,还要上山去见云霜吗?”
      “自然。”明殊点了点头,“我不上山,谁来为您美言几句?”
      听了这话,沉音却只是僵硬地微微勾了嘴角:“是吗,那就拜托你了。”
      明殊远远望着沉音面带郁色离去,不禁也皱了眉。
      “主子,怎么了?”芷绘问道。
      “两位前辈交情颇深,照理来说,云霜前辈不至于将人拒之门外,除非……”明殊止住了话头,“芷绘,等一会记得带些药渣回去,不要被辛夷和广丹发现了。”
      “欸,主子您去的不是云霜先生的居所啊?”芷绘低声问道。
      “自然不是云霜前辈的居所,”明殊淡淡一笑,却叫芷绘无端打了个寒噤,“我是要找人兴师问罪啊。”

      “师父,您果然在药圃里,”明殊似笑非笑地看着正坐在田中侍弄草药的云晔,俯身行礼道,“倒是让徒儿好找。”
      云晔笑得有些僵硬:“啊,回来了啊。”
      “您知道云霜前辈……啊,现在该称呼为云霜师叔了,”明殊轻轻摇了摇折扇,“您是知道云霜师叔情况的吧,师父?”
      “明殊,你……好好说话。”云晔急得满头大汗,“你先离那株七星子远一些啊。”
      “我可是非常恭敬地请求您为我解惑呢,”明殊却只是微微笑着向药田的方向走近了些,“师父,您的回答呢,难道不应该给我一个交代?还是说,你们坚持要瞒着我!”
      云晔一惊:“你都知道了?”
      见明殊不语,可周身都是沉郁凛冽的气势,云晔惊惧之下脱口而出:“我实在不知。当初云随师叔在红叶谷设下了结界,不许云霜师妹出去。如今她日益衰老,我虽然四处查阅典籍,却丝毫没有用处。”
      “云霜前辈的情况究竟如何了?”明殊皱眉问。
      云晔叹了口气:“她在快速地衰老……欸,明殊,你去哪里?”
      “自然是去与她好好谈谈。”

      “芷绘姑娘,请不要为难我等。”辛夷和广丹站在芷绘面前,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可是我家楼主反复强调,要我务必将这滋补的汤药送到云霜先生面前。”芷绘亦不肯退让,“还请两位行个方便,不要为难于我……啊,楼主?”
      “芷绘,定住她们。”
      辛夷和广丹怔愣之间已经被芷绘捆了个结结实实,不由得惊叫起来:“明殊姑娘,您快让她放开我们!”
      明殊充耳不闻,只是缓缓走近那房间。
      她早该知道的,为何云霜前辈没有像当初在红叶谷时那边督促她服药为她复诊,为什么闭门不出拒绝见她——这都是因为云霜前辈已经虚弱到坚持不住的地步了!为了救她,云霜前辈竟违逆师命,离开了红叶谷……前辈她明明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您不能这样,主子不会希望您这样的!”
      明殊回过头来,直直地看向辛夷和广丹:“就算违抗前辈的意愿,我也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我必死无疑,前辈却救活了我——那么也一定会有医治前辈的办法!我不能就这么在一旁等待。辛夷,广丹,抱歉了。”
      她推开了那扇门。

      当刺目的阳光照射进来,云霜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而明殊也看到了她雪白的头发,和满是皱纹的皮肤。
      “把门关上吧,明殊。”云霜轻轻地说。门外那么大动静,她又如何不知?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孩子会坚持到这个地步。
      “有多久了,”明殊的声音都在发抖,“您的头发,这样有多久了?”
      “别哭,”云霜轻轻握住了明殊的手,“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说哭就哭啊。若是被你的下属看到他们威风凛凛的楼主哭成这幅模样,还怎么服众?”
      “不能服众就不能服众!”
      “唉,明殊你这是在赌气?怎么越长大越像小孩子的做派了,这样怎么让人放心得下啊。”云霜拍了拍明殊的背,“身为医者,你该更明白,人都会老的。”
      生老病死是寻常,她自然明白,可是……
      “可是不是现在,”明殊擦了擦眼泪,伸手搭脉,“这是……”
      “你看,”云霜摸了摸她的头,“我也是医者,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见明殊依旧沉着脸,云霜叹息道:“明殊,我在红叶谷中一待就是三十年,这三十年里,我本该想常人一样衰老,可我却容颜无改,仿佛停滞此间。现在就当是还了这三十年的债,或许这才是公平的事。”
      “可是您体内全无生机……”明殊哽咽起来,“如果您不离开红叶谷……”
      “若我不离开红叶谷,岂非枉为医者。”云霜爱怜地抚上明殊的头,“无须愧疚,你没有欠我任何东西。明殊,我来,是因为我是我。相反,我很开心。虽然作为医者我应该一视同仁,但是我救下的是与自己有些渊源的孩子——你继承了鬼门十三针,师父所授便没有失传,也算是成全了我的一点私心。”
      “如果因为贪生怕死做出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情,我自己都会瞧不起我自己,所以,无须自责。”
      明殊只觉得那白发柔亮得有些刺眼,否则为什么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呢。她抿了抿唇:“我有办法。”
      云霜只以为她是哄自己开心:“你有什么办法?”
      顾家人的办法。
      虽是以命换命的路数,却也值得一试,诚如云霜前辈所言……
      不过是求得无愧,安得己心。
      “得罪了。”明殊当机立断一掌劈昏云霜,而后向芷绘传音道,“守好这里,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果然,这人情可是万万不能欠下的东西。

      “明明先前还有所好转,怎么你的脉息突然又孱弱至此?”云晔按上明殊的手腕问道,可是话一出口,他便想到了什么,“我就说云霜师妹怎么一夕之间身体康复,白发转黑,莫不是你的功劳?”
      可是云霜病得突然,好得蹊跷——哪有人一夕之间生机全无,又怎会有瞬息便可逆转生死之术?虽然明殊这个孩子天赋异禀,可这显然已经超出了医术的范畴……云晔不由得思忖起来:“明殊,你用了什么方法?”
      不过是以命换命的法子,给云霜前辈渡去生机。她也不过是仗着顾家人的血脉施术,若是寻常人使用此术,就不是损身这般简单了。但是明殊自然不愿让云晔担心,只是笑着说:“毕竟,我是顾家人。”
      顾家人……莫非是指顾家人血肉的奇效?云晔不疑有他,虽然责怪明殊损伤身体,却也知道这大概是挽救云霜性命唯一的法子,只是叹息道:“难怪此前云霜师妹什么也不愿说。你这孩子……唉,此后万万不可再用此术。”
      看来是糊弄过去了。
      明殊心下一松:“是是是,今后我一定会将人护得严严实实,再没有施展此术的机会。”
      云晔无奈,摇头笑了:“你这几个月估计是一丝灵力也使不出了,就乖乖待在星章阁,不要离开半步。万事都等你稍有自保之力再说。”
      “所以,这次真的不是我故意不出席。”明殊无奈地眨眨眼睛,“是我实在不能拖着病体去贺喜。万一在喜宴上昏倒了,那不是很恶劣的事情吗?”
      “唉,”云晔叹了口气,“你还要避着云霜师妹多久?她可是追得很紧。”
      “谁让当初云霜前辈闭门谢客不肯见我的,”明殊笑了笑,“我也不想见她一脸愧疚的模样,就拜托师父了。”
      “你啊……”云晔无奈地摇摇头,“怎么又不叫‘师叔’了?”
      “多年的习惯,再说叫‘前辈’不也挺亲切的吗?”
      “伶牙俐齿。”云攸笑了起来,“那婚宴的贺礼都准备好了?”
      “您放心,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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