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晟》西西惟亚

56、第十一章

　　在恒焱宫躺了半个月，明煜神君尚不知天帝是否已在鹤澜堂内安插了眼线，是以他也不敢行得光明正大。闭眼翻了墙头，一直到入了后山的小树林他才兴冲冲腾了朵云往中山去。
　　依旧是掐着点趁着夜色火急火燎地赶到了牛首山，可这一次，他却不及往日里那般随性。即便他去找公孙念向来不敢明目张胆，但此次他却破天荒地如做贼一般谨慎。天帝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放任他们继续这么误入歧途下去。因此，他极有可能在轩辕公孙氏的府邸附近也安插了眼线。
　　神族的皇子早早地披上了夜行衣，借着夜色的掩护躲在墙根四处观察。得益于他平日里的装模作样，天帝显然低估了他自己嫡亲的儿子。是以，没过多久，明煜神君便守株待兔一连拍晕了三个不速之客。
　　今日，他不能停留过长时间，需得在天亮前离开。
　　幻出紫竹洞箫，明煜神君低低地吹了一曲，再一次将整座轩辕公孙氏府邸纳入自己的掌控中。对于地上躺着的那三位，他自然还得在他们身上做些手脚，否则待到他们醒来，定要跑去天帝那处告状！
　　除了强行读取他人记忆外，明煜神君还有一项无人知晓的本事，那便是篡改他人记忆。这个本事他无师自通，所用曲谱实则出自伏羲风氏，便是他们年少时干的诸多混账事之一了。
　　把后顾之忧一并处理掉后，玄衣皇子再一次翻了墙头直奔公孙念的寝殿。这一次榻上的伤患没有睡着，而是歪着脑袋睁着眼睛。那张品相出众的脸依旧染着无力的虚白。恍惚间，他觉得自上次一别后，那人可能就一直这样眼巴巴地盯着门外看了半个月。
　　“这么晚了还没睡？”
　　明煜神君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得柔和了起来。他关了门，跑到床前便往榻上一坐。没想到公孙念的语气比他还要温和上三分，低低沙沙，透着阵阵暖意。
　　“预感今日殿下要来，我哪里还敢睡！”
　　“伤口好了？不疼了？开始有兴致同我斗嘴了？”
　　面对一连串玩笑似的考问，天祁君不急不慢逐一答道：“伤口没好，疼得要命，同你斗斗嘴才能分散注意！”
　　“又来了！”说话间，明煜神君便去掀他的云被，“我找药君讨了些膏药和药丸给你。”他遂伸手到他的衣带上，却又好似触碰了个烫手的物件，一瞬间便又缩了回来，“你能动吗？自己解开衣裳或者掐个诀，我给你上药。”
　　公孙念手脚未动，理直气壮道：“能动，但不想动。”
　　几日不见，这人脸皮真是越来越厚实了！明煜神君抬头望帐顶，只得认命般解了他的衣带。虽然掐个诀法更容易些，只可惜这天底下还没有个能只脱半身的诀。他可不想大半夜的在这一隅床榻上见到坦诚相待的公孙念！
　　掀开里衣的交领，底下的伤痕便露了出来，竟与记忆中的并无多大差别，丝毫都没有好转的迹象。
　　明煜神君眉头一皱，“怎么还是老样子！你爹也不管管？”
　　公孙念无所谓道：“他只管饭。”
　　“管饭怎么够！”
　　他掏了两个玉瓶，抠了点药泥合着粉末便糊了上去。药味呛人，合着酸涩的苦味，叫人忍不住想要离得远些。
　　“啧啧，什么味儿这是……”明煜神君忍着胃里泛出的一阵恶心，继续往他身上糊药泥，“你这伤得好好治，马虎不得！不然再好的底子也得败光！”
　　公孙念随即转移了话题，“册封典礼定在什么时候？”
　　“还没定，大约天帝还想多考察我几日再决定要不要册封我为太子。”
　　他闻言默了半晌，最后握住了玄衣皇子抹药泥的手腕，止了他的动作。
　　“往后别来了。”
　　明煜神君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想来？来一趟又是托人打掩护又是暗算那群鼠辈，自己还得掐诀控法、爬墙钻洞，麻烦死了！”
　　“子炎，我所言当真。”
　　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明煜神君好笑道：“怎么，还怕我连累你？”
　　公孙念复又抓住了他的手腕，“你明白我是何意。”
　　“好了！”玄衣皇子索性拽过他的手顺便帮他翻了个身，“你不用替我操心，我能应付得了天帝。你把自己的伤养好，不要叫我老是牵挂着！”
　　明煜神君在他的背上又胡乱抹了一气，五大三粗地算是给他上完了药。简单将手洗净后，他又掏了个玉瓶出来，往他嘴里塞了颗金灿灿的丹药。
　　“说是止痛消淤的上品丹药，对你的伤有好处。”他把玉瓶塞在他的枕头底下，“放在你够得着的地方，以后记得每日服一丸。如果下次来再让我看到你这半死不活的倒霉衰样子，我就直接往你伤口上涂盐巴！”
　　公孙念闭目调息片刻，果真觉得身体上那股撕扯皮肉的痛劲略有缓解。他顺了口气道：“我想起来走两步。”
　　明煜神君：“……想占我便宜就直说！”
　　虽然公孙念被人蛮横地曲解了用意，但他反而更高兴了，弯着嘴角便故意去逗他。
　　“不知殿下是否乐意？”
　　玄衣皇子被他这一句噎得登时不知道该怎么接！
　　公孙念继而轻车熟路地卖起了惨，“自从回家，就没下过地……”
　　他大惊，“你爹当真不管你了？”
　　“若有一日我死在了这张榻上，大约收尸这件事他还是会管上一管的。”
　　“公孙念！”
　　明煜神君简直想拍烂他这张嘴！
　　那人故作委屈地控诉道：“我也不想给殿下添堵，还劳烦殿下整日里牵挂。所以心想多下地走动走动兴许能好得快些，孰料殿下竟不乐意！”
　　明煜神君被他气笑了，“罢了罢了！我来一次也是不容易，下次再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爱占就占吧！”
　　说着，他便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你扣着我的肩膀，别倒了！”
　　他扛着公孙念让他站了起来，遂就感觉到肩上传来的重力。这并不是那人全身的重量，可也几乎是一大半了。
　　明煜神君胸中一痛，片刻后声音有些沙哑地道：“试着迈步子！小心些！”
　　公孙念不过是站了一会儿，却已是出了厚厚一层汗。汗水划过尚未愈合的伤口，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给他当拐杖的人即刻收了步子，“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我弄疼你了吗？”
　　公孙念微微点了点头，“硌到背上的伤口了。”
　　他赶紧松了手上的力道，可那半条命的人却两腿一软直接往地上栽去。明煜神君也不顾上他背上的伤，只得再次使了力道将他扶住。
　　“扶你不行，不扶你也不行，那怎么办？”
　　“你转个身，到我身前来，撑住我两条胳膊。”
　　明煜神君：“……”
　　明煜神君没好气道：“我看你要不就别走动了！”
　　“我都这样了，能对你做什么！”公孙念陡然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子炎，过来！”
　　他最受不了那人用这么轻柔低沉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遂浑身一颤起了一身的疙瘩。
　　“倒不是怕你手脚不老实！”明煜神君诚实道，“你靠我太近，我紧张！”
　　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他语气中却溢着满满的促狭，“我不过是想走几步，接接地气罢了。”
　　明煜神君不信，“真的？”
　　公孙念连目光都变得柔软起来，顺着他的话下了坡，“走几步，抱着你歇一歇，再走回去。”
　　他啧啧摇头一叹，“瞧，还是有目的的不是！”
　　公孙念毫无愧色道：“一举两得，也没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
　　明煜神君虽然嘴上反问了他一句，可还是照着他的话做了。他一个侧身来到了公孙念的身前，胳膊一抄，将他架了起来。那人的呼吸随即贴了上来，依旧温暖湿热，却有些沉。显然，他光是站着就已经够吃力的了。
　　“你确定你能走吗？”
　　“能！”
　　他掷地有声地说完这个字便迈了步子，步步艰难，却没有放弃。明煜神君不得不用更大的力气来给予他支撑，余光撇着身侧，配合着他的步子慢慢后退。
　　“你不敢看我吗，子炎？”
　　路都走不利索了，那人居然还有心思来调戏他！
　　玄衣皇子当即怒道：“我是怕撞到家具摆设，摔着你这位少爷！”
　　“屋中陈设简单，哪里会撞到！”公孙念神色古怪地一笑，“不敢看我，还这么凶！”
　　明煜神君闻言随即抬头正色看向他，“谁说我不敢看你了！”
　　公孙念唔了一声，一本正经道：“那你脸怎么红了？”
　　嘴角抽了好几抽，他眯起眼睛反问他，“你屋里连烛火都没有燃，黑灯瞎火的，你是怎么看出来我脸红的？”
　　一张脸蓦然凑到近处，玄衣皇子心头一惊，想推又不敢推。
　　他结巴道：“你……凑这么近干嘛！”
　　“黑灯瞎火，这样才能看得清楚。”公孙念的眉眼弯着好看的弧度，“方才可能是没看清，但现在看清了。”
　　明煜神君的脸本来不红，被他这么一撩拨，一张脸已是蓦地烧到了耳朵根。一阵燥热叫他瞬间出了一身热汗，他烦躁道：“信不信我把你扔在地上！”
　　公孙念闻言索性收了力道死皮赖脸地往他身上一挂，“累了，容我歇一歇。”
　　“你倒还挺会顺杆爬的！”玄衣皇子嘴上数落着，可架着他的手臂却随即一拢，将人抱了个满怀，“站着歇？还是去一旁的软榻上坐着？”
　　“坐下就站不起来了。”他顿了顿，欲盖弥彰道，“惰性作祟。”
　　明煜神君猜他现在这样站着大约也就是憋着一口气在硬撑，一旦坐下或者躺下，怕是当真就再也难以聚集起足够的力量站起来。回想过去的千年，公孙念一直都是一个强者，举手投足都是那么游刃有余。明煜神君从未想过天祁君会有如此脆弱的一天，伤得体无完肤，连走路都困难。一阵心酸伴着心疼，他不禁收紧了自己的手臂，将脸埋入他的颈窝，感慨万千。
　　“我会好起来的，子炎。”公孙念枕着他的肩膀安抚道，“要不了多久我就能自己站起来，我还要看着你受封，看着你承袭帝位……”他顿了顿，“在那之前，便不要再来这里了。”
　　“真想一直待在这里，寸步不离地照顾你，直到你好全了。可是我不能……”他的身躯开始有些微不可查地颤抖，“天帝都猜到了，我留在这里对你没有好处。”
　　“所以不要再来了。我不在身边，要照顾好自己。只要你好，我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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