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晟》西西惟亚

54、第十一章

　　回恒焱宫的路并不长，夜色浓重，明煜神君索性就在云上炸了个尸。虽然他出门前关照过冠玉不用等门，可他那老实本分的小仙官还是等了。毕竟，这些年他一个留守家将也没得什么机会半夜等门。
　　明煜神君躺着回了府邸，把冠玉吓得不轻，一路从府门口追着祥云到了寝殿。
　　“君主！君主！”
　　躺了一路，明煜神君这才费力地坐起了身子，遂嫌弃道：“你慌慌张张地跟在底下跑什么！”
　　冠玉结巴道：“我……我看君主躺着……”
　　“我这不是闪着腰了嘛！躺一会儿怎么了！”他撑着腰站了起来，“明日天明，宣老药君来一趟。”
　　小仙官领命，“是，君主！”他复又小心翼翼道，“君主，要用膳吗？”
　　明煜神君睨了他一眼，“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到底跟谁混在一处？怎么整日里像个老妈子似的，叨叨个没完！”
　　冠玉低下了头，“没……我没有……”
　　瞧着他那唯唯诺诺没出息的样儿，明煜神君也懒得同他多废话，遂就回了寝殿把自己摆在床榻上摆平了，连衣裳都没脱。
　　这几日他过得委实辛苦！八荒里跑了四荒，基本就没歇着，眼下还伤了腰。明煜神君躺在床上生无可恋，也不想去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一闭眼，公孙念那一身触目惊心的伤便就映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搞得他睡意全无。
　　明煜神君在天祁君公孙念的床上闪了老腰，是以即便他睡不着也不能辗转反侧，于是这一夜便就过得异常痛苦煎熬。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明，他反而觉得更累了。
　　冠玉来叫他起床，说是已经派人去十重天请药君。明煜神君云被一蒙，准备索性继续装死装到药君来。冠玉以为他是病得难受，也不敢去打扰，只得闭上嘴退到殿外等候。
　　不多时，老药君便提着药箱风风火火赶来，入了府门见了这位府邸仙官便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大殿下又病了？”
　　冠玉摇了摇头，“说是闪着腰了。”
　　老药君脸上一阵红，连神情都变得有些不太对劲，也不知是惊还是臊。
　　“药君，您老能别瞎想嘛！”冠玉小脸一红，也不好意思起来，“天帝说了，这事不能传出去的！”
　　“你以为我老糊涂了吗？才多久的事，我能忘？”
　　“我不是怕您老忘事，只是一会儿你给大殿下诊治的时候千万别露马脚。我家君主聪明得很，你可万万不能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您老德高望重，天帝总要卖您面子。可我一个小小仙官，又有谁给我做主……”
　　药君劝他，“你好歹也是大殿下府里的仙官，他不会不管你的死活。”
　　“那也得殿下知道这件事才能给我做主不是？怕就怕遇到像天祁君那样的事情，被关在玲珑塔里审，连个说情的人都没有！”冠玉遂一叹，“一百零八道天雷一次劈完，这是要把人往死里劈啊！天帝怕是也没想到天祁君还能活着下雷刑池吧！”
　　老药君也觉惋惜，“他就应该打死不认！他爹公孙爵就在边上，天帝总还是得给十大家族一个面子。”
　　冠玉遂将声音压得极低，“那一日你也见着了，大殿下身子上这么多深深浅浅不得体的紫红印，他自己背上又有那么多指甲抓痕，傻子都能瞧出来是怎么回事。当时星罗天观里只有他们两个，孤男寡男，在里头好几个月，就算天祁君想赖，怕是也赖不掉！”
　　“那也不至于如此实诚地全认了呀！”老药君唏嘘道，“我老了，也搞不懂现在的孩子们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冠玉也是一叹，“我也不明白……锦绣前程，就这么毁了！”
　　“要我说，最惨的还是他爹公孙爵。他就那么一个儿子，现在还成了这样……”老药君复又是一叹，“说到底，天祁君干这桩混账事还不是为了大殿下！我可听说这些年入星罗天观的，就没一个出来的。若是这趟天祁君不闯，怕是你家君主也是有去无回。”他啧啧道，“天帝也真是心狠手辣！就算不念及旧情，可好歹人家也算是救了大殿下。擅闯神族禁地最多也就罚个七七四十九道，他不但不苛扣掉点儿，反而还翻了个倍再加了二十七道！也就是天祁君修为高底子好，若是换个普通的散仙，”他拿手指了指对方，“比如换成你，别说一百零八道了，我看还没劈完个零头，就能把你当场劈进混沌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家君主还等着呢！”小仙官遂就把人往寝殿引。
　　药君踏入寝殿的时候，明煜神君依然在装死。玉枕已是被推到了一旁，他趴在床榻上，手还扶着腰。
　　“殿下，让老臣给你瞧瞧！”他和颜悦色，遂就去掀他的云被。
　　明煜神君：“冠玉，你先出去。”
　　小仙官以为他家君主是不想让闲杂人等看到他身上有什么不体面的痕迹，所以就乖乖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给他把殿门合上了。
　　老药君隔着衣裳在他腰间摁了几下，亲和道：“殿下，你宽一宽衣。”
　　明煜神君哪里还想动，于是一个指诀便去了里衣。光洁的后背遂就暴露了出来，强健的背脊合着肌肉线条一路向下，延伸至腰脊。老药君眯着昏花的老眼仔细看了看，遂就对他的伤势起因做了初步的判断。想来因着天祁君的身体状况，这回二人行事时定是互换了位置，这才叫大殿下一时兴起，发挥过头闪了腰。
　　药君斟酌了一下用词，隐晦地规劝道：“殿下，你这腰需要静养，怕是近期不太适合再干什么体力活，也使不得大力，更用不得蛮力。需得卧床休息休息了。”
　　“有什么法子能好得快些？”
　　“伤筋动骨也需得静养百日方才能痊愈，殿下虽没伤到筋骨，可恢复起来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我先给你施一次针，一会儿再给你开点外敷的药泥，半个月后大抵能治愈。”
　　“半个月？”明煜神君觉得自己等不及，“能不能再快点儿？每日施针管用吗？”
　　“诚如老朽所言，殿下这伤需得静养。半个月已经算是快的了！”
　　他忧愁一叹，只得认命，“那赶紧施针吧！对了，药君你再给点消肿止痛、收敛伤口的药，外敷内服都可。”
　　药君一愣，“殿下，你这腰上没有伤口，也并未起肿啊！”
　　“不是我用……”他烦躁道，“您老人家就别问这么多了，只管给便是，多给些！要是有治雷伤的专用药就更好了！”
　　老药君哦了一声，“给天祁君的吧？”
　　“有吗？”
　　他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专治雷伤的药，不过有些方子也能管用。”
　　“那药君也给多开点儿。”
　　“欸！”他净手开始施针，嘴里却还在叨叨个不停，“殿下你也别太担心。那日天祁君受刑，太上老君也在场，已经给他吃过一颗上品丹药护他心脉。眼下不过是些皮肉外伤，花些时日总能养好的。”
　　明煜神君一脑门的愁云惨淡，“怕是即便养好了，也会烙下满身的伤痕。”他顿了顿，“对了，有没有去疤痕的膏药？趁着伤口还新鲜，兴许能管用！”
　　老药君哭笑不得，“殿下这是要掏空了老臣的百宝囊吗？”
　　“若是能治好，掏空也了便掏空了。待他好了还能给你在外头宣扬宣扬，也算是全了你天庭神医的名声。”
　　“哦哟哟，老臣可不敢当！”他遂就起身，“针都扎上了，殿下先歇会儿，我去开方子。天祁君的药先不急，待殿下的腰好全了，我再给开！”
　　……

　　明煜神君这一躺便直接躺了十来日，也算是彻底得了个清静来思考日后的事情。
　　半月后，他腰伤基本痊愈，出了南天门就准备先去一趟牛首山。
　　意欲斩草却未能除根，天帝自然在这件事上多长了个心眼。明煜神君前脚刚走，他便派了个人暗中跟着。
　　在这段注定不得消停的艰难岁月里，这位情窦初开的神族大皇子也不敢造次，唯恐牵连到那位生活尚且不能自理且随时都能被弄死的天祁君。在意识到身后拖了一条不是自己的小尾巴后，他只得调转方向先回天府，好给自己的亲爹一个虚假的表象，告诉天帝自己仍然是个听话顺从的好皇儿。
　　此时，东荒的夏日炎炎已将过去，阵阵秋风自碧海而来，让经历了一整个酷暑的天府凉快了不少。
　　明煜神君身着一袭招摇的白袍，衣裾袖口绣着金丝龙腾。他自祥云上跃下，白色锦鞋踏上了碧海旁的砂石，升起微风徐徐，扬起了他低垂腰间的青丝，拂过他俊美的面容。神族的大皇子一阵风似的自天府大门而入，乍一看，委实身姿挺拔，风流倜傥，皇家之风昭昭。途径之处，众学子无不驻足行礼，众仙子无不哈喇子横流。
　　眼角余光朝后瞥去，他并没有瞥见跟踪之人。天灵随即开启，即便目不斜视，明煜神君也感知到对方正在暗中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监视，这让他感到很不自在，也极为恼怒。
　　“殿下！大殿下！”
　　鹤澜堂门口，一个粉色衣裳的小姑娘正在朝他招手。明煜神君愣了一愣。除了在风瑶身旁见到过这个小丫头几次外，他们其实并不熟，也不知道那丫头此时叫自己到底所为何事！他快步走了过去。
　　“殿下，你来！”小姑娘热情招呼道。
　　他们二人照面后就快步往鹤澜堂里走。
　　明煜神君好奇道：“什么事？”
　　“别问，跟我走！”
　　他更好奇了，“风瑶让你来的？”
　　凤熹嗯了一声，“快走！”
　　“风瑶回来了？”
　　此话刚一出口，身后便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敲击声。明煜神君回头一瞧，只见一学子打扮的男仙已是脸朝下倒在了地上。而他脚边站着的，正是伏羲氏的大小姐风瑶，且她手里还举着她的古琴。
　　玄衣皇子目瞪口呆，指着地上的人道：“你这就给拍晕了？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风瑶也跟着他的目光往地上看了看，随手抚出一段曲调后便收了琴。她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遂往腰上一叉，“他又不是天府的学子，还一路跟踪你，定不是什么好人！”
　　明煜神君有点儿佩服她，“这你也看得出来？”
　　“殿下，你见过长得这么……这么成熟的学子？天府里要是真有这样一位，那他得笨到什么程度！”风家大小姐言语间满是不屑，“我看你也没理他，要么是他段位不高，要么就是天帝派来看管你的。”
　　“你都猜到了他是天帝派来的，还敢拍？”
　　“不拍晕了，一会儿我们怎么说事？”她遂轻咳了一声，“凤熹，这处就交给你了。一会儿他要是醒早了，你再给补几拳。”
　　即便知道风瑶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明煜神君还是被她那不说动手便直接动手且不计后果的彪悍作风给怔住了。
　　凤熹立在一旁指着自己的鼻尖不确定道：“我？”复又指了指地上趴着的那位，“揍他？”
　　“你若是不揍他，回头我就来揍你。你自己挑吧！”风瑶言毕便要往鹤澜堂深处去，“殿下，借一步说几句，不耽误你太多时间。”
　　明煜神君回神跟了上去，问道：“你们回来多久了？俞纵呢？”
　　“他回来后就又走了，说是要把他弟弟的遗斧送回族中，与其他遗物放在一起，立个衣冠冢。”
　　“才立衣冠冢？”明煜神君不由吃了一惊，“盘古俞氏的人还真是沉得住气！”
　　风瑶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唏嘘道：“俞家那二老多少还存些侥幸，为人父母的，不都是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事情，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受得了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得开的。”
　　“俞纵没同他们说鬼界的事情？”
　　她摇了摇头，“鬼界好歹是神族一大秘密，鬼督一脉也同卫氏族人一样，算是隐族。我和俞纵都有分寸，不会到处乱说的。”
　　明煜神君嗯了一声，遂还起了些好奇，“我要是没记错的话，盘古俞氏老宅在西北荒吧？他直接从槐荣城回去岂不更近？作甚费这么大力从西荒跑来东荒，再回西北荒？”
　　风家大小姐压低了声音，“掩人耳目。”
　　神族皇子眉头一皱，心了他们这一趟并没那么简单。
　　二人择了一处僻静且隐蔽的廊亭拐角。在确定四下无人后，明煜神君掐了个隐身诀，将彼此身形隐去，遂在周身又加了一个仙障和三道结界。
　　“好了，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