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晟》西西惟亚

51、第十一章

　　明煜神君怔了许久，而后他突然想起了伏空令在槐江山地界外说的一句话，“你说我被废黜了，那又是怎么回事？”
　　“此事也与天祁君有关。”
　　玄衣皇子颓自笑了起来，“我们被发现了吗？”
　　伏空令点了点头，“不过不全是因为这个。天祁君一去不回，殿下一门心思找人，便就发现了九黎安氏暗地里与卫氏族人的勾当。”
　　“就因为这个废黜我？你是不是想说这件事情与天帝也有关系！”明煜神君觉得荒唐至极，“你以为册封个太子是小仙童扮家家，闹着玩的吗？说废就废，你倒是挺敢编！”
　　“殿下请耐着性子听我说完。”他接着道，“此时发生得极为突然，四海八荒广为流传的版本是天帝昭告天下太子染上恶疾，难以承重任。不过，我倒是听说太子殿下实则是遭到了软禁。诚如殿下所言，册封与废黜非儿戏，若不是你发现的这件事情天帝亦掺和其中，怕是也没那么容易就激怒了他老人家，还丢了太子之位。”
　　明煜神君抓住了他话中的漏洞百出，咄咄逼问，“软禁？鬼界幽闭，连条虫子都爬不进来，没想到你的消息竟能比外界还灵通！不如你先同我说说，你是如何知道九黎安氏与卫氏族人之间的事情？又怎知我在查事找人？”
　　“教殿下吹箫的那位乐师告诉我的。”伏空令顿了顿，“她是我母亲。”
　　话音刚落，鬼督便起了身，沉着脸踏出了琉璃殿。而就在此时，门外爬进来了条白色的水蛟，正是睡了一个白日才刚醒神的打更。它进门后便就熟门熟路地往立柱上一盘，尽职尽责地把这昏暗的正殿照亮。
　　伏空令叹了一声，“我父亲……并不愿有人提及我母亲。”
　　明煜神君这才开始仔细观察眼前的这张脸，倒是让他瞧出了几分相似来。可堂堂的鬼督夫人怎会从鬼界跑去九重天当乐师？
　　“他们感情不好？”
　　“从前是很好的，可惜……”他无奈轻笑，“言归正传。殿下遭软禁后，只能用箫声与我母亲简单交流。母亲再三询问事因，殿下也只道是九黎安氏与卫氏族人有染，干预了星罗天观，天帝亦知，却不为所动。而后的几百年，星罗天观再无一个继承人能活着出来。”
　　明煜神君：“所以十大家族是集体绝后了吗？”
　　“十大家族内乱不止，天帝坐视不理，其中缘由大约是为了坐收渔翁之力。众所周知，神族十大法器威力巨大，本是为了救世而造，却也成了某人忌惮之物。”
　　伏空令口中的“某人”二字成功地换来了明煜神君一个警告的眼神。他顿了顿，不为所动，继而说得更为直白。
　　“又或许，是觊觎之物。毕竟将十大法器握在自己的手中，便能有毁天灭地之能，即便是三天尊携手，怕是也要畏惧三分的。”
　　明煜神君好笑道：“这也只是没有依据的猜忌罢了！”
　　“的确！”伏空令直言不讳，“天帝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只有他自己清楚。我只知道千年之后，异族群起，战火殃及四海八荒，厷奕仙君领兵退缩，将神族大好河山拱手相让。十大家族没落，却依旧相互猜疑忌惮，龟缩避世。”
　　玄衣皇子啧啧一嘲，“既然龟缩避世，你又是怎么得到昆仑镜的？”
　　伏空令平静道：“昆仑赫氏最后一位家主羽化了。”
　　明煜神君换了个坐姿，觉着这件事情的发展完全不合逻辑，“你不会想告诉我他羽化前找到了鬼界，把昆仑镜以及开启诀法传给你一个鬼界的少主了吧！”
　　“昆仑赫氏府邸便在东南荒，其实离鬼界并不远。那时东南荒已被妖族攻陷，即便赫氏是神族十大家族之一，也已是穷途末路。赫氏祖宅受妖族侵犯，家主一路被追杀至尸胡山的那条河流旁。”他补充道，“就是我带你们来鬼界的那一条。想来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所以才会纵身一跃。待到我族族人发现他的时候，他已是奄奄一息，回天乏术了。”
　　“他都要死了，还托你开启昆仑镜？”
　　“并没有。”伏空令娓娓道，“他只说那九大家族的人他一个都不信，天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昆仑镜是神族的法器，不能落入异族之手，怕羽化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所以，与其便宜了那一群乌合之众，还不如将它交给鬼督一脉保管。”
　　明煜神君：“人家让你保管，又没让你开启！”
　　“我开启昆仑镜，自然是事出有因。”
　　明煜神君猜了个大概，“该不会就是你一开始说的神族覆灭了吧！容我说一句，即便四海八荒被异族占领，可他们头顶上还有三十六重天庭，神族可没那么容易在一夕之间就毁于一旦。”
　　“鬼界暴露了。”伏空令道，“在昆仑赫氏托付昆仑镜后的第二日，鬼界便暴露了。”
　　“恕我直言，要入鬼界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的确不易。自我族族人受命镇守鬼界以来，不知跨过了多少个洪荒。沧海桑田，轮换变迁，却极少有外族人能涉足鬼界。”他怆然一叹，“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一方避世之地却是毁在了殿下手中。”
　　明煜神君指了指自己，“我？”
　　“不错，带着一群妖？”
　　明煜神君当他放屁，“你开始什么玩笑！”
　　“当时殿下的心神已是受了控制，若不是我母亲及时赶到以箫声相抗，将你的神识招回，那一日灭我鬼督一脉的便就是你明煜神君了！”
　　“我就那么点儿出息？被一群妖控制了心神？”
　　伏空令点了点头。
　　明煜神君：“……”
　　这位鬼少主继而道：“我本以为殿下的确挺没出息，堂堂一届皇子竟着了妖人的套。可便是在那时，我母亲道出了殿下被天帝软禁一事。想来妖族人即便想控制你怕也是寻不到人的。”
　　“你的意思是……”他随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会的，我父君不会这么做的！”
　　“那一日殿下领来的少说也有万余妖孽，要灭我鬼督一脉几十口人可谓是如踩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鬼界本就与外界隔绝，知道入口者寥寥，殿下你算一个，天帝算一个，羽化的历任天帝也知晓。可真正能入得了鬼界的，其实也不过只有我母亲和她教出来的殿下您罢了。昆仑赫氏家主前脚被我族人救入了鬼界，殿下后脚就领着妖族进犯我鬼界，幕后之人只能是那一位了。”
　　明煜神君依旧不肯相信，“我父君这么做图什么？”
　　“殿下，四海八荒幅员辽阔，异族何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占领了神族的大好河山？难道真的是因为厷奕仙君的软弱无能？若此事不得天帝默许，厷奕仙君即便是借了一万个狗胆都不敢退让得这么彻底！天帝不过是要借异族之手将十大家族赶尽杀绝罢了，尤其是当年勾结卫氏操纵星罗天观的九黎安氏，他怎能容其存！卫氏一族本就是个隐族，即便暗着灭了他们全族也没人会知道，就像他派殿下你带着一群妖来灭我鬼督一脉那样！知情人全部处理干净，便没人知道他干过的好事。而只要异族拿到了昆仑镜或者任何一个神族的法器，天帝便能以此反咬一口，让厷奕仙君出兵攻打。四海八荒必有一场恶战，届时生灵涂炭，置六合百姓安危于水火。”伏空令的语气这才起了波澜，“大殿下，试问如果天帝要以苍生来为他自己铺路，扶摇直上，踏过太清境大赤天、上清境禹余天、玉清境清微天，继而将整个神族拿捏在自己的手中，我应该要置身事外吗？他可以与异族勾结残害忠良，可以把四海八荒拱手相让，难道就不会背叛神族将整个三十六重天庭划为异族所有？神族兴衰不过是天帝的一念之间，覆灭也不过是眨眼一瞬的事情罢了！”
　　这一段悲愤的控诉之后，琉璃殿内陷入了一片可怖的死寂，就连仙障内的两位都乖乖坐着一动不动了。
　　神族的大皇子明煜神君默了许久，沉声道：“你说得没错。”
　　伏空令将手中茶盏一饮而尽，这才微微平复了心情，“那一日我母亲虽将殿下神识唤回，却已是阻挡不了群妖的进攻。作为鬼督一脉的后人，我没有退路，也没有出路，只得开启昆仑镜。这一趟，我便是为了让苍生免于绝境而来的。可我伏空令势单力薄，恐难成。天祁君虽与我是同类人，可惜他死得早，并不知后世疾苦。我无凭无证，而我所知之事又尚未发生，何以取信于人？我只能想方设法将当事人聚在一起，让你们自己去探出真相，在祸事还未一发而不可收拾前阻断祸根。我也知殿下依旧不信我言，那不妨以苍生为赌注，坐观其变。也许殿下更相信天祁君，毕竟他是殿下的心上人。那段执念是否属实，一问便知。”
　　“这个不用你来教我！”他呛声后又默了片刻，揉着额角疲惫地问道，“鬼界元神万千，为什么偏偏只有公孙念回来了？”
　　“回来的也许不止他一个，谁知道呢！又或许……又或许是怜他一片痴情，所以老天爷给他开了一扇后门吧！”伏空令轻轻一叹，“我这一趟回来得仓促，个中因由已无处查证。不过有些事情还是不一样了！至少天祁君的命运发生了转变。虽然未必变好了，但也总比他的元神在鬼界生生受着那一遍又一遍的诛心之痛来得强。”
　　明煜神君复又默了良久，“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
　　“你是如何能入得了鹤澜堂，又是如何能破我设下的结界？”
　　伏空令泰然一笑，“我本就是鹤澜堂里的人，只因那处后来被异族攻占，大家都待不下去了，只得各回各家。论元神年纪，我比此时的殿下您还要大了不少，不过是一个结界罢了，破起来也不是太难。”
　　“此事牵涉甚大，本殿下不可能只听信你的一面之词。待到我有足够的证据可以相信你之前，切勿对他人提起此事。仙障里头的那二位，既然已经牵涉其中，我会挑个一二简单同他们一说。”明煜神君和和气气地警告道，“关于天祁君的事情，你最好守口如瓶。有的时候，本殿下的脾气可没那么好！”
　　回想起那一日玄衣皇子带领一群妖孽气势汹汹杀进鬼界的情形，一阵凉意随即蹿上了他的背脊。伏空令点头唏嘘道：“比如你吹着洞箫领着那一群妖闯入我鬼界的时候，真是叫人终身难忘！”
　　额上青筋跳了两跳，明煜神君却还是不得不收拾起自己想要为难人的冲动，决定以大事为重。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遂起身道：“鬼界阴气重，实在是晦气，就不叨扰了。”
　　鬼界的小少主抬手便撤了仙障，“的确重！我这副年轻的皮囊在这处待久了也是受罪，不如同行吧！”
　　风瑶不明所以，“你们谈完了？”
　　玄衣皇子嗯了一声，“谈完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神秘还不让我们听！”风瑶抱怨道，“不想让我们知道还带我们来干嘛！”
　　伏空令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鬼界阳气弱，多带几个人来可以冲掉点晦气。”
　　那一张还没长开的脸配上满口的老成，风瑶委实适应不过来，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不想理他，遂转而问明煜神君，“殿下，你们刚才说了什么？怎么把鬼督大人都气跑了？”
　　“伏空兄说，安氏与卫氏的事情要交给我们去调查，他身体不济帮不上太多的忙。”
　　风家大小姐免为其难地上下打量了他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就这些？你们说了半天就一句话给概括了？”
　　明煜神君点头道：“他比较啰嗦。”
　　风瑶遂将玄衣皇子拉到一边小声问话，“方才那小孩说他与沐凌是一个情况，这事一会儿俞纵肯定要问我，我怎么答？”
　　“你以为他傻？”明煜神君抄起扇子往嘴边一挡，“即便他当真傻到怎么也想不明白要来问你的地步，你就不会拒绝回答？”他继而点拨道，“拿出你对付姜翊的那套本事来，他保管不敢来问第二遍！”
　　风瑶为难道：“我觉得我打不过他……”
　　“相信我，你打得过！而且那人绝对不会还手！”
　　风家大小姐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遂就沉了脸，“你就站着说话不腰疼吧！看我笑话你高兴了？”
　　明煜神君摇着扇子叹息道：“我们做神仙的，就活这么一世，好不容易你出了这种笑话，我岂有不看的道理！”
　　风瑶皮笑肉不笑地瞪着他，“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殿下越来越有天祁君的风采了！”
　　玄衣皇子唔了一声，“我便当是在夸奖我了。”他遂话锋一转对伏空令道，“伏空兄，我们是原路返回，还是另辟蹊径？”
　　风瑶愣了一瞬，“我们这就回去了？”
　　“不回去难道你还想在这鬼界住几天？”
　　一想到这处糟糕的伙食，风瑶摇头如摇拨浪鼓，“回去！赶紧回去！”
　　“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被晾在一旁的俞纵这才开口，却接连问出了两个相当有水准的问题，“回槐荣城查九黎安氏还是回天府去查卫氏族人？”
　　明煜神君思索了一阵，“卫氏族人无处可寻，除非在乱石阵那处跟踪他们。可这件事情又牵扯上九黎安氏的势利，你我三人势单力薄，怕是没那么容易成。我们还是先从简单的入手，回槐荣城查九黎安氏。一查家主安宁风评，二查他近几年的行踪。至于当年的安氏之乱，若能查到点儿和外界流传不一样的，便更好。”
　　风瑶：“殿下，你不跟我们一起去槐荣城吗？”
　　明煜神君摇了摇头，“你与俞纵一起去槐荣城，我还有事要办。”
　　在前头带路的伏空令不问自答，“我回天府，老是不在学舍也容易遭人怀疑。”
　　风瑶闻言不屑道：“你不是挺会装！”
　　伏空令突然沉吟，“天府不乏安氏旁系学子，指不定哪一个就是眼线。九黎安氏家主继承人之位空缺，有的是为此给安宁卖命的人，我们需得小心。”
　　风瑶怔怔点了点头，“那我们也不便在槐荣城多待，那处的眼线更多，得尽快将事情查得个□□不离。”
　　“槐荣城本就是九黎安氏的地盘，需得格外小心，隐藏好身份！”明煜神君提醒道，“我们在映天阁没有听到那处的散仙议论安宁，我总觉得有违常理。”
　　俞纵接话道：“殿下的意思我明白。”
　　“总之，小心行事，勿打草惊蛇。”
　　说着，他们便要往外走。
　　“且慢。”俞纵出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