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晟》西西惟亚

47、第十章

　　“你这样推着我，我背疼。”
　　明煜神君咬牙好笑道：“垫着我就不疼了是吧？而且还能喘气！”
　　公孙念厚颜无耻地点了点头，竟毫不掩饰自己的如意算盘。
　　如若换成他人，即便是自己的胞弟，明煜神君都可能会即刻一掌拍死对方。可面对眼前这个仙没仙样的神仙，即便他老是着他的套，整日里恨得牙痒，却还是狠不下这个心来，尤其在亲眼看到他身上这么多伤的情况下。
　　“罢了，罢了！”明煜神君索性躺了下来，“看你可怜！”
　　公孙念随即便如一滩稀泥一样，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对方的身上，还心满意足地道了一声，“舒坦！”
　　明煜神君默默咬住了后牙槽，作罢了一脚把他踹下床榻的冲动。
　　也不知是赶路累着了，还是爬墙累着了，亦或是钻狗洞累着了，合衣躺下的皇子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待到他转醒，惊觉自己已经睡过了卯日星君出来当班的时辰。
　　外头已是完全断了黑，天光渐亮，还能闻到清脆鸟鸣。明煜神君心头一惊，刚要起身，便发现自己被牢牢困在了他人的臂弯中。
　　他纳闷了，“昨晚我明明是被压着睡的，怎么醒来就变成了……”
　　变成了这么个暧昧不清的睡姿！且还妥妥地盖着同一床被子……
　　灵台空白了片刻，他震惊了！因他发觉自己竟还挺习惯这样的睡姿，且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他们经常这样抱在一起睡似的！
　　真是活见鬼了！
　　他赶忙掰开他的胳膊，从云被里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公孙念看起来依旧睡得沉沉，可明煜神君知道他多半是在装。这么大的动静，能不被吵醒才是奇了！而且现在这个场面要解释起来也着实尴尬！
　　略微整了整自己的衣袍，他出门便一个飞身跃上了屋顶，遂留下了一串急促的箫鸣声，解了整个公孙府的定身摄魂术。明煜神君坐在云头上缓了许久，直到冷风扑面，带走了浑身多余的温度，他才冷静了下来，算是勉强把持住了自己满脑子不规矩的妄念。
　　明煜神君离开牛首山便径直往西荒的槐江山去。今日便是与风瑶约定在槐荣城会合的日子，如若飞得快些，他还能赶在日落前抵达。而这便意味着他需要飞得高些，高到足够跃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峰，而不是绕着走。即便星罗天观一劫已渡，可明煜神君惧高的老毛病依旧没有什么长进。光是想一想自己坐在云头俯览底下白皑皑的山峰就叫他顿觉头皮发麻。
　　硬着头皮在高处飞了一整日后，他头重脚轻地落了地。
　　是时，日月已现更替之兆，天边一片嫣红，却已是戌时过半的光景。
　　明煜神君庆幸自己来的是西荒，若是换做东荒的随便哪里，此时早就圆月当空照、星光闪耀耀了！
　　他风尘仆仆，早已没有了神族皇子的倜傥潇洒。除了出众的皮相外，此时的明煜神君看起来不过是个寻常小仙罢了。他本就不想暴露身份，是以也不在意自己这一副形容是否有失皇族体面。
　　入了城门，他就近寻了个茶摊灌了两壶好茶润嗓，一边歇息一边等风瑶。这一坐，便就坐了一个多时辰，从黄昏坐到了深夜。直至城门即将关闭，暗夜里才现了风瑶那风风火火的红色身影。
　　“怎么这么晚？”明煜神君给她倒了碗茶水。
　　风瑶也没顾得上答他，先干为敬。干完还意犹未尽，把空碗递到了大皇子面前，示意让他把碗满上。
　　出门在外，明煜神君没端皇子架子，也不同她计较，放下身段当了回小二，一口气给她满了五趟茶水。
　　待到这六碗茶水下了肚，风瑶抬衣袖豪迈地抹了抹嘴后才道：“好茶！”
　　明煜神君唔了一声，“你还没回答我，怎么这么晚！”
　　“我不是应你的要求先回了趟北海嘛！”她一屁股坐了下来，脱力道，“你以为近啊！”
　　玄衣皇子随即起身，在茶水桌上放了半个指甲盖大的金锞子，“天色已晚，瞧你这副模样今日怕是也干不了什么。先寻个落脚的地方歇息吧！”
　　“我这才刚坐下……”风瑶抱怨道，“你好歹也让我歇一歇啊！”
　　“等会有的是时间让你歇！”
　　说着，明煜神君便迈了步子。他也不等风瑶，自顾自地往城中热闹的地方去。风瑶嘴上抱怨着，可两条腿还算识时务，三两步就跟了上去。
　　明煜神君并不是第一次来这槐荣城，是以对这座槐江山脚下的城池还有些印象，找个落脚点自然也不在话下。
　　他们在靠近城门不远的地方择了一户小院。小院门户不大，看起来古朴精致。他抬手敲了敲门，不多时便听到里头传来了动静。
　　“来了，来了……”
　　这个声音一听便是上了年纪的，和蔼和善，还不急不慢。门板开启，门缝中果真探出了一张笑意盈盈的奶奶脸。
　　“哟，这不是……”老婆婆努力回想了一番，“闫公子！”
　　明煜神君后退一步礼数周全地俯首一揖，“又来打扰婆婆了！”
　　婆婆脸上的笑意更甚。也不知是心里开心还是老眼昏花，她双眼成缝，探头朝他身后张望了一番，“怎么，今日你那位俊俏的朋友没有一同来？”
　　玄衣皇子笑着摇了摇头，“他那人事多！”
　　听了他们这一回合的攀谈，风瑶纳闷道：“你们认识？”
　　“从前和沐凌去西荒和西海历练，都会途经此处休整两天。”
　　风瑶哦了一声，对着老婆婆爽朗道：“那位这次没来，但还是得打扰婆婆几日了。”
　　老婆婆笑得眉眼都弯了，“不碍事，不碍事，人多热闹！”她遂将人引了进去，“瞧着二位一身的风尘，定是几日没好好休息了吧！你们这些孩子，就是贪玩！”复又打量了他们一番，了然道，“要一间房吧？”
　　客气的微笑僵在脸上，风瑶目瞪口呆地看向身边的那位皇子，“西荒的民风这么开放的吗？”
　　明煜神君没理她，端着一副正人君子的好架子，客气道：“两间。”
　　“两间？”老婆婆复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们一番，“两间啊！”
　　风瑶赶紧点头，以证清白，“是两间！”
　　她哦了一声，“那就相邻的两间吧，随我来！”
　　府院不大，小巧的后院统共也就四间厢房。风瑶赶了一日的路从北海飞到了西荒，早已是累得眼皮子打颤，进了屋子蹬掉鞋子倒头就睡。
　　槐荣城的夜晚寂静，白色仙气低浮，衬着头顶夜空中的璀璨星河，委实当得起仙境的美誉。而就在这如梦如幻的宁寂深夜，玄衣皇子却再一次跃上屋顶，在城中穿梭了起来。
　　九黎安氏的府邸便位于城中，若要探安家的底细，还是夜晚潜入最为妥当。明煜神君本就不准备带着风瑶去干这件拿不上台面的事，一来是她的速度跟不上，二来姑娘家纱衣层层裙摆飘飘，还戴着一脑袋钗钗嬛嬛委实不方便。倘若半路不慎掉了什么，难免给人留下铁证，狡辩起来都没有底气。因着年少时没有少爬公孙府邸的墙头，明煜神君干起飞檐走壁夜闯他人宅院一事也是驾轻就熟。
　　月色之下，府邸宁静，府内零星点缀着一些烛火，只有风拂树叶留下的沙沙声伴着火光摇曳。
　　作为槐荣城里唯一的仙门大宅，这九黎安氏的府邸委实祥和得有些诡异。明煜神君探寻了一阵，从东边的寝殿一直探到了后院的柴房。最终，玄色身影一闪而出，再一次融入了厚重夜色里，隐没在小巷的深处。
　　槐荣城位于槐江山的山谷中，是以气候相对湿冷。晨起时分，谷中雾气依旧尚未散开，将东升的太阳挡得若隐若现。这处日落晚，日出亦晚。直至巳时将至，依旧是初晨的光景，倒是给仙人睡懒觉行了个天大的方便。
　　风瑶睡得醉生梦死，全然没有外出办事时该有的时间观念。当她迷瞪着双眼从床榻上坐起时，已是午时过半。她看了看外头的天光，以为时辰还早，便又钻回了松软的云被准备去睡个回笼觉。便在此时，房门被敲响了，外头传来了婆婆和蔼可亲的声音。
　　“姑娘，该起了！”她轻声道，“都要过了午饭的点了！”
　　风瑶一听到“午饭”二字立马精神了，她从云被里把自己扒拉了出来，扬声应道：“起来了！”
　　门外传来了婆婆的嘤嘤笑声，“不急不急，午饭给你热着了。待洗漱体面了，就出来吃！闫公子说等你一起用！”
　　“欸！”
　　伏羲风氏的大小姐仗着自己生了副好皮相，在穿戴打扮上向来不上心。从穿衣到梳头，她的动作竟比寻常不拘小节的男仙还快。想着自己错过了一顿早饭，她心有不甘，于是手脚又更麻利了几分，颇有点儿去晚了一步便要当场饿死了的形容。三两下把仪容简单收拾了一下，风瑶蹈着小碎步便迫不及待地往前殿去。
　　“大……”她进门刚要打招呼，便就受了那位神君的一个犀利眼色，遂就结巴着改口道，“大……大兄弟！”
　　明煜神君：“……”
　　老婆婆从外头端来了膳食，笑得蔼然，“这姑娘真豪爽！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活泼的丫头！”
　　玄衣皇子点头应和道：“我从前也没见过这么大大咧咧的仙子！”
　　她把端来的饭菜放在桌上，依旧眉目和善，“小家碧玉和大家闺秀看多了也就腻味了，这丫头俏皮甜美，也是叫人喜欢！”
　　风瑶笑得开怀，“我也很喜欢婆婆呢！”
　　“哎哟，瞧这丫头嘴甜的！”老婆婆笑得眼生桃花，遂对明煜神君道，“这么好的姑娘，你当真不收？”
　　玄衣皇子笑着摇了摇头，“这女人如老虎，谁敢娶！”
　　风瑶嫌弃地撇了撇嘴，“婆婆，这男人我可高攀不上！”
　　老婆婆笑得前仰后合，“二位相貌脱俗，一看便知是出自仙门大家。郎才女貌，不凑一对委实可惜！”
　　风瑶啧啧摇头，“婆婆，现在不兴拉郎配的。你不知道，这位闫公子眼界可是极高，迄今为止还没有哪家的仙子能入得了他的眼！”
　　“哦？”老婆婆细细端详了他一番，一副过来人的老成样语重心长道，“年轻人，心气不要太高。早晚有一日，你会为了一个人放下身段，心甘情愿为她当牛做马。”
　　风瑶呵呵一笑，“这位少爷太金贵，别人不给他当牛做马就谢天谢地了！”
　　老婆婆摇头道：“那是他还没遇上对的人！”
　　“大……”风家大小姐一时半会儿还是改不了平日里的称呼，一张嘴差点又露了馅儿，“大……大兄弟，你不说几句反驳一下？”
　　话音刚落，待到风瑶看向他时，才发现那位大兄弟已是走神了。
　　“子炎兄？”见他没反应，风瑶又拔高了嗓门，“闫兄？”
　　明煜神君这才回了神，“啊？”
　　风瑶往饭桌旁一坐，遂拿起了碗筷。“在想什么呢！走神走了半天！没听到人家婆婆在跟你说话嘛！没礼貌！”
　　“不碍事的。你们先吃着，有什么需要的再叫老身！”
　　风瑶不客气道：“婆婆，请再给我来两碗饭！”
　　老婆婆愣了愣，“姑娘，这一碗已经不小了！”
　　明煜神君指着风瑶面前的碗，见怪不怪，“就这点大小的，她吃三碗就已经是在您面前装秀气了！”
　　婆婆目瞪口呆，“这丫头好生费粮，怪不得你不敢娶！”
　　他憋着笑道：“可不是！小仙家底微薄，怕被她吃穷了！”
　　风瑶吃着嘴里的，嗅着碗里的，还抽空哼唧了一声，含糊地为自己辩解，“婆婆，你别听他的！像我这样的，他能养得起好几摞！”
　　明煜神君悠悠唔了一声，诚恳地摇了摇头，“我家不养猪。”
　　风瑶闻言当即一口饭喷了出来，米粒卡在了半道，呛得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老婆婆赶紧递过去一碗凉茶，遂还给她拍了拍背，了然轻叹，“本还以为你们只不过是为了在外避嫌，看来当真不是一对了！”
　　风家大小姐呛得满面通红，趴在饭桌上生无可恋，“谁跟他一对！四海八荒的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挑这位少爷！”
　　明煜神君随即应道：“四海八荒的猪都死绝了，我也不养这头！”他继而还补了一刀，“吃这么多还养不胖，委实费粮！”
　　风瑶气得一拍桌子直起了身，“本小姐吃你家的饭了？”
　　明煜神君：“婆婆您瞧，不过说她几句罢了，她凶死了！”
　　老婆婆在一旁看完了他们又一轮的怼嘴，只亲睦一笑，“一对活宝！你们先吃着，我再去煮一锅饭，这一顿管够！”
　　待到前殿只剩了他们二人，明煜神君便收敛嬉笑，连筷下的可口饭菜都让他提不起兴趣。那位老婆婆说的话犹如夜空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的心。他知沐凌便是那个对的人，是以自己才会甘心为他放下身段做牛做马。可那又能如何呢！他们早晚还是有天各一方的一日，注定此生殊途。
　　“吃个饭都要走神几次，你好歹尊重一下人家婆婆呢！”风瑶谴责道，“婆婆这么大年纪了，给我们做顿饭容易嘛！”
　　明煜神君睨了她一眼，促狭道：“那你还劳烦人家再给你煮一锅饭？”
　　她咬着筷子颇有些为难，“这么一大桌子菜，不多来几碗饭总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些菜……”
　　玄衣皇子叹了口气，也没有心思同她掰理，“算了，你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