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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九章 ...

  •   周围起了一阵狂风,扯着身后的林子发出沙沙响声。
      在这茫茫的黑暗之中,明煜神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将人背起,迅速往不远处的山洞躲去。即便此时灵台内嗡嗡乱响,他也知道外头潜伏着危机。枝叶摇摆的声音会将那些看不见的威胁掩盖得彻底,置他们于险境之中。他们不能留在这里,尤其是当下这种处境。
      山洞里的情况他亦一无所知。里头比外面更黑,朝里走几步便就连脚下的路都看不见了。
      明煜神君掐了个诀法,扛着人慢慢试探着前行。
      洞中幽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润的腐臭味。借着指尖流淌出的细微亮光,他依稀发现地上有几大坨黑乎乎的东西。明煜神君猜这是巨蟒留下的秽物,这让他更谨慎了起来。额上的汗水淌下,滑入眼角,激起酸涩一片。可他却不敢眨眼,唯恐一个疏漏便让周围隐匿着的蛇虫讨得便宜。抬头一望,他便见了头顶黑暗中闪着的零星光点,如浩瀚夜空中缀着的繁星,还会眨巴眨巴。即便不拿微光去照亮,他也知那是仙鼠一家子。
      仙鼠怕光,若是洞中太亮堂,它们自然会飞走。
      明煜神君本无意打扰那一大家子,可背上之人生死未卜,他委实拖延不得。就地掐了个生火诀,熊熊烈焰便在他周身三步开外的地方漫延成了一个大火圈。一瞬间,振翅声铺天盖地,扬灰从头顶落下,还伴随着细小岩石,黑色身影鱼贯而出,几乎将那狭窄的出口堵了个严实。
      收拾完头顶一片区域的威胁后,他挑了一处看起来还算平坦的地方铺了件外袍把公孙念放了下来,随即下了一道结界以防不测。
      这处离洞口不算远,空气尚且流通,即便此时燃着火,也不至于气闷。蛇虫都惧怕火光,再加上那个结界,这一丈大的地方暂且还算是安全。
      明煜神君探了他的心脉,遂从墟鼎中掏出了一排玉瓶,慌乱地往他嘴里一下子塞了七八颗丹药。目光向下触及对方白衣上的大片血迹,他随即毫不犹豫地解了他的衣裳开始处理伤口。
      这一刀,明煜神君是使了狠劲的。因他当时觉得眼前的这个公孙念不过是幻阵的阵眼罢了。正所谓捅人一时爽,救人火上躺,明煜神君一见那狰狞的伤口和周围湿濡斑驳的血迹便又起了一阵眩晕。他口干舌燥,遂悔不当初,后悔自己怎就在下手时一点情面都没留!这真真是刚撩拨完就翻脸不认人,直接将对方置于了死地。
      明煜神君觉得自己是个渣滓。
      事已至此,即便他自己捅自己一刀给公孙念报仇也没用了。明煜神君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扯了一堆绷带往他伤口上摁。
      白净的绷带不一会儿便被鲜血染了个透,粘腻的腥红从绷带上渗出,沾了他一手的血腥。明煜神君将整瓶的清创止血药囫囵倒了上去,索性从墟鼎里拿了件干净的里衣卷了卷把那伤口摁了个严实。火光映衬着他满头的大汗,烧得他心急如焚。
      腾出手去掐公孙念的人中穴,他怒道:“你给我醒一醒!你他娘的敢死一个试试!”
      可白衣仙君已是没有了任何反应。
      他又用力掐了一把,却忽然觉察到手指底下触碰到的地方一片冰冷。
      “沐凌……沐……”
      明煜神君彻底慌了,他把墟鼎里的厚实斗篷也一并取出来将他裹了进去,遂索性解开自己的衣裳整个人压到了他的身上,在死死摁住伤口的同时也将自己的体温分享给他。
      “你敢死一个试试……”他反复呢喃着,已是惊惶失措。
      不见头顶的日月交替,明煜神君便对时间的流逝失去了概念。他紧紧压着公孙念,觉得时间漫长得仿佛走过了一个纪元。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自己都分不清今夕何夕,却依旧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都不敢动,好似害怕这一动便就要永远失去他了一般。
      许是他这一个并不体面也非常不合礼法但维持了好几日的动作感动了老天爷,在经历的漫长无望的等待后,白衣仙君终是缓缓睁开了双眼,却依旧是一副活不长了的形容。
      “沐凌?”明煜神君抱着他欣喜若狂,“你醒了吗?”
      由于气血不足,公孙念缓了一阵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他环视了四周的火光以及火光后映着的石壁,大致猜到了此时身在何处。复又低头瞧了瞧衣不蔽体的自己,又抬头瞧了瞧压在自己身上也是衣不蔽体的子炎,四目相对,气氛竟一时有些尴尬。
      他气息奄奄地调侃了一句,“这‘洞房花烛’的,殿下是觉得对不起本君,准备以身相许了吗?”
      明煜神君怀揣着的一腔关怀与内疚瞬间被公孙念的这一句轻浮浪语拍得烟消云散。
      他嘴角抽搐道:“本殿下可不入赘你们轩辕公孙氏!”
      公孙念闷哼出声,气短道:“所以你就索性压死我吗?”
      光着膀子的神族皇子赶忙从他身上下了来,敷衍地披了件外袍。
      他望了望周围,喘上了一口气,垂眸道:“竟然反过来了……”
      “什么反过来?”明煜神君不明所以。
      想起前尘过往,公孙念心中便起了一阵波澜,眦睚必报的老毛病便又不合时宜地犯了起来。
      于是,他气若游丝道:“子炎,我大约是要死了。”
      明煜神君闻言一愣,随即冲上去便是一巴掌朝他的嘴呼了过去,“你特么再胡说八道一句试试!”
      公孙念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有点儿懵,这结果可与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憋了半天,公孙念也没能憋出一句话。胸中气血激荡,而他已是没了力气去压制。一口浓血直接吐出了来,不偏不倚正好喷在了那位衣冠不整的玄衣皇子身上。
      这下轮到明煜神君懵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巴掌,讷讷道:“我没使劲儿啊……”
      吃痛地哼了几声,公孙念想要挪动自己的身子却发现即便是轻微的动作都会带来剧烈的疼痛,疼得他浑身发冷还直哆嗦。
      “别动!”明煜神君赶紧按着他的伤处,“伤口又要裂开了,不想死就别动!”
      公孙念两眼昏花的同时还不忘要伺机报复,他继续没心没肺道:“就算不动,大约也活不成了……”
      “你……”
      明煜神君委实想扇裂他这张嘴,却又害怕把眼前这个气血严重不足的人再扇出一口血来。他气得发抖,一腔的火气无处宣泄,只得攥紧了拳头一拳砸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记沉响。
      “子炎……”公孙念撇着头唤道,“我好冷……”
      明煜神君咬牙不语,只将斗篷复又盖在了他的身上。望着那一脸同死人几乎别无二致的虚白,他面有痛色,抓着斗篷的手遂蓦然收紧,在看不见的地方揪出了个心如刀绞的死结来。
      “是我自己不小心……”病娇的公孙念这才良心发现开始安慰他,“不然怎可能在你身上吃这种大亏!”
      玄衣皇子闻言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天祁君安慰人的方式还真是一如既往得特别!”
      火光衬着白衣仙君憔悴的面容,可他的眼底却只映着个气急败坏的闫子炎。
      公孙念柔声哄道:“你想让我怎么安慰你?你想听什么,我都说给你听。”
      明煜神君心头一颤,喉间跟着一紧,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大约会在公孙念面前毫无男子气概地嚎啕大哭。于是他只得转过身去,极力隐藏自己的软弱。
      “子炎!”
      公孙念赶忙伸手去捞他的衣角,可这一动作却实实在在地扯到了他的伤口。疼痛袭来迅猛,本就没有血色的一张脸瞬间又更白了几分。
      “不是让你别动!”明煜神君吓得腿都软了,径直跪在了他身侧。
      “躺下,躺在我的身旁。”公孙念脱力道,“留在这里,哪儿都不准去。”
      “我又没说要走!”明煜神君握住对方冰冷的手往斗篷底下塞,“你都这样了,我还能去哪里!”他遂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别抓着我不放,我不走!”
      白衣仙君这才疲惫地合上双眼,却觉这一闭便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再看一看这个世界。疼痛与乏力拽着他的神识,往虚无中拖去,似要将他困于长眠之中。
      “我要睡一会儿……可能会很久……很久……”
      明煜神君听着这晦气的话就想揍他,“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你想听什么好的?”
      他闭眼痛道:“……说你不会死。”
      “我不会死的。”
      “说你会好起来!”
      “会好起来的。”公孙念长长出了一口气,“子炎,我没有丢下过你……”他说话已是含糊,“即便你已经那样了,也没有……”
      “什么?我哪样了?”明煜神君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沐凌?你要睡着了吗?”
      他嗯了一声,“你也不能丢下我……”
      “我说了,不走!”斗篷底下,他握紧了公孙念的手,“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手上的牵制力蓦地消失了,明煜神君惊了一瞬,赶忙去探他心脉。
      公孙念的心脉虚浮,气息微弱,却还顽强地吊着一口气。
      熊熊火光燃在周身,驱走了寒冷与黑暗。周遭寂静无声,恍惚间明煜神君觉着自己仿若置身鬼界。这种感觉很糟糕,前所未有的糟糕。此刻,他什么都不想做,哪儿都不想去。公孙念让他等,他就一定会等,心甘情愿且毫无怨言。
      索性合衣在他身旁躺下,玄衣皇子将他抱得紧紧。
      “好好休息,我不会走的,哪儿都不会去!”
      回首神生这千年,他这个皇子装模作样成性,可谓是劣迹斑斑。除了惧高,明煜神君还从未真正害怕过什么。可此时此刻,他真真切切地尝到了害怕的滋味,却与身在高处时的恐惧截然不同。
      明煜神君这才后知后觉。
      缘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也不知究竟是从何时起,公孙念变成了他头顶的一片明净天空。倘若有一日这天塌了,他该何去何从……
      将脸埋入了公孙念的颈窝中,明煜神君瑟瑟发抖不能自已。怀中的那具仙身依旧冷冰冰的,正如那人的心性一般,叫人不敢靠近。可即便只剩下了脖颈处散着的些许温热体温,此刻明煜神君也想要独自霸占,一滴不剩地全部占为己有。因为只有这微不足道的温度才能给他安慰,维系住他一线尚存的理智。
      而后的几日,明煜神君便在这淡淡的温暖之下昏昏沉沉睡了几段,这是他自进入星罗天观后第一次得以合眼小睡片刻。他间或起来给公孙念送了几次药,喂了几次水,或躺或坐,寸步不离。
      渐渐得,他开始觉得公孙念睡得似乎有些太久了,干等着也是无聊,他的思绪便就又不受控制了起来。
      在入星罗天观之前,堂堂的神族大皇子曾经干过一件相当混账且没有君子风度的事情。他绑了伏羲风氏的大小姐,在没有征得人家同意的情况之下就用箫声强行读取了她的记忆。
      这是个秘技,是教他吹箫的那位九重天上的乐师传授的。明煜神君从小跟着乐师习五花八门的技巧,练不传密曲,是以他兜里装着的私货委实不少。比如那支能开启鬼界大门的曲子,又比如这个能读取他人记忆的调子。
      风瑶的记忆零碎,几乎不能串成线。明煜神君只探到公孙念的仙身状况与元神年纪不符,至于他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却不得而知。可仅仅是这结果,也足以叫明煜神君震惊。
      这两年,他拖着这样一副仙身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到这里,玄衣皇子坐不住了。
      自北海历练一别后,他便发现公孙念起了明显的变化。过去的千年,他们一直维系着亲密如兄弟般的关系,不曾逾越。明煜神君知道妄念行不通,而沐凌也定然明白他们不可能。可这心照不宣的平和却打那北海历练后便就变了味,一点一点得,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时至今日,明煜神君依旧觉得匪夷所思,他想不明白公孙念怎就能在不经意间让彼此的关系发展成了这样。若说是无意为之,怕是没人信。左右明煜神君自己是不信的!
      这个惊人的秘密他只来得及知道一个结果,至于公孙念到底是因何而凭白多出了一半的元神年岁继而导致元神与仙身不得完全契合一事,他实在是好奇!奈何当时天石的时限将至,明煜神君也不得机会去一探究竟。入了这星罗天观后,所遇所历累累,坎坷险阻不绝,他也没功夫去琢磨。眼下,玄衣皇子守着伤重的天祁君百无聊赖之际,忽想起了这桩事情,便就抓心挠肝般难受。
      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的空玄,他委实心痒难耐,想要趁着公孙念重伤不能自理也无法反抗之际冲他下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搞个清楚。公孙念的性子他最清楚,只要那人不想说,便绝不会说,旁人若想要知道只得使些不光明的手段。指腹摩挲着箫管,明煜神君犹豫不决,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可能与自己脱不了干系。难道是在北海的时候打了什么不该打的神兽受到反噬或者诅咒?他细细回忆了一番,断定自己没有打错妖兽,他更不信天祁君会犯这种错误!
      望着地上沉沉睡着的公孙念,明煜神君倏尔扣紧了五指将空玄举到了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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