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点》夕玦

3、终点（下）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周朝阳曾认为他和礼韵就是这样，于千万年之中的无涯荒野，没早一步也没晚一步，彼此牵手渡过难关！

　　礼韵发来微信：夭寿，我妈跑得没影了，法院要收走房子。

　　礼韵发来微信：妈蛋，亲戚闹到家里，要我外婆还钱。

　　礼韵发来微信：快来，我在医院，外婆不行了。

　　礼韵发来微信：没走，宿舍热得一毛，还没教室凉快呢！

　　不管发生什么事，周朝阳都没松手，陪礼韵去找法官，替礼韵照顾外婆，给礼韵补习功课，帮礼韵料理后事，都当成分内事，做得是理所当然。

　　法院贴封条的那天，彩电、冰箱、沙发、钢琴统统扔外边，看着曾经昂贵的家私，如今却似垃圾一般，被收破烂的大肆压价，路人又都停足观看，议论纷纷品头论足，本该凄怆悲凉的遭遇，但因有周朝阳的陪伴，礼韵只是气愤抱怨，摊上一个不着调的妈，闯了纰漏一走了之，连亲儿子都不要了！

　　礼韵说这话的时候，头靠周朝阳的肩膀上，半是撒娇半是抱怨，甚至带着求爱示好。身边人都离开了，他需要更亲密行为，来确认彼此的牢靠。

　　周朝阳会打他屁股，说多大了还爱撒娇，换成他爸一脚踹飞，但又总是挺胸展肩，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考分出来志得意满的礼韵，与周朝阳在军属区溜达时，一时兴起拽他衣领，鼻尖抵鼻尖说警告你，以后不许学我妈，一声不吭就逃走，不负责！

　　说完，笑如春风，发丝遮住眉眼，轻啄周朝阳的嘴唇，还意犹未尽说甜的，而当时周朝阳只是喝了矿泉水！

　　自从礼韵家里出事，周朝阳没再订过航模，存压岁钱的银行卡和日常的零花钱转手就给礼韵。

　　周朝阳说在家不需要花钱，小保姆一日三餐做饭，但礼韵住学校不一样，吃喝拉撒穿衣磨鞋，便是买本复习资料也要钱！

　　周朝阳说等以后挣钱了，工资卡交给礼韵管，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拿卡刷一瓶矿泉水，都能从中喝出甜味！

　　礼韵咬着狗尾巴草，笑得那是春光灿烂，眸中盛着繁星大海，说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远方还等他们一同冒险！

　　此去不过短短一程，电子屏幕打着2018，七载光阴历历在目。

　　就从那个暑假开始，礼韵的台儿庄大捷了，周朝阳的台儿庄开始了！

　　八十年前的台儿庄，可不是诗中的四月天，没有一树一树的花开，也没有燕在梁间呢喃，只有舍身成仁的守城官兵，只有血肉堆砌的生死防线！

　　将军有马革裹尸的情怀，士兵有赴汤蹈火的勇气，四月的台儿庄是一炮一炮的炸开，是弹在空中呼啸，是血、是尸、是焦土，是战士的修罗场！

　　周朝阳被泼妇扇耳光，小京巴窜出车就咬人，还不许他踢狗自卫！

　　周朝阳被老板克扣着，干着大师傅的活，却总拿着小师傅的钱！

　　周朝阳被师傅砸扳手，就因他顶了一句嘴，只有做错的徒弟、没有做错的师傅！

　　周朝阳被工友介绍的顾客欺骗，说等会到家就打来维修费，拖到最后各种理由不给！

　　工友说小周啊，不把师傅巴结好，谁肯把本事交给你？！

　　老板说小周啊，不把客户伺候好，谁肯把车子给你修？！

　　师傅说小周啊，不陪我吃好喝好，就不告诉你门道，三年都想不出来！

　　客户说小周啊，车行不好开，场子、设备和工人，老板要会做生意也要懂行，工人修不了的老板就要会修！

　　七年修好的车不计其数，耳朵灵得能听出发动机异常，却没听出自己和礼韵这趟爱情列车的异常！

　　学校彩排那天结束，礼韵下台就问姚欣，许监腕上戴什么表，怎么像那款宝丽格，总监年薪有这么高？！

　　周朝阳自认不是小气的人，但那天确实发了邪火，礼韵看见别人腕上名表，却没留意他手上的伤口！

　　礼韵给他贴上仇富标签，显然对他人格的否定，仇富者多疑、迁怒、愤妒、小心眼，不患贫而患不均。

　　礼韵把盒饭拍他脸上，说他点背就迁怒社会，没品、没格的市井之徒。礼韵跟同学扬长而去，周朝阳去水池洗把脸，就匆匆赶往车行。

　　战役还没结束，哪怕血流漂杵，城池还得守住。老板不会体谅，客户不听解释，该干嘛还得干嘛，没时间给快递小哥站在女孩窗下，一边哀戚吟唱一边潸然泪下。

　　大三那会子礼韵还在犹豫，愁眉苦脸说读研穷死了，万一找不到好工作，还错过国考的年龄。

　　周朝阳说把握多读几年书的机会，以后有的是大把时间工作，更何况你不就爱这调调，听听课搞搞剧跟姚欣玩耍！

　　再冷再热再苦再累，回家看到礼韵抱零食看剧的惬意神情，所有的疲惫就在笑声中烟消云散。

　　礼韵会戏称朕的大将军回来了，前方战事还顶得住吗？

　　礼韵笑着说朕要在后宫歌舞升平尽情享乐，方能不辜负将军在前线浴血的情怀！

　　礼韵骄傲宣布，以后家庭的精神文明建设归我，经济基础建设就全靠你周朝阳了！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鸿雁们踩得理直气壮，谁特么想过泥的感受？！礼韵和同学意兴阑珊，跋山涉水宿营找星，周朝阳连续加夜班，保证前方钱粮供给，别玩得一路讨饭回来！

　　一整夜，周朝阳就这样靠在墙上，一动不动看着礼韵后背，又想到母亲走后那个夜晚，父亲也如自己这般看到深渊！

　　再没有炮火纷飞，再没有硝烟弥漫，只余下一片死寂，守军已伤亡殆尽，将军也阵亡沙场，周朝阳提着箱子下楼，挤上熙熙攘攘的地铁，坐上开往远方的列车。

　　我们，完了！

　　从今以后礼韵身边，不再有他周朝阳，一个阵亡的将士，一片践踏的雪泥！

　　周朝阳抑住手抖，弯腰去捡手机，先找个小旅店，把东西放下来，吃点东西睡觉。男儿有泪不轻弹，梦里凭栏望江山。

　　一只手快了一步，从地上捡起手机，堂而皇之打开检视，微信、企鹅、来电、短信，熟得就似在用自己的手机。

　　轻装简从的礼韵，拿着笔记本和茶杯，也从那趟普快下车，就跟在周朝阳后边，一直到此刻才露面。

　　看到发不出的微信，礼韵露出得意之色，说能耐啊，打完就跑，跟小混混有得一拼！你学谁不好，非学我老妈？！闯纰漏就跑，特么还是男人？！

　　1463公里外的站台，礼韵从天而降，似四面堵截的追兵。周朝阳眼似寒冰，带着城破赴难的冷毅，任凭他在挖苦讽刺。

　　打开浴室的喷头，周朝阳站在水下，仰脸让水冲淋。如果能够割舍感情，就不会听任礼韵摆布，住进这家小旅馆，开了一间大床房！

　　礼韵打开箱子，随手拿件内裤，站在浴室门口，说还真没我东西，你倒是断得干净。

　　周朝阳仰起脸，任水哗哗冲刷，五脏六腑郁结，痛得一声闷哼，却又微不可闻。礼韵瞅他一会，便走进浴室，无声无息地，贴到他的背后。

　　周朝阳陡然僵硬，腰间绕来手臂，身躯紧密相连，水无缝隙可流。

　　瘦了，减腰围，我搂得出来！礼韵枕着他的肩膀说，脸颊贴着他的脖子，苦闷语气透着哀怨，似长久分别的恋人。

　　对不起，原谅我，礼韵说得诚恳，不断起伏的胸膛，鼓窜着他的后背，低压压的声音更觉撩人。

　　在雾气缭绕的浴室中，在看不见的触觉之下，声音似乎比人更诱惑。

　　迅速升温的身体，将浴望和痛苦相连，周朝阳反拧水龙头，让冷水淋漓而下，却被礼韵又拧回去！

　　冷水热水交汇，在转身的一刹那，周朝阳和礼韵照面，鼻尖抵鼻尖，呼吸凑一处；

　　两具雄性身躯，胸膛彼此起伏，心在跳动如雷，情似惊涛拍岸，血丝遍布的眼睛，凝视彼此的渴望；

　　如果是和礼韵在一起，所有的准则都不是准则，所有的痛苦都凝聚成浴望；

　　把自己化为一把吞噬利剑，在礼韵里边深入再深入，周朝阳看到了无尽深渊，看到了尸山血海，却无法止步于前；

　　那该死又痛苦的爱，转变成力与力的较量，至刚、至烈、如太阳和太阳，炙焰万丈焚尽洪荒……

　　撕裂礼韵的同时，也撕裂他的胸膛！

　　在站台上，周朝阳拖起箱子，在礼韵的视线里转身，手机又在此刻震动，重新加他微信的礼韵发来一个年轻女人的照片。

　　周朝阳看到这张脸，似被记忆拽住脚。那天迈出烤漆房，就见她站在面前。

　　她没有大吵大闹，只是给他看了照片，丢下一句管好你的人，再勾引别人的老公，就别怪我找人教训！

　　照片都有时间显示，在餐厅是六点半，停在山顶八点一刻，在小区门口十一点，门卫大爷还敲下车窗。

　　周朝阳的血液冰凉，说和姚欣看电影，礼韵竟对他撒谎！

　　礼韵站在身后说，给看你照片的女人，一个没啥人气的网红，平时就帮许颢干这勾当，说自己是他的未婚妻，找私家侦探拍的照片，其实是受许颢指使，专门破坏别人家庭。

　　礼韵说照片是被P图，那晚除了狗腿司机，还有姚欣和仲老师！那日学校彩排结束，我俩吵架被仲老师听到，他跟许颢是一伙人，事后又帮许颢拉拢，叫我送资料什么。狗腿司机你也见过，那日送我去医院，在门口监视的家伙。

　　礼韵说那块表只是高仿，许颢惯用这些假物，以公司包装或者奖励艺人为由，欺骗涉世未深的艺校学生，威逼、利诱、甚至是用暴力胁迫受害者，跟一个地下富豪俱乐部做肮脏的皮肉交易。

　　礼韵说淫媒、涉黑、还有一桩人口失踪案，姚欣老妈说他和仲下半辈子，就在监狱里面洗心革面吧！

　　礼韵把偷撕的校刊拍姚欣脸上，怒目说你要送它给你老妈当生日礼物？62万不是人民币还是美金？你是想耍我还是想坑你亲妈？亏我还一家家帮你跑商场，拿着手机照片说要买这款，一个被人笑掉大牙的土鳖！

　　礼韵下台就急匆匆找姚欣，完全忽视手背流血的周朝阳，说你快看许监腕上那块表，是不是那款限量版的宝丽格？刚刚台上反光我看不清楚，就觉得是荧荧绿绿的一片！

　　礼韵偷偷给姚欣发信，想看表，速来省台，许要上‘娱乐达人’节目，老仲正好要我送资料。

　　礼韵跟手术大夫聊过后，慌乱神情逐步平复，对陪他而来的姚欣说，打电话给你老妈，问我该怎么配合，敢打伤我男人，我要送他进监狱！

　　在站台上，礼韵走到神色冷峻的周朝阳身边，掌心覆上他拖着行李的手背，说我虽然撒谎骗了你，但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无论是跟你吵架之前，还是我们吵架分开后。

　　礼韵说手表事情牵扯案件，姚欣这个混蛋逼我发过誓，即便是对你也不能说，况且许颢究竟是什么人，当时也还没下定论，不能仅凭一块表就判定！

　　礼韵说我主要气你两点，一说我搞的艺术不挣钱，二不辨真伪动手打人，即便许颢背后搞鬼，但你要信任我的话，就不会搞出这些事。

　　礼韵说前晚我等了一夜，我知道你不会说话，但对不起、原谅我，这些话你总会说吧？

　　礼韵眸光清亮，见周朝阳沉默，严肃说周朝阳你要相信，这趟车始终只有我们俩人，中途不会有其他旅客，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周朝阳转过视线，目光投向出口，拉起箱子说，对不起。

　　礼韵盯着他的脸，目光逡巡审视，说还有呢？！

　　周朝阳迈开步子，果断走向出口，说我和你，结束了！

　　许颢不该成为障碍，呼啸而过的列车，能碾碎一切阻碍，是他们自己出了问题，才让不该停靠的列车停靠半途，现在心力交瘁的乘客要下车了！

　　不是一路人，同乘一辆车，注定有一人，为此误一生。如果礼韵下不了狠心，那就让他周朝阳来吧！

　　许颢是垃圾，许颢是坏人，但偌大校园，偌大的首都，总有礼韵的知音！趁现在还能下车，趁现在还能回头，何苦要为一句承诺，搞到最后车毁人亡？！

　　站台上，礼韵手机响了，接起电话说照片收到了，替我谢谢你老妈，硬座坐了一整夜，在济南站跟个大兵换了，你就当我是傻缺呗……

　　周朝阳脚步稍稍一顿，礼韵已经赶了上来，边讲电话边抢拖箱，瞪眼说周朝阳，再敢逞强用力，我就把你打成脑震荡！

　　车站旁边的小旅店，阳光透过窗帘缝，射入昏暗的屋内。

　　周朝阳腹肌舒展，一滴汗珠摔成八瓣，礼韵仰首蹙着眉，呼吸间闭目感知，修长的腿贴住他精壮腰身，宛如希腊画像中的神，力量和柔美的博弈……

　　记得第一次时，疼得倒抽冷气的礼韵，问不得章法的周朝阳爱他吗？

　　周朝阳好气又好笑说，都进到你这里边，我是随便跟人这样做的？！

　　那时的周朝阳爱礼韵，对未来不存疑虑，上床亦如做人坦荡；现在的周朝阳也爱礼韵，但对未来存了疑虑，浴望和深渊交替出现……

　　站台上，一把拽住礼韵胳膊，周朝阳疾声厉色说，箱子给我，许颢不是问题，我才是你的问题；

　　周朝阳说我不需要你感激，更不需要你迁就，没我你也能有今天，咱俩没有谁欠了谁；

　　周朝阳说以前没想那么多，稀里糊涂吵架，稀里糊涂和好，在医院倒想了许多，我们已经不是同一类人；

　　周朝阳说无论看多少次航模，听多少场歌剧，上多少堂夜读，我就是一个汽修工，不可能成为你想要的那种人；不能跟你聊舞台美学，也不懂那些表演艺术，更不能跟你探讨乐理，甚至听不出你在台上走音没有；

　　周朝阳说别折腾了，好聚好散吧，趁现在还放得下，再这么纠缠下去，拖得越久越难分，终有一天酿出悲剧！

　　周朝阳说着说着情绪失控，焦躁、疲惫、激动、愤怒、绝望……在大庭广众下难以自抑，冲着礼韵大声吼叫，振聋发聩的嗓音盖过火车呼啸，似要把他从过往的梦境里喊醒！

　　往来旅客投来异样目光，从他们身边远远绕过。

　　礼韵就这样静静看他，眼眶泛红蓄着泪水，粼粼滟滟似有委屈，但更多的是懊悔心疼。

　　即便他没有背叛，仍是伤了周朝阳。

　　在医院说的那些话，将人挡在宿舍外，在租屋里的沉默，都如利剑一般插心，而执剑者就是他礼韵。

　　周朝阳愤怒时出了一拳，他在冷静时刺还一剑，周朝阳打得他头破血流，他刺得周朝阳心在泣血。

　　礼韵看着镜中的疤痕，对姚欣咬牙切齿说，别惹怒读书人，坏起来不是人，我要杀人诛心，谁学那蠢货动拳头，还浪费我自己体力；

　　善良的人遇到不幸，只会默默舔着伤口；恶毒的人遇到不幸，只会变本加厉报复；在医院让周朝阳想清楚自己是哪种人，而今才明白善良的是他、恶毒的是自己！

　　2018年的上海站台，一辆停靠终点的列车，俩个为爱而伤的男人，逐渐升起的日头把影子拉长，最终又替它们叠印到一起！

　　喊到最后嘶声力竭，额头胸膛疼得炸开，剥开血肉唯见白骨，不曾屈服不曾认败，却搞得自己身心皆疲。

　　周朝阳捏住太阳穴，伤痕累累的手背，挡住坚毅的眉眼，却挡不住眼底伤心，泪水顺着鼻梁无声流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即便到了伤心处，也不想让人看见。

　　要把坚强的人伤到何种程度，才能看到他认输认败的眼泪？

　　只为一语一拳，把对方伤至此，礼韵此刻才明了，原来还是自己低头得好，至少此刻不会比他更觉痛苦！

　　此刻剖心一谈，会不会太迟了？！

　　礼韵硬把他的手拉开，同样红着一双眼睛，哽噎说我不是恨你变得庸俗，而是恨自己让你变得庸俗；航模、书店、剧场、同学聚会……我假装你仍可拥有这些，我只想让自己好受一些，却忘了顾及你的感受；

　　礼韵紧贴他的脸颊，鼻梁挨着鼻梁，泪水融入泪水，说你明明比我喜欢读书，你明明不爱跟人搭讪，你明明可以走进校园，你明明可以跟姚欣一样；

　　礼韵抵着他的额头，抓住他的肩膀，哭泣说都怪我那时太过软弱，总从你身上汲取安全感；都怪我那时得意忘形，非要在军属院跟你亲热；都怪我那时不够勇敢，让你为我承担一切后果；都怪我不敢正视过错，总是迁怒你爸和工友们，其实我才是那个断你学业的罪魁祸首；

　　无视来来往往的人，无视手机非礼拍照，礼韵搂住他的腰，伤心不已地说，我看你吃苦受累，我看你忍气吞声；被师傅打骂，陪工友喝酒，听下流段子，打麻将玩牌……你比我还痛恨，可是为了我，你都忍下来。你把我推上高台，自己却沉入泥沼。你牺牲自己成全我，要我怎么安心享受？我也渴望为你牺牲，我也渴望为你付出，这种渴望心情你懂吗？！

　　那一年，比周朝阳只差三分的礼韵，骄傲得好似孔雀一般，在军属院拽过周朝阳亲吻，让提着菜篮的小保姆迎面撞见！

　　礼韵吓得惊慌失措，还是周朝阳走过去，跟小保姆说了什么。

　　瞒不住，她对我爸有意思，迟早会告诉我爸！周朝阳送礼韵回到校宿，坐床沿上想半天后下定决心，说我打算跟我爸坦白，抢在她跟我爸说之前！

　　闯祸后脸白如纸的礼韵，吓得连眼珠子都不转了，比法院收走房子时还惶恐，当场死死抓住周朝阳，问你爸叫我们分手呢？

　　周朝阳坚定说，我不会答应！

　　好似密林投下阳光，让六神无主的礼韵，眼中又幻出神采。

　　人来人往的站台上，礼韵把他受伤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坚定说我不会答应，更不准你逃走，伤了换我拖箱子，累了换我来养家，即便带着安全隐患，与你周朝阳的这趟车，也得继续行驶下去！

　　似从黑暗桎梏中解脱，尘粒在阳光的照耀下，点点潆潆随之浮舞。

　　每次快到巅峰，礼韵总是张开嘴，似待喂的小燕，眼睛却是紧闭，还会蹙着眉头，似专注于感受，又似痛并快乐；周朝阳便在这刻，俯身与他接吻，加快冲击频率，让彼此都宣泄。

　　但这一刻心都带伤，任周朝阳挥汗如雨，弄湿了彼此的额发，却仍灌注不了礼韵，一副欲发而不发的状态。

　　为什么不涉，搞什么名堂？！

　　礼韵也察觉到了异常，支起身子抬起手臂，轻抵他时鼓时偃的腹肌，口吻严肃得不似在谈涉晶，而是巡视作战现场的司令，责备他为何不向敌军开炮。

　　周朝阳闭起眼睛，又觉胸口闷得生疼，一边动作一边滴汗，说那晚我爸拿了子弹，我看得很清楚，一共有三颗；

　　肋骨时隐时现，腰肌一张一弛，周朝阳蹙着眉头，如废墟中爬行的伤兵，满目哀鸿痛中煎熬，却又不舍放弃生机，喘说前晚我看到了，他看过的深渊；

　　礼韵体内滚烫，紧紧夹住那件，曾是极乐舒爽，但因心有挂碍，此刻如陷泥沼，进不得又退不得，勉强得快断了腰；

　　深渊又在眼前，让人望而却步，宛如在硝烟中，周朝阳哀哀喘息，疲惫说撤退吧，还来得及，否则都会死的；

　　记得刚搬入租屋时，是何等意气风发，结婚、宣誓、滚床单，都说要把列车开到性命尽头，但那时谁都没想过尽头，又会是何等的惨烈景象！

　　床单上已有血迹，下身也烧灼般痛，但此刻绝不能喊停，礼韵太了解身上男人，一旦从他心上撤退，想再收复难如登天。

　　六年中学、七年本硕、一寸光阴一寸心血，和周朝阳的阵地决不能失去，今天哪怕做到肠破人亡，也要让周朝阳在他体内宣泄出来！

　　或者说，是宣誓，以最隐晦的液体，在最隐晦的地方；对周朝阳而言，只有对深爱的人，才宣誓得出来！

　　支起上身昂首凝视，礼韵瞪着泛红眼睛，一眨不眨坚如磐石，虽喘却庄严肃穆说，那就请你为我捐躯，像你讲过的台儿庄，士兵打完师长填，师长填完司令填，周朝阳填完礼韵填，让我们一起杀身成仁壮烈牺牲；

　　说完这句仰身躺下，夹起臀瓣缩紧谷道，光滑秀美腹部起伏，礼韵闭目全力迎战，破釜沉舟说周朝阳，我命令你血战到底，拼尽你最后的火力，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尘粒在阳光中飞舞，云在流走树在抽枝，心还在痛苦中跳动……

　　唇上传来滚热温度，不知是泪还是汗滴，礼韵本能舔了嘴唇，咸涩之味翻江倒海，连五脏六腑跟着抽搐；

　　司令已经下令，死守这座城池；似乎断了退路，更似于混沌中，见到久违的光明！

　　周朝阳说会死，礼韵说同殇，那便于炮火中前行，于血海中披靡，于壮烈中捐躯；殒命、立碑、铭刻在历史硝烟中；

　　深渊慢慢退去了，眼前是礼韵的脸，美得宛如雕像，眉角那道浅疤，使他独具魅力！

　　积蓄起最后的力量，周朝阳说了一声好，撕咬、吞噬、纠缠、楔撞，激烈得如百川奔流，惊涛拍岸无休无止；

　　那一刻是血、是泪、是痛、是力量、是杀出重围、所有的所有凝聚成悲壮，烙印在灵魂深处永世不忘！

　　那一刻是燃烧性命，两具绷着的身体，迎接壮烈的巅峰，激烈得神魂战栗生死难平；

　　那一刻嘴唇吞下彼此声音，身躯承接彼此誓言，相融相契已无嫌隙！

　　等到第二日睡醒，收复失地的礼韵，枕着周朝阳的胳膊，再摸到六块腹肌时，中二文艺腔又犯了，说人生若是一幕剧，也唯有你周朝阳，能与我礼韵对唱，一阕就空前绝后，余此生了无遗憾，可赴死矣。

　　见周朝阳未听懂，礼韵又改说人话，昨天一滚壮怀激烈，跟你滚过再无巅峰，到现在还没回过神，以前怎没这么惬意过，难道两月没做的原因？不像那么急吼喉的人呀！

　　说罢，意犹未尽，膝头磨蹭着周朝阳的腹肌，鼓动说再来一场如何？叫老板送点耗子药来，我愿和你死在巅峰中，一起效仿渡边的失乐园！

　　把他的腿打到一边，周朝阳骂他神经病，说你还是文艺一些，人话讲得不堪入耳！

　　少顷，又想起什么，周朝阳皱着眉头，严肃说你跟许颢滚草坪了？

　　礼韵捋开额发，颇为自豪说滚了，怕惊动俱乐部老板，警察要我约他到学校，这货后来察觉不对，想打电话被我扑倒，还狠狠揍了他一拳，要不是警察叔叔把我拉开，真特么想多踹他几脚！

　　礼韵扑到周朝阳身上，小心翼翼捧起右手，目光虽然心疼无比，但中二病继续犯着，义愤填膺说，把我照片P得那么下流，欺负我家兽不会说话，还敢搬石头砸伤兽爪，咱家就靠这只兽找果子，爪子伤了可怎么办呢？！真特么想把他活活揍死！

　　周朝阳皱眉说太危险了，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礼韵满不在乎说没呀，你都把我打成那样了，鼻青脸肿还剃了光头，起码也要等我养好了伤，才能拉到俱乐部去叫卖吧？！

　　礼韵说我就是按姚欣老妈交代，假装信他花言巧语，跟他签约约吃吃饭，接受他的公司包装，买些咖啡甜品忽悠他。我还以为要我安装窃听或是定位啥的，结果就是坐在他老妈身边，拿着她写的台词讲讲电话！

　　周朝阳皱眉说他要带你去韩国整容？

　　礼韵摸着周朝阳的板寸头，投来一个怜悯眼神，说许颢这话你也信呀？读书少就是容易上当！那表也就是个高仿，还是以包装名义，日后还想着收回去。他就是想从我身上赚钱，而不是往我身上砸钱。拍毕业照的那段时间，我伤好了头发也长了，他就想带我去俱乐部，骗我说参加游艇派对，当真学生都那么好骗呀？！

　　周朝阳：……

　　逛外滩的时候，礼韵自拍几张，传到同学群里，心想这样总明白了吧，人在上海闲逛，没去韩国整容！

　　礼韵不靠脸混，男人也不嫌弃，何苦吃那苦头？！

　　谁料照片一出，全群都静默了，消停了十分钟，姚欣发了调侃，说也没整失败呀，还不是这张脸？你的整形医师也没有多厉害嘛！

　　姚欣抛砖引玉，同学们又发声了，整容的最高境界，其实就像礼韵这样，整了完全看不出来！

　　还有同学说，韩国不仅整容棒棒，街道建筑都很漂亮，礼韵身后高高的建筑，堪比上海的东方明珠！

　　礼韵实在懒得解释，直接发个鄙夷表情，惹得姚欣打来电话，专门为这事取笑了他。

　　等在城隍庙坐下来，周朝阳端来小吃，任礼韵一边吃着，一边翻看他的手机。

　　手机并无秘密，周朝阳生性坦荡，人前人后并无二样。礼韵虽然不说，但却感知敏锐，看小段信息后，更是印证所猜。

　　小段后来又发语音，关心得比走前还多，周朝阳却一句未回，甚至都没点开对话框。

　　认识至今，周朝阳始终让人放心。

　　礼韵从电话簿里删除小段，又把手机交还给周朝阳，说屏碎了，等回去重新换个，像素高点好拍照！

　　礼韵说得自然而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的将军能逃到哪里？抓到了也该押解回京。

　　这一趟上海之行，就当是毕业旅游，经历了这些风波，出来散散心也好。

　　周朝阳对删人并无异议，如果超出工友界线，让礼韵不安心就该删，这刻听他谈起回程，自然而然想到租房，说我跟老板娘退租了，你不是说要换个大的，能当工作室也能住人，但地点真要远一些，不然房租也吃不消！

　　周朝阳抬眼看礼韵，后者听他打算回去，就跟刚读大学那会，得他承诺来年租房，那双眼睛顿时熠熠生辉，如释重负说你总算不生气了！

　　说罢，又冲他璀璨一笑，安心享用那些小吃，生煎包、赤豆糊、藕圆子、虾饺烧卖……一盘盘吃得欢快，也不怕等会上厕所喊疼！

　　昨天那一战可谓惨烈，赔了老板洗床单的钱，还承受不少异样眼光。雪白的床单楞是被礼韵染成血旗，最后还拍他肩膀骄傲说这才叫硬气！

　　礼韵说就当咱俩战场上写的血书，死守厮守都差不多的意思！

　　神经病，周朝阳被他气乐了，心底的伤渐渐愈合，也不觉得那么痛了。

　　男子汉要心胸宽广，别总揪小辫子不放，回去还得继续打拼，礼韵在医院说的不全错，总不能一辈子当北漂吧？！

　　开个车行自己挣钱，为俩人拼出安身之地，才是周朝阳的奋斗目标。

　　好在，爱人以血表态，与他死守阵地的决心！

　　不怕任重道远，只怕三心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