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六月落梅花》四月柠檬

82、第八十章 粽子

　　吃完了早饭，江南飞快的对着桌上的人，说了声“我吃饱了”，就准备跑出去，却被许老夫人给喊住了，许老夫人走到厨房里，拿出一大包粽子，顺手递给了江南，江南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她这记性呀。

　　这是许老夫人和周姐一早起来包好的粽子，端午节的时候，买好的糯米，因为江二爷子一家的事情，谁也没吃上粽子，这几日有时间，许老夫人这才顺便把买的糯米都包上了，多出来的，全部让江南带到保育院去，说是拿去给那些孩子们吃。

　　江南抱着一大包粽子，有些滑稽的站在门口，看着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了门口，正正的堵住了大门的出路，二个军官模样的人，有一人手中拿着一本书，那本书，江南再熟悉不过了。

　　军官下了车，往江南这边走过来，院子门口，又走进来三人，郭忏，风景和曾谙也定定的站在那处。

　　江南不自觉的后退了一小步，像是看到洪水猛兽一般，却再也挪不动步子，仿佛脚在地上生了根一般。

　　“你好，请问这是江东的家吗？”军官的声音，像是从地狱而来的一样，沉重的击打着江南的心脏，手中的粽子七零八落的滚落一地，只听得到江南的呜咽声。

　　“你好，请问这是江东的家吗？”军官不厌其烦的又问了一句。

　　大抵是里屋的人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许老夫人和江心走了出来，看着散落一地的粽子和呜咽着的江南。

　　“江东受了伤，为了掩护主力部队和群众撤退，加入了敢死队，拿着榴弹冲进了被日军投放了毒气弹的地方，与十几个鬼子在黄梅同归于尽了。”

　　江南终是崩溃大哭，许老夫人一个没站稳，直接倒在了地上。

　　江老爷子站在门口，听到了那位年轻军官的话，一行浊泪，往后倒去，好在被江夏一把扶住了。

　　“这是他出发前，交给战友的东西，尸体来不及带回来，就地埋在了黄梅四祖寺，请节哀。”军官将那本染血的书递到了江南的面前。

　　江南泪流满面，是呀，她怎么会相信他的话呢，说好的，等到回来之后，一起去上大学的，现在却只留下了一本染血的书和一封染血的信。

　　郭忏走到江老爷子面前，将一封蒋委员长亲自书写的慰问信，双手递到江老爷子面前，沉沉的说道：“委员长知道江东一家的事情，江东是国立武汉大学的学生英雄，还请节哀。”

　　一旁的军官抬着一块牌匾“学生英雄”四个字，刺眼又夺目。

　　一个活生生的人走出了德润里，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下了一块牌匾。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江老爷子借着江夏的力，颤颤巍巍的站稳，接过了郭忏递过来的信件，苦笑着走进了屋内的小房间，看着江二爷子的牌位，悲怆倒地：“老二，是我对不住你，到时候我亲自来给你赔罪。”

　　吉普车扬尘而去，曾谙站在门口，许老夫人振作站起来，弯腰去捡地上的粽子。

　　曾谙向着江南走过来，迅速的捡起了地上的粽子，装进了布袋子里。

　　许老夫人红着双眼，看着江南，只说了句：“把粽子送到保育院去，孩子们还等着呢。”

　　身后江心，童难无不红了双眼。

　　许老夫人走过江夏身边的时候，和蔼的说道：“去医院吧，伤兵还等着呢。”

　　“都去忙吧，家里有我和你爷爷呢，忙完了晚上早些回来，去江边送送江东。”许老夫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喃喃道。

　　乌云急速的笼罩，一场跑暴突然来了，豆大的雨点狠狠的砸下来，将院子里结了果的石榴砸的纷纷落地。

　　曾谙一把拉起江南，江南神色颓然，走回屋子将沾了血的《战争与和平》，稳稳的放在了书桌上。

　　江夏递给曾谙一把伞，四人走出了院子。

　　曾谙开着车，先去了协和医院，而后跟着江南一道去了保育院，孩子们看着江南走进来，欢呼雀跃的团团围住了江南，一个个井然有序的领走了粽子，开开心心的吃着。

　　突然一个五岁的小男孩说道：“江老师，我们家乡的粽子是咸肉粽子。”

　　一个小女孩抢着说：“我们家的是枣粽。”

　　“我们家的是豆沙粽子。”

　　“我们家的是火腿粽子”

　　“我们家的是灰粽。”

　　孩子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抢答着，瘦瘦的小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我奶奶包的咸肉粽可好吃了，我再也吃不到了。”突然一个浅浅的声音，本是尖叫着的孩子们立马沉默了，是呀，他们哪里还有家。

　　“老师，圆圆哥哥一早去重庆了，他把那些书本留在这里了。”一个小女孩走过来对着江南说道。

　　江南看着那堆被翻看的有些破旧的书本，忍不住的红了眼眶“以后你来保管这些书，跟圆圆之前一样好吗？”

　　那小女孩沉沉的点了点头。

　　江南快步走出了保育院，曾谙向着走过来的李老师微微示意，这才跟在江南身后，她上了车子，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不知不觉中雨已经停了，天边一道浅浅的彩虹，若隐若现，天气一下子就凉爽了。

　　车子缓缓的停在了一处空旷的地方，曾谙看着眼睛肿的和兔子一样的江南，将她强行拉出了车子。

　　八月的东湖，郁郁葱葱的林木，刚下过一场雨，雨滴坠在树叶上，似落不落，经过阳光的折射，如同点点星光一般璀璨。

　　东湖水湛蓝的如同琉璃一般澄澈，与此时浑浊的江水完全不一样，偌大的东湖，除了他们，再也没有一个人了，安静的连鸟雀的声音都听不到了，连日的炮火，不要说是人，就是动物，怕也是逃离了吧。

　　江南默默坐在湖面的长廊上，长廊距离湖面好几米，因为下过雨的关系，远方有些雾气，有了些看不真切的错觉。

　　曾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瑞士糖，变魔术般的递到江南的面前：“吃颗糖吧。”

　　江南看了一眼隐忍着情绪的男子，拿起一颗糖，撕开纸质的包装，喂进了嘴里，甜的直掉了一滴泪。

　　一阵久久的沉默，二人静静的看着远方平静的湖面，各自心事重重。

　　“他说，等他回来，我们一起去上大学，我怎么会信了他的鬼话，上了战场，怎么可能还回得来，我只想要一个家，你不要参军了好不好？”江南用近乎恳求的话语说着。

　　曾谙拿手轻轻擦掉了江南的眼泪：“可是，我不想做逃兵。”一阵久久的沉默，自从上次那个师长的事情之后，他仔细想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的说道：“我们不要在一起了，你去嫁个更好的人吧，离开汉口，等到胜利了，再回来。”

　　本就狭窄的长廊上，江南受了刺激般的站起来，红着眼睛看着曾谙，这眼神，看得曾谙有些害怕，传来她柔柔的声音：“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不会做逃兵，我就会吗，是你说喜欢我的。”

　　“我现在不喜欢你了，我只是为了报恩，才说喜欢你的；也是为了报恩，才会在炸弹落下之前，挡在你身边；因为我爷爷欠了你们江家，为了弥补你们江家，我才说一直很喜欢你，因为我爷爷内疚了几十年，我不忍心。”曾谙看着江南，她这般的女子，重情重义，若是自己和那师长一样，哪一天在战场丢了性命，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活得下去，与其日后有憾，不如趁早一刀二断。

　　江南甩了曾谙一巴掌，打断了他还未说完的话，却仿佛是拿刀扎在了自己心上：“够了，我不需要你报恩的怜悯。”

　　江南隐忍的眼泪，在转身的一刹那，泪如泉涌，她急匆匆的朝着岸边走去，一个趔趄，直接崴了脚，又倔强的站了起来。

　　看着江南决绝的背影，曾谙红了眼眶，下意识往前冲了几步，却又理智的停下了步子，看着倒地的她艰难的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着，一刻都不曾再回头。

　　曾谙的眼泪落在湖面，了无痕迹的隐入碧蓝的湖水之中，心仿佛被撕扯一般的痛意，连给她一个家，这么微小的事情，都做不到，又怎么能说保护她一辈子呢。

　　曾谙开着车子从江南身边呼啸的离开，一刻都没有停留。

　　江南看着离开的吉普车，还在希望他可以停下车子，朝着自己走过来，告诉自己刚才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可是脚痛的事实，却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自己，这哪里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