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六月落梅花》四月柠檬

65、第六十三章 跳河

　　江老爷子朝着天空狠狠的看了一眼，那是一种怎样的悲凉，明明是最美的四月天，眼前却是一片血色迷茫，浓烟滚滚的模样，他们的家园，支离破碎，背着双手，朝着德润里头也不回的走回去了。

　　江夏红了眼眶，他知道，她记起所有事情了，她一定是记起所有事情了。

　　曾谙和风景对着那片长空，行了一个久久的军礼，喃喃道：“兄弟，好走。”

　　童话浑身发抖，哭到昏厥，被江夏抱回了德润里。

　　德润里，云樵路一片，除了巷子口被炸毁了，其他的房子，还是好好的。

　　江家人回到家里，大家都默默的收拾着院子里面落下的厚厚的灰尘，许老夫人拿着抹布，一遍一遍的和周姐，江心擦着玻璃，小洋楼终于恢复了窗明几净。

　　江南陪着童话，童话一句话也不说，一口水也不喝，端进来的糖水鸡蛋，热了又凉，凉了又热，一丁点儿没吃。

　　傍晚时分，小思浑身灰扑扑的回来了，一进门，跪在了许老夫人的面前，仿佛经历了生死一般，她和同乡本来是准备回城的，她母亲收到了江家的钱，说是无论如何让小思要回江家，好好的报答江家的恩情，小思这才不舍的离开，父亲不在了，一大家子人，还是要活的呀，小思一咬牙，就和同乡出了村子。

　　哪知在城外的时候，就碰到了空战，一颗颗炸弹从天上簌簌的往下掉，一起回汉口的同乡，被炸死了好几个，她跑的慢，跌倒在淤泥沟里，反倒是捡回了一条命，只得捡了草席，盖住了那些同乡的尸体，这才在夜色中，往汉口赶来。

　　“老夫人，从今天起，我这条命，都是你们的。”小思跪在许老夫人的面前。

　　许老夫人立马扶起了小思，看着一身脏兮兮的小思，抱着她的头，安慰道：“孩子，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

　　风景和曾谙站在陈主席的办公室里，听着一个人，汇报着今日的战况，冯玉祥和陈主席坐在沙发上，罗卓英，郭忏和方天，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若有所思。

　　曾谙只听到了一席话：“童年战机被击中多弹，放弃了跳伞求生的机会，开足马力朝着附近的一家敌机高速撞去，童年此举，使国军飞行员和苏联援华航空队的队员大受鼓舞，越挫越勇，三十分钟激战，一举击落日军11架战机，10架轰炸机，重挫日军，取得抗战以来，最辉煌的空中战绩。”

　　风景只听到了冯玉祥出门的时候，背对着屋内的人说的那句：“舍身成仁同归尽，壮烈牺牲鬼神气”，而后浑浑噩噩的，什么都没听到了。

　　武汉三镇，听到电台里传来的消息，大家纷纷涌向王家墩机场，庆祝空军大捷。

　　曾谙想着去江家看看，和风景一前一后的走到了一楼，来往的士兵，皆对着风景行礼。

　　“陪我喝一杯吧。”风景看着走了好远的曾谙，这才吼了一嗓子。

　　出奇意外的，曾谙竟然同意了，小齐跟在风景的身后，三人走到了一家小巷子边的小酒楼。

　　所有的明火已经被军民合力扑灭了，只是有些惨淡的黑烟袅袅升起，诉说着白日里，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空战。

　　店家也没想到，今日还会有人来吃酒，上午逃出了城，刚从城外回来，方才只是来看了一眼店子，有没有被炸弹炸毁，哪知，刚打开店子，就听到门口传来声音：“有酒吗？”

　　店家出门一看，二个军官模样的人站在门口，这才讨好的说道：“有酒有酒，不过小菜只有豌豆米了。”

　　“只要有酒就可以了。”风景冲着店家说道。

　　店家慌忙拿了毛巾，将门口桌子上的尘土，拍打掉，又将二把椅子给擦干净了：“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拿酒。”

　　风景和曾谙齐刷刷的坐下来，小齐不远不近的站在一旁。

　　店家端来了酒，风景给自己和曾谙倒上了一杯酒，拿着自己的那杯酒，却忽而倒在了地上，虽然他们那场兄弟结拜，结拜的莫名其妙的，可是童年是他们五人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即便知道战场如何残酷，可他没想到，童年竟然以同归于尽的方式，殒身殉国。

　　曾谙拿起酒杯，也洒在了一旁的地上，天空阴沉沉的。

　　二个人坐在巷子里面的小桌子上，喝了一杯又一杯，一句话都没有说，千言万语在心中，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战争，向来就是这般残酷的，百年屈辱，何其不甘，身为中国人，身为军人，他们根本没有逃避的权利。

　　江南陪了童话上半夜，下半夜的时候，江心换了江南，来童话的房间陪着她，童话只是一个劲儿的看着自己和童年的那张合照，一句话也不说。

　　五点的的时候，江心慌张的声音传来，江南和江夏本就没睡着，听到声音立马从房间冲了出来，原来方才江心打了个瞌睡，哪知童话竟不见了。

　　江南左思右想，想起了最后他们是在江边见面的。

　　三人往江边赶去，果不其然，童话一步步的向着江水深处走过去，江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腰。

　　“童话。”江南一声喊，被隐没在滚滚东流的江水之中。

　　江夏奋不顾身，朝着水中的童话拼命的走去。

　　江南拽着江心的手，二人不住的喊着童话的名字，看着江水淹没了她的脖子，江夏奋力的拽住了童话的手。

　　“不要做傻事了，他死了，他回不来了。”江夏双眼微红，看着自己面前几乎面如死灰的女子，拽着她，硬拉到了岸边。

　　童话挣开江夏的手，转身朝着江水走过去。

　　江夏打了她一巴掌，一个红红的掌印就落在了她白皙的脸上：“非要白白搭进去一条命吗，你哥已经死了，你哥说过，每一次从日本人作战，他就没想着回来，你这样白白牺牲，就算你们见面了，他也不会原谅你。”

　　童话平静的脸上，一行热泪终究是滚落出来，望着滚滚东流的江水，大滴大滴的眼泪奔涌而出。

　　江心和江南默默站在一侧，不由得红了眼眶。

　　“好，若你还要寻死，我不拦你了。”江夏转身，悲怆的走了几步。

　　“江夏哥，我不寻死了，我会好好活着的，我哥曾经说过，若他死了，希望活下来的人可以继续同日本鬼子战斗，我会好好活着的。”

　　江心一把抱住了童话，湿漉漉的她，浑身都在颤栗。

　　江夏转身，看着童话，在大姐的怀中，泣不成声。

　　原来这世间，原本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琴川被林吴氏接回家的时候，坐在车里，紧紧的抱着林吴氏，下午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些血肉淋漓的尸体，不停的在琴川的脑子里徘徊，犹如梦魇一般。

　　林越修在厂子里面一番检查，得知没事之后，这才往家里赶去。

　　林越修进门的时候，一眼瞥见了堆在角落里那个染了血迹的洋娃娃，孤零零的被放在了阴暗的角落里。

　　原来林吴氏带着琴川回家的时候，发现琴川一直抱着那个染了血迹的洋娃娃，便让琴川扔掉，哪知琴川不肯，哭闹着说是要留下来，林吴氏只得吩咐何姐，明日将那娃娃洗干净，这般之后，琴川才肯乖乖的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睡着了。

　　林越修看着躺在床上，睡着的琴川，却被林吴氏一把给拽了出来。

　　“你今日又去打麻将了？”林越修看着林吴氏坐在沙发上。

　　“是呀。”林吴氏显然有些不痛不痒的回了句。

　　“琴川她？”

　　“受伤了。”

　　“以后少打麻将，在家照顾好孩子，别让我分心。”林越修看到了琴川脚上包裹的绷带，有些愠气的看着林吴氏说道。

　　“这些年来，二个女儿，哪个不是我一点一点带大的，你除了往家里拿钱，还干过什么呢？”林吴氏也有些生气，本来上午是在租界里面搓麻将，还赢了些钱，她是跟琴川交代过的，如果听到动静，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哪里知道琴川竟然跑出了家。

　　“我不想和你吵架，我累了。”林越修转身，林吴氏一把上前抱住了林越修：“我们走吧，我害怕。”

　　“走，能走到哪里去。”

　　“我们出国好不好，我真怕哪天鬼子们来了，我们逃都来不及逃，没有钱，没关系的，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活着就可以了。”

　　林越修掰开了林吴氏抱住自己的手，松开了领带，往房间走去，浑浑噩噩的睡着了，白日里，日机已经飞到了厂子上空，差点以为就要死了，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