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六月落梅花》四月柠檬

64、第六十二章 童年

　　许久，尘土飞扬的火海之间，才有了动静。

　　“曾谙，曾谙。”江南的哭声，在瓦砾中传来。

　　“别哭，我没事。”曾谙额头，汩汩的流着血，脸上黑黢黢的，说完一句话之后，昏了过去。

　　江夏冲破士兵的阻拦，往江南和曾谙那片废墟跑去。

　　“哥，哥，快救他。”江南满眼是泪水，哀求看着江夏。

　　江夏一把背起曾谙，曾谙脸上全是血迹，哪里还看得出来半分人样儿。

　　江夏跑到江老爷子身边：“爷爷，你们先去防空洞，我带他去医院。”

　　许老夫人一把拉住了江南，江南身上全是尘土黑灰：“奶奶，我没事，我跟二哥一起去医院。”

　　许老夫人看着江南确实没什么事情，只是额头有些轻微的擦伤，这才松了手。

　　江南将手中的照片一把塞到童话手里，跟着江夏这才往协和医院跑去。

　　江老爷子看着几人，镇定神色：“我们先去防空洞。”

　　躲在防空洞里，江老爷子脑海里回想的全部是方才曾谙那小子，往炸弹那边跑去，扑向江南的场景，若不是他以身相救，只怕现在在医院躺着的人，就是江南了。

　　何姐去买菜了，林琴川一个人在家，听到空袭警报的那一刻，她本是在睡觉，被吓醒了，屋内一个人都没有，她想去报社找林琴瑜，又害怕的不行，只得抱着自己的洋娃娃壮胆，冲出了家里，往着大同里跑去，街上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处处都是惊慌的尖叫声。

　　林琴川抱着洋娃娃，拼了命的往新华日报社跑去，被人群挤的东倒西歪的，一身小洋裙，在人群里特别扎眼。

　　“快跑呀，那边丢炸弹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本来往一处跑的市民全都四下散开，往回跑去，突然一个炸弹就丢下来了，瞬间燃起火海，有人浑身着火从火海里跑出来，在地上打着滚儿，到处都是一片尖叫声，鲜血淋漓。

　　林琴川缩在一旁的墙角，右脚被石块砸中了，脸上沾满了血迹，方才有个人被炮弹炸中了，一片血落在了她的脸上，她低头看着不远处，鲜血淋漓的尸体，眼泪夺眶而出，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这般惨烈的景象，埋着头，深深的哭泣着。

　　“小姑娘，快跑呀。”一旁的一个大娘，拉了拉琴川的肩膀，琴川抬起头，满脸是血和泪。

　　大娘看着一身洋装的林琴川，抱着一个洋娃娃，眼见拉不起女孩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跟着一群人匆忙跑走了。

　　一阵沉重军靴的声音传来，只感觉到有人站在了自己面前。

　　“找死嘛，这里多危险，还不快走。”一身军装的风景站在林琴川面前，厉声说道。

　　风景看着一个一身白裙子的女孩，突然觉得有些慌神，他正和卫戍司令部的士兵在疏散群众，哪知听到了一阵哭声，循着哭声走过来，看见不远处的硝烟和几具血肉横飞的尸体，狰狞的流着鲜血，一旁的角落里，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子，不知道怎么的，就走过来了。

　　林琴川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犹如神祗一般，一把起身，抱住了风景。

　　小齐站在不远处，看着老大被一个女孩抱住了。

　　“是你。”风景推开了抱着自己的林琴川，她脸上点点血迹，怀中还抱着一个洋娃娃，一身白衣，早已被尘土弄的黑黢黢的。

　　林琴川俨然哭成了泪人儿，直直的望着风景。

　　“跟我来，我送你去防空洞。”风景看着林琴川说了句，转身走开，却没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转头一看，林琴川右脚上，一条约莫十厘米的伤口，正流着血。

　　“还能走吗？”风景看着林琴川，沉沉的说了句。

　　林琴川摇摇头，呆呆的看着风景。

　　风景一把走过来，抱起了林琴川。

　　那是琴川第一次隔风景那么近。

　　风景将琴川一把放进了小齐的车里，甩下一句话：“送她去医院处理伤口。”又捡起滚在地上的洋娃娃，一把扔进了车里，这才转身向着其他街道赶去。

　　小齐只得乖乖的开车，将林琴川往医院送去。

　　琴川看着那个向着战火走过去的男子，心里别是一番滋味。

　　防空洞里，数百人躲在里面，依稀可以听到外面战火的轰鸣，一个刚刚跑进来的男子说道：“哎，你们刚才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呀？”

　　“我刚才和一群人在江汉关观战，看着一架飞机生生的撞向了另外一架飞机，二架飞机跟火龙一样的掉下来了。”男子有些感慨。

　　“哎，这是哪样拼命的人，才不跳伞，直接拿命拼，也不知道这外面是什么情况，该死的小鬼子。”另一个男子说道。

　　这些话，悉数落入了一旁的江老爷子和许老夫人的耳中。

　　童话紧紧的握着那张照片，在江心的怀里安心的睡着了。

　　许老夫人伸出双手，朝着洞口拜了又拜，嘴里念念有词，希望菩萨保佑，孩子们都能平平安安的。

　　一个小时之后，士兵才来了防空洞，告诉大家可以出来了。

　　“大家都出来吧，小鬼子被打跑了，我们赢了。”风景站在防空洞外，红着眼眶朝着里面的数百人说道。

　　“赢了，赢了。”防空洞内一片欢呼，大家纷纷洋溢着笑容走了出来。

　　江家是最后走出来的，江心叫醒了童话，牵着童话走了出来。

　　街道上，还冒着滚滚的浓烟，有些明火还熊熊的燃烧着，士兵们和市民正提着装水的桶在扑灭明火。

　　风景红着眼眶，久久的望着那片天空，移不开眼。

　　“风长官。”江老爷子路过风景的时候，看到这张熟脸。

　　“您唤我风景就可以了。”风景眼眶微红，又看着被江心牵着的童话，他知道童年是她的哥哥，上次一起去东湖游玩的时候，碰到过。

　　“你怎么了？”江老爷子看出了风景的异样。

　　许老夫人和江心，童话候在一侧，望着不远处的天空，浓烟尚未消散，方才那里，经历过一场激战。

　　曾谙被送到了协和医院，江夏给他包扎了，还好额头伤口不大，江南挂念家里人，于是想去防空洞看一看。

　　曾谙和江南一起跑了出来，在路上，曾谙被告知了童年的战机多处中弹，他放弃了跳伞求生的机会，开着战机，朝着附近的敌机撞去，壮烈殉国的消息。

　　那得是有炙热的爱国之心，才让他拿命来博，说好的他们五人一起赶走日本鬼子，再回珞珈山，如今，他却先离开了，想起一起在珞珈山训练团的那些日子，第一次他帮自己套被子，他忍着丧失亲人的痛苦，极力镇定的训练，他不断的鼓励自己，他们一起去辽滨塔村的场景历历在目，不由得红了眼眶。

　　江南一路红着眼睛，直到看到了防空洞前站着的一家人，都是平平安安的，而一旁的童话，拿着那张照片，开心的笑着。不远处，和爷爷站在一处的，正是风景。

　　“听说方才，有一架飞机撞向了另一架飞机，这般不怕牺牲的人，只怕是我们中国飞行员吧。”江老爷子看着风景，随口一问。

　　“是，是国军飞行员，是我们不怕死的中国人。”风景沉声说道，红了眼眶。

　　不远处，江南和曾谙朝着江家人走来。

　　身后，被炸毁的房屋，断壁残垣，支离破碎，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坐在家门口，埋头痛哭，孩子坐在母亲身边，不知所措的玩着地上的泥巴。

　　巷道一旁的大树，被炸的七零八落，新生的绿叶，千疮百孔，散落一地，在火海中化为了乌有，染成了炭色。

　　一旁不时路过搀着伤员走着的人，零零星星的走着。

　　曾谙站在原地，看着江南朝着童话走去。

　　“江南，谢谢你，帮我找回了照片，要不然，哥哥知道照片丢了，会很难过的。”童话笑着一脸明媚，脸上灰扑扑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江南站在童话面前，看着她，再也忍不住了，江南的眼泪夺眶而出。

　　“江南，你别哭了，我再也不弄丢照片了，你是不是被炸弹吓到了。”童话反倒安慰起江南。

　　江老爷子似乎是明白了几分。

　　“童年死了，你哥哥死了。”江南哽咽说道，泪如雨下。

　　童话突然笑了，笑出了眼泪，看着江南，拿出手里的照片，沉默半晌，捂着脑袋，蹲在地上，照片悄然落地。

　　江心红了眼眶，许老夫人一行泪落了下来。

　　曾谙身后，听到电台消息的江夏急匆匆的赶来了防空洞，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得红了眼眶，他想起天台上童年对自己说的话，在格非堂，他对自己说的话语，他终究是以自己的性命，完成了对国家的抱负，可是却在这世间留下了他妹妹一人，江夏突然开始明白那句：“我与日本人作战，从来没有想着活着回来。”

　　江南蹲下身子，紧紧的抱住了童话，童话哭的撕心裂肺，身后，处处浓烟滚滚，火光漫漫，汉口的那抹安宁，被惨烈的撕开了，血肉模糊。

　　童话埋在江南怀里，嚎啕大哭，几近昏厥，抬起泪眼，脑海里，被压制的记忆渐渐的浮现出来，密集恐怖的枪声，接连倒下的尸体，母亲拼死压住自己的身体，血流成河的南京城，巨大的恐怖袭来，呜咽道：“江南，我没哥哥了，我没有亲人了，日本鬼子，杀了我全家。”

　　“我们全家都是你的亲人，所有爱国的中国人，都是你的亲人。”江南哭泣着安抚着怀中的童话。

　　那一刻，江心泪眼朦胧，那个不过二十岁的少年，他本该拥有更好的生活，他还没结婚，他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情，为了保卫武汉，血洒青空。

　　许老夫人抹着眼泪，看着童话那个小小缩成一团的身躯，这些孩子，命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