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六月落梅花》四月柠檬

137、第一百三十五章 那年乱世如麻，如今锦绣年华

　　2018年4月5日，江先生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原本只能容纳300人的小礼堂，却乌泱泱的挤进了500多人，还有些实在进不来的人，站在门口，伸着脑袋听着。

　　不仅有大学生，还有教师，小孩子，不少人听完，泪流满面，江先生起身的时候，胸前的白玉兰胸针，柔柔和和的。

　　全场起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江先生对着所有人，双手合十鞠躬，哽咽着说了最后一句话：“战争没有让我们黑白不分，而是更加明白是非对错。”而后由着曾昀和曾心扶着，走出了小礼堂。

　　林清泪如雨下，一把抹掉眼泪，快走几步跟在江先生的身后。

　　讲座起初，曾心只是拿着相机拍着照片，林清想着再来整理成文章资料保存，后来，在林清的提议下，林清索性把江先生的话语全部用摄像机录下来了，做成了视频资料，放到了网上，不想点击量却与日俱增。

　　她是武汉人，可江先生口中八十年前的老汉口，在炮火纷飞中抗争的有血性的荆楚儿女，却是她这个地道的武汉人闻所未闻的，讲座的那些天回家，路过沿江大道，走过江汉路，中山大道，看着屹立百年的江汉关大楼，璇宫饭店，物外书店，荣光大教堂和上海路天主堂各色百年的老建筑，仿佛在那一刻都又有了生命，江汉关大楼响起悠扬的威斯敏斯特教堂曲，准点报时的钟声，响彻武汉三镇，林清无数次泪流满面，来往匆匆行人路过，看着一个年轻的女子望着百年建筑哭着，大多是讶异，以为是为生活所迫的崩溃大哭，哪里知道其实不然，也有好心人递张纸巾给林清。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当书上寥寥几笔字眼，活生生的记忆再现眼前，南京大屠杀，藤县保卫战，徐州会战，台儿庄大捷，武汉空战，花园口决堤，武汉会战，中山舰战沉，广州沦陷，武汉沦陷，随枣会战，冬季攻势，枣宜会战，宜昌沦陷，重庆六五大轰炸，香港沦陷，鄂西会战，石牌保卫战，以及几乎不为人所知的被日军炸毁沉没于嘉鱼县燕子窝的新升隆轮船和万人惨死长江的江兴轮，变成江先生口中一个个鲜活的记忆和生命，致敬那些前赴后继，守家卫国的中国人，百年前，中国积弱，屈辱百年，是你们挺直了脊梁骨，在破碎的山河中誓死守住了中国，你们听得到吗？这华夏盛世，山河已无恙，如你所愿。

　　珞珈山上，樱花早已凋零，却又是另一番新生的模样。

　　无数武大的学生纷纷站在老图面前，手中都拿着早已提前备好的白玉兰花和梅花，洁白如雪，朱红如火，等着江先生。

　　那不仅仅是白玉兰和梅花，更是那些峥嵘岁月里，属于江先生和曾先生的爱情，短短的六年，江先生却用了一辈子，都不曾忘记。

　　“孩子们，任何以侵略为由的战争都是犯罪，战争摧毁的不仅是家园，更是几千年文明的积淀，和平来之不易，现在的时代多好，你们一定要铭记历史，砥砺前行，在武大好好学习，少年强则中国强，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江先生红着眼眶，看着一群意气风发正青春的学生，数次哽咽。

　　相识的那一年，她才不过十七，他也只有二十，再回武汉，她已经九十八，他依旧二十六。

　　江先生站在老图书馆前，数次哽咽，眼前，当年发生的故事，仿佛历历在目，炮火纷飞的日子早已远去，武汉三镇，万千繁华，犹如涅槃重生，一派岁月静好，老斋舍那一百零八步楼梯，江先生走了许久许久，每一步，仿佛烙印在了心里。

　　身后，林清和曾心一直红着眼眶，数百位学生，无不红了眼眶，站在老斋舍，看着江先生颤颤巍巍的背影，一步步的走远。

　　当天，正值清明节，江先生由着林清，曾昀和曾心陪着，去了江汉关码头。

　　望着长江，江先生的耳边回响着那句话：“凡我江家儿郎，誓与日寇为敌，若日后不寻尸骨，那就对着长江磕头，我们生于长江之滨，也终将魂归夏水。”

　　江先生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她从没忘记，只是再也不敢想起。

　　曾昀曾心，林清以及随行的人，皆对着东流的江水，三个沉沉的响头。

　　长江是一条时间的河流，她记住了每一个人的故事。

　　位于石门峰的武汉抗战纪念园，在武汉会战殉国烈士纪念墙前，从互联网上看到了江先生的新闻之后，自发来了很多人，小学生，中学生，大学生和数百位武警战士，武汉市民，都在行礼示意，看着江先生走过来之后，大家认出了网上的江先生，纷纷自发让出了中间的一条路。

　　江先生拿着一捧白色的菊花，颤颤巍巍的走到纪念碑前，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停停走走，却仿佛走了一辈子，只是无数次湿了眼眶，原来，还有人记得那些为国捐躯的壮烈英魂。

　　那天傍晚，江先生去了中山舰博物馆，沉入江底的中山舰早已被打捞上岸，此刻静静的陈列在眼前，前世今生，想起他们，江先生数次热泪盈眶。

　　当天傍晚，林清接到了英国的电话，说是有人在网上看到了江先生的故事，当年他的曾祖父，是一名战地记者，1940年在宜昌港曾经拍下来了一张男女相拥的照片，英国人将照片通过邮件发了过来，林清立马联系了曾心，曾心认出了那是江先生。

　　1940年6月，一个外国战地记者拿着相机，在宜昌港拍摄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一名军装男子，抱着一个怀孕的女子，周边全是拥挤的人群，拼命的想挤上身后的轮船。

　　江先生从汉口火车站坐着动车去了一趟宜昌，短短二个小时，重回故地，宜昌石牌，那是江先生一辈子深深埋在心间的地方，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我老了。”江先生站在宜昌码头，红着眼眶说出了这句话，仿佛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身边的曾心早已泪流满面，那一刻，她才明白“你不回来，我不敢老”这句话的承诺。

　　太太爱了太公一辈子，一刻都未曾忘记过。小时候听大人们说过，太太这一生，过的很苦，受尽了苦难，受尽了指责，百口莫辩，带着二个孩子，颠沛流离去了很多地方，不管遭受怎样的苦难，太太依然坚持给孩子们教书，执着的把他们培养成才，后来，却拼了命的也要留在上海，因为这个地方是太公生活过的地方，因为有个人说过要带她看尽十里南京路，百里玉兰花。

　　跨越生死，曾经守候，颠沛流离，一生等待，那是江先生的一生，长长的一生，可她曾经也是被人捧在手心的人儿啊，一场侵华战争，让她家破人亡，即便如此，命运也并没有善待她，中年丧子，她的和平，受尽指责苦难后自尽身亡，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的和平没了，可中国的和平守住了，太太总是笑着，笑着面对一切，一生以教书育人为己任，她就像一本尘封的书，将苦痛和磨难深深的酝酿，画作一片云淡风轻笑容，却经久弥香。

　　“只剩我一个了，活着的人啊，要好好的活着，不然怎么对得起那些拿命守中国的人啊，我是替他们看着中国，守着中国的啊，你们可以放心了，如今的中国，真正的和平了，真好啊。”江先生哽咽的说道。

　　曾心和林清早已泪流满面，她们不曾经历过那个战火纷飞慷慨赴死，落后就要挨打，人命如草芥的旧时代，当书上的寥寥几笔，成为了鲜活的记忆，能做到的只有刻骨铭心的记得，这份和平来之不易，是无数先烈用鲜血换来的和平，因为他们不是生活在一个和平的世界，而是生活在一个和平的中国，他们守住了过去的中国，中国的未来，由我们这一代来守护。

　　当年离港的码头，早已不复当年的模样，老人数次哽咽，泪流满面，病倒在了宜昌，不得已取消了前去三峡人家石牌纪念园的行程，紧急送回了武汉，住进了协和医院，尘封在内心多年的事情讲出来之后，病来如山倒。

　　江先生让曾昀联系，搬出了协和医院，住在了位于沿江大道的疗养院里面，等着那个英国人将照片送过来。

　　2018年4月8日一早，江先生精气神好了不少，她淡淡说着，想出去走一走，这一走，从江汉路沿着中山大道，路过璇宫饭店，穿过扬子街，保华街，南京路来到了黄石路，德润里一片早已不见了踪影，云樵路也被改为了黄石路，江先生只是端端的站在路口，红着眼眶，却怎么也不肯往上海路走了，江先生双眼噙泪，看着大孚银行变成了物外书店，书香阵阵，璇宫饭店门口，往来行人匆匆，江汉路，花楼街依旧繁华一如往昔，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迅猛发展的城市文明，似乎是在一点点的蚕食当年那些仅存历史的痕迹，发展与文明，相互碰撞，相互摩擦，无可奈何的同时，却又无能为力。

　　傍晚的时分，落日的余晖淡淡的透过窗户洒进来，江面都被染上了金色的光辉，江先生躺在床上，突然迷迷糊糊的问了句：“怡和街的圣若瑟堂还在吗？”

　　林清有些迷茫，自己是个土生土长的汉口人，可是从没听过什么怡和街，一个年长的护士端着药走了进来，插了句嘴：“您说的是上海路天主教堂吧？1946年怡和街已经改名上海路了，那教堂现在叫上海路天主教堂。”

　　“汉口上海路天主教堂”江先生喃喃自语，迷迷糊糊，一行清泪流出，却忽而笑了，那是他们结婚的地方，这一切，当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吧。

　　当天晚上，英国男子从天河机场匆匆赶往疗养院，拿着那张照片跟着林清匆匆赶往五楼的房间。

　　出电梯的时候，林清听到了房间里面，传来了悲恸的哭声，病房里面，所有人红着双眼，英国男子将照片双手递给了曾心。

　　江先生已经永远安静的睡着了，曾心将照片放在江先生的手中，她的双手安静的放在心脏的位置，他们，终于一起在湖北这片赤色的土地上重逢，一起长眠。

　　很多人知道这场抗日战争，很多人不知道这场抗日战争，知道的人，越来越少了，不知道的人，却越来越多了。

　　唯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勿忘国耻，牢记历史，珍爱和平。

　　我们可以原谅，但决不能遗忘。

　　红梅落，白兰生，落雪舞江城，君与我，我与君，赤绳系定，珠联璧合。

　　二月梅，三月兰，初蕊生珞珈，卿与我，我与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