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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第一百二十四章 切肤之痛 ...

  •   宜昌港的码头,依旧是人来人往,即便大后方重庆在经历过“五三”,“五四”二场日军的无差别大轰炸之后,小轰炸接连不断,到处是断壁残垣,死尸枕藉,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向着重庆前去,因为那里有军队,在他们看来,就是安全的栖身之地。

      风景告了假回了一趟重庆,看着儿子平平安安的从门口走进来,风氏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了地,她抱着风景,湿润了眼眶,而后风景打趣了几句,风氏破涕为笑,这才亲自去给儿子做饭去了。

      风定邦看着风景,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这小子,黑了不少,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不少伤疤,却也结实了不少。

      二人走到院子里面,一场雨后,一大片竹子被洗涤的郁郁葱葱,解了重庆的热气,倒是分外凉爽。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妈呀,每天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的。”风定邦避开了风景的眼睛,淡淡的说着。

      见着儿子并没有开口,风定邦又笑着补了一句:“江家那四小姐,你什么时候给我们带回来呀?”

      “她结婚了,嫁给了曾谙。”

      听出儿子的语气似乎是极其平淡,风定邦宽慰道:“这江老爷子也真是,一把年纪了,还出尔反尔,他与曾老爷子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吗,罢了罢了,比他们江家丫头好的多的是,我给你在重庆找个更好的姑娘。”

      “爸,曾老爷子不愿把搬不走的东西留给日本人,在厂子里自焚了,他们曾家,如今只剩曾谙和他妹妹二人了。”

      听完风景的话,风定邦如同站定了一般。

      “日本军官要求江老爷子献祝寿图,江老爷子画了一幅魑魅魍魉图,被日军装在麻袋里乱棍打死了;江夏夫妇不愿给日本军官做手术,被日军射杀了;江心在长乐戏院杀了一个日本特务,杀了一个汪伪官员;死在了鬼子的枪下,江家,没剩几个人了,我们有武器,可是我们放弃了武汉,他们什么都没有,仅凭一颗爱国之心,同样是拿命在守武汉呀。”

      风定邦生生的往后倒退了一小步,继而站定,脸上带着崇敬的神色:“年初的时候,老冯来找过我,他说江家是有血性的一家人,我还不大相信,一帮子文人书生,能有什么,现在看来是我错了,大错特错,有江有湖,江城人的心中,果真有一片江湖。”

      “攻入武昌宾阳门的波田支队是中国台湾混成旅,淞沪,南京,武汉那么多场血战,日本鬼子真是丧心病狂,任由我们中国人打中国人,让我们骨肉分离,自相残杀,被列强屈辱夺走的土地,我们全部都要拿回来,一点都不可以少。”风景脸上满是悲怆和无尽的苍凉以及坚毅的神色。

      “还走吗?”风定邦侧目看着风景。

      “走,这场仗还没打完,鬼子还没滚出中国,我的兄弟们不能白死。”

      “中山舰的事情,我听说了,少卿他,为国捐躯,死的光荣,只是可怜了他的一双妻儿。”

      “他的妻子和一双女儿,前来武汉处理后事,坐船遇到了风浪,也死了。”风景平淡的语气中带着一股子巨大的苍凉。

      风定邦一惊,报纸上的殉国消息他当然知道,显然风景说的这些都是他不知道的,他打过那么多仗,见惯那么多生死,这一个个的,还是让他听了有些难过。

      “武汉留守,是我私心之举,可是我只有你一个儿子,我比谁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我打过那么多场仗,我知道,在战场上,幸运不会一直眷顾谁的。”风定邦言语之间满是悲怆。

      “父亲,我不怪你,我也不想死,可我不能让他们都白死,我更不想,没了国,再没了家。”风景眼中似有水光闪烁一般。

      “以后,我不拦着了,可是你小子给老子记住,你是我风定邦的儿子,若打不赢小日本,让他们打到你老家重庆来,端了老子的窝,就别说是我的儿子。”风定邦爽朗一笑,将苦楚全部咽进肚子里了,儿子说的没错,这世道,谁都想要好好活着,可人人都好好活着,谁去上战场,谁去打鬼子呢。

      “好。”

      “活着回来,不要让你妈总担心。”风定邦转身走了很远,没有回头,红着眼眶,沉沉说了句,风吹动竹叶,沙沙作响。

      “好。”

      风景看着风定邦有些佝偻的身影,渐渐走远,丢下了一句话,他的父亲,曾经也是那么伟岸的一个军人,什么时候已经这么老了。

      风景去看了一眼小齐,坟茔上的青草,郁郁葱葱的生长着。

      因为江南的到来,许老夫人的身体倒是逐步有了好转,经过一段时日的调养,已经可以正常下地走路了。

      曾乔语不愿去荆州,曾谙想着如今只剩她一人了,毕竟她是自己的表妹,只能试探性的询问江南能不能让她暂时住在许家,舅奶奶一家倒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曾乔语那丫头,虽然嘴上得理不饶人,可是长的可爱,又和她妈妈一样,会说话,时常逗得二个老人家笑呵呵的。

      许老夫人和舅奶奶二个人坐在门口,收拾着一筐子上海青。

      许承拿着一把木质的宝剑,在院子里面挥舞的跟个大侠一般,许诺拿着一本唐诗向着江南走了过来。

      “表姐,你可以教我读诗吗?”

      “当然可以。”江南拉着许诺坐在自己一旁的石阶上,接过许诺递来的书,那一页正是李白的诗。

      “一为迁客去长沙。”江南读了一句,看着许诺摇着二个可爱的小辫子,跟着读了起来:“一为迁客去长沙。”

      “西望长安不见家。”

      “西望长安不见家。”

      “黄鹤楼中吹玉笛。”

      “黄鹤楼中吹玉笛。”

      “江城五月落梅花。”

      “江城五月落梅花。”

      “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江南又读了一遍,看着许诺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倒是让她想到了小六月,小六月,应该又长大了一些吧。

      “表姐,五月不是只有栀子花和石榴花吗?梅花不是在冬天开的吗?”许诺扬起小脑袋,十万个为什么一般的问了句。

      “梅花落是一首曲子,是说呀,有人因为遭受无辜迫害,去了离家很远的地方,他觉得特别伤心难过,可是他还是很怀念他的国家和故乡,听到了那首梅花落的曲子,就好像在五月的江城,看到了故乡冬日的梅花一样。”

      许诺甜甜的笑着:“谢谢表姐,我懂了,我背给你听。”

      小丫头摇头晃脑的背着,江南不由的想到汉口,红了眼眶,她见识过鬼子的凶残,德润里回荡的枪声,消失在德润里的小思和周姐一家,凄惨死去的易皓,牺牲在黄梅的江东,沉没于江底的江西,留守武汉最后一刻战死的江中,琴瑜姐和吴阿姨,牺牲在宜昌港的曾维之,从去年六月到今年六月,短短一年的时间,有如沧海桑田,什么都变了,在荆楚之地牺牲的无数中国军民,不就像那红梅一般,血洒华夏大地,只为了护住身后这一方人的安宁,从此,他们在这世间,只留下一个白纸黑字的名字,宣告他们曾经来过这世间,甚至连一个墓碑都没有留下。

      许诺拿起一旁的《十月文萃》,天真的笑着,递给了江南:“表姐,你给我读这个吧?”

      江南接过来,映入眼帘的就是艾青的一首诗《我爱着土地》,江南的声音如同山间的小溪,又宛如汇入东海的浪涛。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曾谙和苏元站在门口,看着许诺摇头晃脑的背着诗,一旁的江南红着眼眶,仿佛陷入了沉思一般的模样,心如刀割,他究竟要怎么跟她开口,告诉她那些血淋淋的事情。

      “曾谙,奶奶身体好了,我想着回汉口呢,我想小六月,想爷爷大姐他们了。”看着曾谙站在门口,呆呆的看着自己,江南强装笑着走过去,说了句。

      “过一段时间,再回去好不好,就当陪陪我好了。”缓过神来的曾谙红着眼眶,近乎恳求的说了句,极力的克制着自己不安的情绪。

      察觉到曾谙的异样,江南牵起曾谙的手,却发现他的手跟铁一样冰冷:“奶奶也想家了,我也想家了,我也想陪着你,我先回去看看小六月和爷爷他们,再来宜昌找你,好不好。”一句话,近乎恳求,被江南说的。

      曾谙拽着江南的手,回到了后院的房间,一路穿行,栀子花皎洁的盛开着,一场雨不经意的下了起来,豆大般的雨点砸下来,越下越大,从青砖绿瓦间,缓缓的滴落在石阶上,院子里水缸的睡莲,突然之间又盛开了好几朵。

      许老夫人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看到曾谙把江南给拽走了,有些担心。

      许承和许诺二个孩子在雨中开心的笑着打闹着。

      房间门被啪的一声关上了,一旁打开的窗子,雨水滴答滴答的敲打在木质窗户上,暗沉沉的。

      看着曾谙几近噙泪,江南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

      “我不回汉口了,我留下来陪你,我不回汉口了。”江南语无伦次的说着,仿佛能感应到什么一般。

      “汉口来了消息。”曾谙极力平静的说着,双眼红肿着。

      “我去给奶奶帮忙,许诺还让我教她学诗呢,我先出去了。”江南慌张的就往外走去。

      就在江南走到门边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晴天霹雳般的话语:“二哥不愿给鬼子做手术,被鬼子抓去大孚银行宪兵队大楼枪杀了;日本鬼子要爷爷画一幅贺寿图,爷爷画了一幅魑魅魍魉图,被鬼子装在麻袋里乱棍打死了;大姐在长乐戏院唱戏,杀了一个日本特务,杀了一个汪伪官员,死在了鬼子的枪下;舅舅把粮食分发给了市民,服毒自杀了;舅妈被日本鬼子抓去,与鬼子同归于尽了;林会长在政府大楼任职前,举着旗帜,死在了日本鬼子的枪下。”

      犹如世界轰然倒塌,天旋地转,痛彻心扉,江南想要打开门往外冲出去,泪如雨下,却被曾谙紧紧的一把拽回抱在了怀里。

      “你骗我的,我要回汉口,我要回家。”

      曾谙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子,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哭着挣扎,他的眼中,一行泪悄然落下,暗暗发誓,脖子上青筋凸出:“我会赶走鬼子的,我一定会让你回家的,可是,我们现在回不去了。”

      大雨倾盆,就像是天被捅破了一样,院子里面,溅落在青石板上的雨花,聚拢又散落一地,消逝的无影无踪,如同哀悼那些早已离去的人一样。

      门口,许老夫人捂着嘴巴,早已是泣不成声,原来,她们已经没家了。

      “不要告诉我奶奶,我只有奶奶和三哥了。”江南如泣如诉,近乎哀求。

      “你还有我,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许老夫人走进倾盆的大雨中,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水缸的睡莲,溢出了水缸,悄然飘落在地上,随着水流四处飘散,若生如浮萍,当何以为家。

      曾谙把舅舅舅妈的事情告诉了曾乔语,曾乔语偷偷哭了好几日,绝食了好几日,终于在江南的劝说下,逐渐好转,却犹如变了一个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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