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六月落梅花》四月柠檬

110、第一百零八章 老斋舍

　　戴家山，185旅1090团临时指挥的小棚子里面，武团长和风景，曾谙，以及几位军官站在棚子里面。

　　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兵慌张的跑了进来：“团长，日军的侦察机来了。”

　　“慌什么慌，我知道了，继续侦查。”武团长厉声说了句，转儿看向在场的几人，决绝的说道：“昨晚八点，罗司令第79军199师，163师已经陆陆续续从团风撤了，今早得到消息，敌军的七八门平射炮也快到达道贯泉了，武汉，第94军，如今只有我们185旅了，只剩下我们1090团和1089团了，我们一共只有一千人了，都是武汉子弟，拼也得给我拼了命的守。”

　　风景曾谙和在场的数位军官脸上均无异色。

　　大抵是为了打破这沉寂的氛围，给即将拼死一战的众人打打气，武团长笑着开了口：“风长官，曾长官，陈司令派你们来的时候，我就有些好奇，究竟是哪般的国军军官，才会拼了命的往留守的地方挤，要知道有些党国将领，可是一见日军，就吓得屁滚尿流，见到你们的那一刻，我终于有些明白了，热血青年，你们是武汉人吗？”团长爽朗一笑问了句。

　　“我妈是汉口人，我妻子是汉口人，我也是汉口人。”曾谙笑着说了句。

　　众人都看着风景，他不紧不慢的说道：“我不是武汉人，我是重庆人，但是呀，我想等赶走了日本鬼子，就来武汉娶个汉口姑娘。”

　　一旁的几人皆爽朗一笑，为风景的耿直而笑了，武团长笑着说道：“早就听闻风长官打了不少抗日的仗了，果然不同凡响，我们武汉姑娘伢儿，可是个顶个儿的好，既有南方女子的婉约，又有北方女子的豪爽，你这想法，我看可行。”

　　一席话说完，武团长这才对着众人开始作战安排。

　　江南站在院子里，听着声声传来的炮火轰鸣声，石榴树上仅剩的一个果子，突然噗通一声坠地，她只觉得有些莫名的心慌。

　　接了一个电话的江夏立马往外冲，童难今日有些不舒服，请了假留在家中休息，挺着一个肚子，站在门口。

　　江老爷子端着个紫砂茶壶，拿着一个茶杯，听着远方轰隆隆的炮火声，喃喃道：“你们都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好。”江夏和江心回了一句，走出了院子。

　　江南捡起落在地上的红石榴，刚准备跑，却被江老爷子给喊住了：“你去哪里？”

　　“爷爷，我去去就回。”江南拼了命的往码头跑去，街上的商店门窗早已被砖头堵死了，因为焦土抗战，滚滚的浓烟还在不断的冒着，将天空染的乌漆嘛黑。

　　码头上，拥挤着不少人，一个小火轮的老板，被大家团团围住，那船长不耐烦的喊了句：“现在大家都往汉阳跑了，你们跑武昌干嘛去呀，鬼子都快打到戴家山了，你们没听到声音呀，你们松开，我不去武昌了。”

　　一位约莫七十岁的老妇人跪地：“求求你，我老头子还在武昌，我得过江呀。”

　　“是呀，我们还得回去接孩子呢，你不开船，我们难不成跳河呀。”一位三十岁的女子说了句。

　　“是呀，你就行行好，再开半日的船。”

　　禁不住大家死缠烂打的船老板，这才无奈的摇了摇头：“赶紧上来吧，真是要了命了，鬼子都快来了，还往武昌去，都是一帮不要命的主儿。”

　　江南拼了命的往火轮上挤，又拼命的坐上了人力车，给了车夫几块银元，车夫才好不容易的载着她往武汉大学里跑去，曾经数十万军队在国立武汉大学集结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穿过操场，行政楼，从老斋舍往上跑过去，银杏叶落了满地金黄，气喘吁吁的站在老图书馆的门口，看着武昌处处燃起的黑烟和汉口隐约可以听见的炮火声。

　　几架日本飞机在武昌盘旋，炮火轰隆，江南站在银杏树下，看着那处冒着滚滚浓烟的地方。

　　从图书馆里走出了一位老妇人，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衫，银白色的头发梳理的十分整齐，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江南，显然是十分诧异：“姑娘，军队撤走了，大家都走了，你怎么还跑回来了？

　　“我跟一个人约定过，如果哪天我们找不到彼此了，就来这里等着，这里可以看到一切。”

　　“那他去哪里了？”

　　江南的手微微地指向远远的斜前方，隐约传出炮火的地方。

　　“他去参军了？”

　　“对。”

　　“姑娘，你是国立武汉大学的学生吧？”

　　“恩。”江南沉沉的点了头。

　　“那他是你的？”

　　“是我丈夫，我们才结婚。”

　　“他选择上前线，你选择留下来，一定都有自己的原因，上天会眷顾心存善良的人，姑娘，放心吧，邪不压正，会有光明和平的那一天的。”老妇人望着远方层峦起伏的山林早已染上了一片秋意。

　　江南双手紧紧的攥着那颗石榴，望着远方，暗自心想：“曾谙，我相信你们会胜利的，我等你。”

　　老妇人看着江南一副惴惴难安的模样，这才拉了她的手：“姑娘，我们走吧。”

　　二人走在老斋舍的台阶上，老妇人仔细端详着一旁红砖清水墙的屋子，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的门号，不由自主的说道：“国立武汉大学是我看着一点一点的在这珞珈山上建起来的，如今只剩我们四个校工和汤商皓老师一家了，王校长离开的时候，曾经说过“严令留守，并谓国难如此，能保全一部分艰难缔造之校舍便是替国家保留一部分莫大之元气。情辞恳切，临危受命。”其实何来临危受命之说，看护好国立武汉大学，本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老妇人停住了脚步，摸着一旁的清水墙壁，眉目柔和。

　　“我没有在学校见过您？”

　　“我几年前就退下来了，一直在图书馆里呆着，我看着第一批书搬到图书馆来，也见证了最后一本书搬出去，当初那么多孩子在这里学习，如今一个也没了。”老妇人说得有些痛心疾首。

　　“您为什么不离开？”

　　“我跟你们一样，我在武汉待了一辈子，活了一辈子，即便所有人都放弃它了，我也想守着它，哪怕只是陪着它，看着它也好，武大的秋天很美，对不对？”

　　“恩，武大的一年四季都很美，武汉的一年四季也很美。”

　　“走吧。”

　　江南看着老妇人站在校门口，朝着自己挥手，这才往码头走去，走了几步之后，回过头，看着老妇人笔直的站在原地，朝自己和蔼的笑着，莫名就想到了奶奶，也不知道，奶奶现在怎么样了，若是她知道日军已经打到武汉了，她一定会急疯了吧。

　　想至此处，江南猛然跑回去，将手里的石榴一把递给了老妇人，老妇人有些微微的愣住，而后淡淡笑了，喊了一声：“孩子，好好活着，往前走，不要回头了。”

　　江南继而匆忙的跑了好远，这才回头朝着那老妇人挥着手告别，也朝着身后的珞珈山告别，不由的湿润了眼眶。

　　老妇人站得笔直，如同一尊雕像一般。

　　江南坐上了小火轮，却看见武昌一处冒着滚滚浓烟，那地方，似曾相识，忽而听得一旁的几个人在议论纷纷：“哎，你们知道吗？”

　　“知道什么呀？”

　　“个把小时前，鬼子的飞机扔了炸弹，武昌残疾院起火了，好大的火，听说那么多伤兵一个都没抢救回来，全部烧死了。”

　　“是呀，我还听说老院长在残疾院门口急的都吐血了，直接撞了墙，头破血流，也没救回来。”

　　“该死的日本鬼子，他们真该死，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无家可归，他们不得好死呀。”人群中一个老妇人直接哭喊着说道。

　　望着那片浓烟，江南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