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第十章 摊牌(下) ...
-
仙道第二天是被太阳叫醒的。热辣辣明晃晃的太阳光透过窗子直直照在他双眼上,似乎在冲他疯狂提醒这早已不在睡觉点儿上的时辰。仙道翻了个身,睁开了眼,发现自己合衣睡在湘南侯府中彦一住过的那间屋子里。
他瞬间便清醒了。
怎么回事?
他坐起身,拍了拍脑袋,随即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酒味,仍然鲜明得让他鼻子一皱,不由自我嫌弃。
昨儿这是喝醉了吗?
记忆似乎断了片,终结在他和三井轮流摇晃那已经倒不出一滴酒的酒壶时。三井说了句“我再下去拿”,便不见人了,而自己就——
就睡到现在?
仙道搔了搔脑袋,下了床来,便看到小圆桌上摆着的碗碗碟碟。
与此同时,自己的肚子“咕噜”响应了一声。
他挪了过去,看到桌上最显眼的是三个大海碗,还搁着张纸条,写着——
醒酒汤。
仙道:“……”
他自觉不需要这东西,便没理会这些大碗,挽了袖子,开始拣吃吃喝喝填肚子。至于自己怎么从房顶回到房里这件事情,更是很心大地彻底略过了。
然而仙道先生的这一顿饭吃得不是很顺遂,刚进行到半途,宫城良田风风火火冲了进来,看到有填肚子的东西,大喜过望,二话不说扫荡了剩下的的半屉小包子。
仙道咬着筷子,心如刀绞。
宫城三口两口纾解了些微饿意,终于分神瞅那三只大碗,意味深长地看了仙道一眼:
“哟,胆子不小啊,还在侯府喝上了?”
仙道默默将宫城手边仅剩的烧麦夹了过来,咬了一口,才道:
“彩子怎么样了?”
宫城果不其然变了脸色。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女人一开始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咬人,张口闭口找三井,现在天天抓着监牢栏杆追着自己问她什么时候死。
宫城良田从未见过这么着急去死之人。就算会假死之术,也不要这么显摆的吧?!
他气哼哼道:“天天在牢里盼着自己快点儿死呢。”
仙道满意地点点头。
挺好,看起来一切都回归到了正轨之上。
宫城沉默了一会儿。仙道又呼噜呼噜灌下去小半碗小米粥,方后知后觉地看他:“那你到这儿来是?”
宫城欲言又止,自个儿思忖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想问问你,你们修士的那个假死之术是怎么说?那女人可是判了斩首之刑啊,脑袋是要和脖子分家的!这不是她身体里进了几只蛊虫那么简单的事情!”
仙道恍然:“哦,你想问这个啊。这个典籍确实记载了,斩首也不要紧的,但具体的恢复方式,我不能告诉你。”
宫城:“……”
仙道一边将一扫而光的碗碗碟碟整整齐齐码了两摞,一边道:“总之你不要担心了,没有问题的。宫城将军,看不出来你还是很好心的嘛。”
宫城气郁,却也一时不知自己到底在气谁。正打算起身走,进来了一位府里仆从,道:
“将军,先生,侯爷请你们过去书房一趟。”
宫城与仙道过去一瞧,发现书房很热闹,藤真健司和花形透竟然都在。分别致礼之后,流川枫也没啰嗦,直接道:
“仙道,你能否看看花形受的伤。”
花形透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也是发白,明明个头很高,此刻看起来却格外孱弱的样子。仙道看了一眼便微微吃惊:“是修士伤你的?”
花形透看着他,却勉力勾起点笑意:“先生……大白天的喝酒了?”
“花形透。”
藤真面色不是很好看,这一句听着又像埋怨,又像责备。
“仙道。”
流川枫也突然开口,他对上仙道不明所以的双眼,沉声道:“认真看,看清楚点。”
仙道总觉得从侯爷很郑重的神色里读出了一分似笑非笑,他抽出挠痒耙,有些不服气道:
“我没喝醉,我清醒得很。”
他将挠痒耙轻轻点上花形透胸口。
花形下意识想要躲,但看到藤真神色,又勉强抑制了动作。由着那破破烂烂的棍子点上了自己胸口。相触的瞬间,他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那棍子顶端缓缓探进了自己心脉中,不过那挠痒耙一触即分,他还不及反应,仙道已经收了手。
“仙道先生,如何?”
藤真急问道。
仙道收了挠痒耙,摇摇头,对藤真道:“这伤是他自己搞的,花形先生,你干嘛想不开要折腾自己?”
“花形是为了捉住那山王修士。”宫城开口解释道:“那修士可以化作烟雾逃遁,为了捉他,花形才毁了自己心脉编织的网。”
“胡闹!”
藤真怒极,拍案而起。他虽知花形为了擒获山王修士受了伤,但却一直不知这伤竟然是花形自己搞出来的,此时闻听真相,脸色都变了:
“你竟然……那人放跑便放跑了,有甚么要紧!怎能用这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法子?!真是糊涂!”
花形苦笑:“大人,不捉住那人,如何定安西光义之罪?”
藤真闻言一怔,旋即冷笑摇首道:“可捉住那人,安西光义又定了什么罪?!上不察之,要这牺牲何用?”
流川枫目光一凝:“大人慎言。”
藤真看了他一眼,平抑心绪,又问仙道:“请教先生,他这伤,要如何调理?”
仙道不言,却是先同花形交换了视线,后者果然露出一丝恳切神色。
他想了想,心下有了计较,决定不理会花形的意思,直接对藤真开口道:
“只能静养,没有修复的法子。”
“可以好的!我自己清楚,能恢复的!”花形闻言,忙开口向藤真解释道。
仙道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花形先生,你何必勉强自己。修士的能力重要,还是自己的性命重要?”
花形一字一句,沉声道:“仙道彰,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一个外行,不要胡说八道。”
仙道针锋相对:“我是不是外行,大家心里自有计较。藤真大人,如果你顾惜花形先生的身体,就不要再让他使用那张网。以自身为媒修习的术法,一旦强行挣断心脉联系,会遭到很严重的反噬。他现在只能慢慢调理,我建议,从此之后,你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人来——”
“仙道彰!”
花形失态大喝:“这与你无关!”
仙道彰摸了摸鼻子,一点儿也不在意这发火,反而继续迎难而上道:
“唔,这本来是与我无关。但我也是修士,我不能眼看你伤损自己的心脉,赔了性命出去。”
而后,他看向了藤真健司。他盯着藤真的眼睛,继续一字一句道:
“修士的能力虽然是很趁手的工具,但修士毕竟也是人——”
花形透愤恨打断他:“你懂什么!少自以为是了!”
他有些惶惑地看向藤真,急道:“大人,我们走吧,这个仙道彰来路不正,口口声声都是诛心之语,实在不值得信任。我的身体我自己晓得,定不会有那么危重的事情发生!”
藤真看了看仙道,又看向藤真,点点头:“好,我们走。”
藤真带着花形走了,宫城忍不住好奇问仙道:“嗳,你是故意吓唬他们的,还是真的有那么严重啊?”
仙道认真道:“我怎么会吓唬他们。以身体为媒的术法都很厉害,所以藤真定是很倚重花形;现下如果再依赖他的能力,对花形而言,就是在饮鸩止渴。那网不是普通器物,破损还能再修;只能放置不用,才好维持它存在的时间。”
湘南侯淡淡道:“每次遇着藤真,你的话总是很多。”
仙道无奈道:“他不是来请侯爷帮忙吗?既是侯爷的面子,我当然地做得周到点。”
流川枫显然没料到仙道回嘴竟顺畅如斯,还夹带着拍马屁的嫌疑,不由带了些微讶异瞧他:
“……还总有这么多理由。”
总有?
仙道回溯了记忆,不由笑道:“哪有‘总有’,顶多不过第二回。”
湘南侯:“……”
谁和你掰扯着算这个!
他勉强将仙道这异常活跃的性子归结为醉酒后还没出圈儿的反应,也无意再计较,开始说更重要的事:
“皇上允了,下个月,我们回朔州。”
宫城良田惊愕地张大了嘴巴:“真的吗?!侯爷!皇上真的准了?!虎符有没有给你?!”
流川枫看宫城那欣喜若狂的样子,不由也带了一丝笑意,点了点头。
宫城高兴地跳了起来。
帝王的天平总是稳的,没有哪头翘得高。牧绅一并没有如藤真健司所愿,将安西光义彻底问罪。补偿的代价便是他答应了湘南侯前去朔州的请求,并且将藤真调入了内阁。流川枫得偿所愿,自也只能无话可说;至于藤真健司的意难平,也只能是皇帝和藤真之间的事情了。
仙道听了这消息,第一反应不是高兴,也不是失落,毕竟,朔州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从京城到朔州,在他看来,和从左鹤镇到京城没有什么差别。他倒是在意了湘南侯的用词——
他说的不是“去”朔州。
他说,我们回朔州。
他终于可以到他心之所向的地方。
这样想想,他突然有点小骄傲。他让田冈老头和越野宏明得偿所愿,陵南阁退回了山中;他也让流川枫得偿所愿,回到了朔州。
自己还是很厉害的啊。
想着想着,便微微笑了起来。
流川枫看到了仙道的神情,一时间也觉得有些恍惚。
三井说,这人是自己的福星,他一来,京城的僵局便破了。
他并不赞同三井的话,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仙道彰的存在,让他在京城中的日子变得和以前不同了。如果细细追究起来,到底是因为他是陵南阁的人,还是因为他的修士身份,抑或仅仅因为“仙道彰”本身呢?
他也说不清楚。
不过在记忆中,已经有了好多页印上了仙道彰的画面,这让他不得不感佩机缘的神奇。
想到这儿,他对仙道说:
“去程途经陵南阁,我要入山一趟,你也一起。”
仙道的微笑瞬间僵了:“侯爷去陵南阁干嘛?”
这个问题竟似乎一时间为难了侯爷,流川枫思忖半晌,才给了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答案出来:
“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