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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八章 进展(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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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户洋平在看完那封信之后,若有所思,留了仙道彰和三井寿在山上过夜。仙道彰满脑子问题,待两人安顿下来,他才逮着机会,问三井寿:
“所以这趟来罡朱山,和查案无关吗?”
三井寿笑着看他:“嚯,很积极嘛仙道先生。”
仙道不理他的调侃,又问第二个问题:
“既然牵涉到你们的侯府旧事,又彼此认识,为什么要带我一起来?”
三井伸了个懒腰,笑道:“那自然是为了,保护我的性命啊。”
仙道:“……”
他怔了一瞬,在三井对面坐了下来,顺手抽出了腰间的挠痒耙。
方才还满脸揶揄的三井寿,看到那根烂棍子,笑意不由自主地一僵,连手指也下意识地蜷了起来。
当日,那根棍子从自己太阳穴处抽出蛊虫时的钻心痛感,似乎已经烙印在了骨血中。那是不同于刀剑加身的痛楚,而几乎要撕裂灵魂。邪恶而又可怕。
仙道彰将挠痒耙抽了出来,搁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还轻轻拍了拍。
“没想到三井将军还需要我来保命。既如此,为何不再坦诚点儿?”
灯火下的仙道彰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没有一丝威胁感。但三井寿却能敏锐感觉得到,自从仙道彰第二次探过越野宏明之后,他就变了。之前好像有一些无形丝线绑缚着他,拘束着他,令他皱缩到极致;而如今,那些束缚和遮蔽统统不在了,他慢慢延伸铺展,成了一张遮天蔽日的大网。
仿佛要把所有人事,一兜融进。
三井寿向前俯了身子,装认真道:
“我说的是真的。”
仙道彰也往前凑了凑,正色道:
“寻找彩子分明是刻不容缓的事情,你指派了那么多人手,甚至还包括大理寺的人,自己却抽身出京,是侯爷有另外的安排吗?要我做什么?”
三井寿不由笑叹:“唉,有时候真是不知道你究竟算神经大条还是聪明过人。我说你来保护我的性命,就是字面意思。侯爷让你,看着我的小命。”
仙道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我很懵”。
三井抱了手臂,耐心解释:“我们现在找彩子,是为了什么?”
仙道彰:“……为了给陵南阁翻案。”
三井:“还有呢?”
还有?
仙道一怔,不过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一晚湘南侯长身独立、身披月色的背影。
仙道:“还有……为了让他回朔州。”
“没错。”
三井寿点点头:“你是能看出来的,侯爷他对此志在必行。既然目的是回朔州,难道不提前准备么?水户洋平的父亲是老侯爷最倚重的左右手,他本人的能力侯爷早已心中有数,来此地,当然就是要挖人呀。”
“可是……”
仙道甫一张口,就被三井寿打断了。他伸出一指摇了摇:“当然,这只是第一层意思。至于第二层来意么,是你不晓得,这水户洋平还认识一个拜把子兄弟,名叫铁男。”
仙道用茫然的表情回应了三井,他确实不知道这么一个人。
“铁男,可是‘神奈川’组织里的第三号话事人。”
三井寿伸出一指,将那挠痒耙推得离自己远了些,道:
“所以说,越野宏明若是早些时日交代了彩子的存在,或者你不要瞎藏着掖着,早点给侯爷老实交代了,没准今天你都能和陵南阁诸位回山上喝酒了。”
原来是这样。
“所以,我们其实是要寻到铁男,去追查彩子的下落?”
“不错。当然,还有第三层意思。”
仙道吃惊:“第三层?”
“侯爷怀疑藤真健司和花形透,他们瞒着事情。此番我专门带你离京,也是要试探他们有何动作。说不定着急了,会想要我们永远回不去。”
仙道:“……”
三井笑眯眯看他:“所以,有人可能会肖想咱们项上人头,我的性命,可就全靠你了。”
他瞅着仙道几乎要无语凝噎的样子,觉得畅快了许多,一解仙道彰用挠痒耙“威慑”他的不爽:
“侯爷算无遗策,每走一步都有因由,你瞧瞧,其实告诉了你这些,和不告诉你相比,结果并无什么不同。”
算无遗策?
仙道想着那侯府中寡言而心细如发的青年,心头不由自主浮上一层涩极了的失落。
他不是失落自己知道的消息少,有人瞒着他;也不是失落自己与他人一般,都是那人棋局中的一子。他失落,是因为当年那个可爱的小团子,为什么没能留在陵南阁。在京城里,他长成了那么累、那么累的样子。
宫城良田毕竟不是吃干饭的,在千花坊里篦子式地将所有姑娘、仆妇和小厮梳了一遍,连专门养哈巴狗的都没放过,还真让他成功拎出了一个人。
天生丽质的牡丹姑娘,在宫城将军面前筛糠一般抖抖索索,梨花带雨哭得一塌糊涂。
“只是一套衣服……将军为何如此难为我?那衣服至少要十金,让楼里妈妈知道了,我哪里有钱去赔呀!”
千花坊的姑娘没钱,简直和湘南侯会说笑话一样地不可能。宫城良田不理这鬼话,只用刀柄不客气地敲桌沿,示意她收声:
“闭嘴。你老实交代,这套衣服怎么丢的?”
牡丹垂着头,咬着嘴唇抽噎。从查出来她这房少了一套衣服开始到现在,期间她试图倚靠这将军身上两次,手帕丢在他面前两次,尝试晕倒在他怀里一次,泪眼看他无数次,然而这人似乎是石头,丝毫怜香惜玉的动作也没,全程黑脸仿佛有谁欠他钱——或者欠着命,总之像是非常相当特别记恨着什么人或事似的,让人怯于靠近。她觉得自己腿有一点抖,便忍不住软倒在椅子里,一边抽噎一边道:
“我我也不知道……”
宫城良田盯着她,又问:“什么时候发现衣服不见的?”
牡丹浑身下意识地一抖,哆嗦着道:“我我也记不清……五天、五天前吧……那晚想穿这套鹅黄的,打开柜子一瞧才才才发现不见了……”
宫城良田将刀往桌子上一搁,站起身来,向牡丹走去。
他是湘南侯府的家将,在京城中远没有三井寿那么高调和张扬;但是,他毕竟是流川枫的左右手,可不是让人随便当傻子哄的角色!
不用细想都知道,在这金碧辉煌又奢靡无度的地方,青楼女子的妆容、饰物和衣裳,就是她们的命,是她们博取关注,获取钱财最重要的工具,上等好料子的衣服丢了,十天半月才发现?糊弄谁呢?!
他双手撑在椅背上,将牡丹结结实实圈在自己面前,两人双目相视不过尺余距离。
“我现在给你说最后一遍,听好,”宫城目光沉沉,如刀一般刮过面前女子的双眼:
“你老实告诉我衣服给了谁,我找人,不杀人。你今后生意照常做,钱照常赚,命照常有;若是再打马虎眼放屁,没有生意,没有钱,没有命。听懂了吗?!”
牡丹睁大哭红的泪眼,拼命把自己往椅子里缩。
妈妈呀这个男人好凶!
宫城对她兔子似的动作毫无所觉,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毫不掩饰他那鬼知道是针对谁的腾腾杀意。
牡丹知道,这人怕是糊弄不走了。细细算来,彩子借她衣服也是二十多天前的事情了,她那么有本事的人,还是散修,天大地大,没准早离开京城了。借衣服算是报恩,一去一来已经扯平,确实犯不着命都丢在这黑脸将军手里。掂量一阵之后,牡丹姑娘袖子一抹眼泪,便向宫城将军痛痛快快地把人给卖了。
“所以当日彩子向牡丹借了衣服,趁着混乱去找了三井寿。后来牡丹就在也没有见到她,第二日中午才发现窗缝处留了一团锦帕,里面包着当晚彩子借用的玉发簪。之后牡丹就再没有她的消息。”
宫城将千花坊得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湘南侯。
流川枫站在窗边,想了一想,问:“彩子当日见牡丹时,身上可有伤?”
“问过了,”宫城接话:“她说目之所及看不出来,但彩子的精神不太好,唇色发白,还涂了她的胭脂。”
本属于“神奈川”的一员,却在同一城中避开了所有码头;急于联系朝廷官员却迟迟不露面,露面之后也没能成功对接,想来便是有人阻在其中,甚至如影随形。
但这阻力,却不是来源于藤真健司。
不是大理寺,那还会是谁呢?
能让一个散修高手东躲西藏,怯于露面,不得不慎而又慎地选择能求助的对象。
能为了让她彻底断开和他人的联络,不惜——并且敢——给三井寿下蛊。
……
彩子为什么要选三井寿?
如果说,选三井寿的实质,其实是选了“湘南侯”;那么就是说明,拦阻她的人,唯有湘南侯,才可与之抗衡。
流川枫心头微微揪紧了。
他想到了一个人。
“三井他们离京几日了?”
他问。
宫城:“今天是第三日。”
不能再等了。
流川枫转身吩咐宫城:“把那个相田彦一带回来。”
宫城一怔:“啊?”
“现在没有能用的修士了,只有他。”
流川枫蹙眉:“安西光义的府邸高手如云,你一个人去不得。”
“什么?您要我去探太师府?那里面还都是修士?”
相田彦一瞠大了双眼。
侯爷也太不把小透明的命当命了!
流川枫沉沉看他,道:“宫城,清单给他看。”
宫城良田走上前,将一卷长长的纸铺开在相田面前。
相田彦一只低头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要晕在当场。
那张纸上面第一行赫然写着:
“药材,一百八十金。”
——竟然还附有详细药材清单!
“食材,三十六金。”
“请大夫,五十金。”
……
“住宿,十金。”
“车马费,十金。”
等等等等等一下!相田彦一含着血一路看下来,瞧到最后几乎要厥过去了——
为啥算得这么清!连车费都算!
湘南侯府竟然这么抠吗!
被刷新了三观的小修士仿佛第一次看清了世间险恶竟可如斯,心目中那个话不多但相当可靠正直的湘南侯的形象,稀里哗啦碎成了一地渣子,尖尖的,被戳一下立时见血的那种。
“我并非让你为难。仙道告诉我,你当日是借土遁符全须全尾进了天牢又出,现只让你依葫芦画瓢再来一次。”
流川枫伸指点了点那张纸:“我助你们,可不计成本,你心中有数便可。更何况,寻找彩子,本是你辈致力而为之事,我想不出你推脱的道理。”
彦一:“……”
狐狸。
真是彻头彻尾的狐狸啊!
他抖抖索索地点了点头,眼中含泪,心头滴血。
当日鱼柱师叔给了他两张土遁符,他用了一张,另一张好好揣着本指望当个老婆本的。真是世事难料,世事难料。
彩子被关在这个黑黢黢的房间已经很久很久了。房中无窗,不见日月,她甚至说不出究竟过了多少天。能够让她计数的,只有少得可怜的饭食,还有各种花样的折磨。
黑衣蒙面的修士,换过好几茬,有威逼,有利诱,但主旨只有一个,就是要问出苍龙珠的下落。这帮人之中有擅长下蛊虫的,彩子只能庆幸当初越野宏明找上的人是自己,她的龟息之术,还好能摒绝虫蛊,否则,苍龙珠怕是早就被这帮毫无廉耻的人撷去了。
只是,她虽不死,获救的希望也是小之又小。这几乎让她恍惚——
自己到底还在苦苦支撑什么呢?
也许,只有“苍龙珠绝不能被山王的人得到”这样一个信念吧?
或者说,是“堂堂太师竟然在勾结山王外贼”这种让人惊掉下巴的不堪内幕吧?
然而她也已不确定,自己还能支撑多久。毕竟,她身陷安西太师府,是朝廷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所设计的囹圄,新的修士、撬开她嘴的办法,会源源不断而来。
彩子艰难地吐出一口气,轻轻晃了晃身子。手腕被钉在木架上,早已没了知觉,手指僵直发青,就如鬼之枯骨一般。嘴唇已然干裂,她舔了舔,尝到了咸腥的味道。
唉……说起来,好久好久没吃鱼了呢……
她晕头晕脑地如此想。
神志不清的女子一时竟没有察觉,在黑暗的房屋一角,突然生出些白色的烟气来,那烟气越来越浓,越来越浓,仿佛有谁在空气中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那些蔓延开来的烟气倏忽聚拢成拳头那么大的白色球体,又突然无声爆裂开来。在瞬时间充盈于整个房间的白雾中,出现了一个趔趔趄趄差点儿一头撞上彩子的相田彦一。
彩子:“……”
嗯?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相田彦一跟绑在架子上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彩子来了个大眼瞪小眼,也不知是谁先吓到了谁。相田彦一一手捂上自己的嘴,另一手就要去捂彩子的。
不料却被这个可怕的女人啐了一脸血沫子。
彦一:“……”
彩子勾起嘴角,低低笑了出来。
“哈,花招真多。阁下又是哪一路的?”
相田彦一懊恼地甩手抹脸,头大了三圈:
“嘘——哪一路的?救你这一路的,是彩子吧?彩子没错吧?唉,侯爷怎么这么聪明呢!”
彩子饶有兴致地盯着面前这个个头不高的男青年在嘴里絮絮叨叨,倒是提起点精神来。见过的修士不少,却没见过这类型的,瞧着像个傻子似的。
相田彦一瞧这女人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笑意,心下暗道怕是折磨得神志不清了。便也没再管她,弯着身子开始观察四处环境,这里拍拍那里敲敲,一圈下来,不由咋舌。
真坑啊,除了那个厚厚的门,一丝缝儿都没有。
他在偌大的安西府中胆战心惊地钻来钻去,差点钻到安西儿媳妇的床底下,好容易找到这个密室,可算能交差了,提到嗓子眼的小心脏勉强才下去了半分。
他又靠近了彩子,大致打量了下她周身可怕的禁锢。
下手真狠啊这帮人。
渣滓!妥妥修士中的渣滓!
他压低声音,对彩子慢慢道:
“我给你讲,我是湘南侯派来寻你的。这屋子位置我记住了。回头他会设法来救你,现在我要走了,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吗?”
听到“湘南侯”三字,彩子浑身一僵,随机扯出一抹讽意浓重的笑:
“哦?”
今天设得这场局真是好玩极了,竟能陪她玩到这种地步,安西府上人才不少啊。
她冲相田眨眨眼,也故作认真地慢慢道:
“那你可要转告你的主子,若湘南侯见到活着的我,你家主子的死期,可就不远了。”
嗯?啥?
相田彦一睁着一双懵懵懂懂大眼睛瞅着这女人,由衷觉得自己好像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