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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八章 进展(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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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人水户洋平正窝在自己房里刻石头,听到手下人的通报,手下一歪,将一捺划得迂回婉转,他啧了一声,丢开石头和刻刀,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仙道与水户洋平彼此不识,但这并不妨碍两人甫一见面就精准地对接上了视线,原因无他,实在是樱木太喜欢在两人面前提到彼此。冬瓜师父懒懒散散,水户洋平没心没肺,两人早已被樱木花道的抱怨勾成了一个框,在彼此心目中严丝合缝地嵌套对了人。
不过,让仙道彰没想到的是,水户洋平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兜了一圈之后,便转向了三井寿身上去。不但转了上去,还盯着来来回回扫了许久。
三井寿也不出言,只是含笑回望。一时间,房中三人一坐两站,各自静默,气氛倒是愈发僵了。仙道见状也是头疼,思及此行的目的,便硬着头皮先开了口:
“是这样的水户公子,我们专程过来,想向你打听个人。”
水户洋平的视线慢慢从三井寿身上调了过来,与他对视。似乎有点诧异这两个人当中先开口的竟然是仙道,他顺嘴问:“谁?”
仙道神情郑重:“彩子。”
水户洋平下意识地又将视线重新落到了三井身上,一脸茫然:“彩子是谁?”
仙道一怔。耳边传来三井寿的一声轻笑。
“谁说我们来这里是找人的啊,仙道先生?”
他微微提高音量,对面前摊着一堆石头的青年打招呼:
“水户洋平,好久不见。”
水户洋平眨眨眼,茫然的神情终于慢慢清明起来,他若有所思:“难道你是——”
“对,十年前我们见过,在京城。我跟着我爹送你们一家离京。”
三井寿自顾自在一旁寻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侯爷找了你们很多年,只是没想到你改了名字,竟然大剌剌地落草为寇了,不知道令尊泉下有知,要怎么想。”
水户洋平听他提起旧事,一点儿也不炸毛,他已经想起了这人是谁,便也不再端着。他露出那副惯常的吊儿郎当样子,身子向椅背一靠,悠悠道:
“他老人家知道我做这一行,开心得不得了。这是他想做却一辈子没做成的事儿,我每年年关敬香的时候都给他老人家述职呢。来人倒水!坐坐,仙道先生,坐下说。”
仙道一脸茫然,在三井身边坐了下来。
不是来找人?
那大老远的,三井捎着他是几个意思?
不对,他们俩竟然认识?!
三井寿此刻却顾不着他,只忙着同水户洋平套近乎,水户洋平倒也坦诚,问一答一,没遮没掩,很是坦荡。仙道一来一往地听下来,才知水户洋平的父亲竟曾是老湘南侯最为倚重的幕僚,一直跟在老侯爷左右。后来不知怎的,生了退意,并同一伙老兵将,举家向老侯爷辞行,离开了京城,选了罡朱山,开荒落户。后来成了寨子,又收拾了些乱七八糟上门来肖想好处的人,渐渐就变成了人们口中劫富济贫的山贼窝。
水户洋平搔搔头,把该交代的交代清楚,便道:“就是这样,劳烦回去给小侯爷捎个话,说我们一切都好,请他放心。”
三井寿笑而不语。
水户洋平见状,又笑了一声,但眼里却一丝笑意也无。
“看来三井你是替小侯爷捎话来的?”
“不错。”
三井寿也开门见山:“侯爷想请你回去襄助他,做父辈未竟之事。”
未竟之事?
水户洋平感到左眼皮又是狠狠一跳。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听到这话时,自己露出了一个像极了哭的笑容。
未竟之事。
那不是没来得及完成的未竟之事,而是不可能再做下去的未竟之事。朝廷与山王在朔州一线的摩擦,就像钝刀子割肉,每划拉一下带出的都是尸横遍野家破人亡。老侯爷睥睨边关一生,然而兜兜转转,朔州今日之境况和老侯爷还没出生时如出一辙。更遑论现如今那还身处帝都、养尊处优的小侯爷,他凭什么去做那未竟之事呢?仅凭他那上嘴皮碰下嘴皮轻轻巧巧的几句话,就又要让一代人甚至数代人白白枉送性命吗?
水户洋平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他有点想搂起面前桌案上的石头将三井寿砸出去。但顾及这山上男女老少一帮人,又努力按捺下性子,好声好气道:
“你可能听说过,我爹之所以跟着老侯爷,并不是想建功立业,而是想让居无定所的人有地方住,让食不果腹的人有东西吃,让遭受劫掠的人安定下来。他跟了老侯爷二十一年,朔州大半都成了山王肆意劫掠的地盘;而镇守朔州,则成了边将加官进爵的跳板。每打一仗,死一批好儿郎,除了朝廷的封赏,什么也换不回来。我能理解,小侯爷在京城被圈得狠了,想来朝廷那帮老东西也不怎么瞧得上他,他想证明自己,这没错。但是,他不能那人命当筹码,他玩得起,朔州玩不起,湘南军更玩不起,他——”
“他不是这样的人。”
仙道猝然打断了水户洋平的话:“湘南侯不是那种沽名钓誉的人,水户公子,你想了解他,应该和他当面谈谈。”
“我不想了解他,”水户洋平摆摆手:“我只知道,老侯爷手下这帮人,在我这里,过上了比二十年前更好的日子。我救不了朔州,但我好歹能护得了他们。小侯爷……呵,连湘南军虎符都不是他的,他能护得了谁?他凭什么说‘成未竟之事’这种大话?”
“……”
仙道被怼得哑口无言。
三井寿却似乎早已料到水户洋平的反应,他没在争言,只是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什,放在了水户面前的桌案上。
“我此次来,就是替侯爷来看看你们,过得怎么样。你不信侯爷,他不会怪你。只是,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经略朔州这件事,你太小看老侯爷和你爹的筹谋了;而重回朔州这件事,你也太小看小侯爷的决心了。”
他拿起水户洋平还未刻完的石印,打量一番,握在了掌中:
“这个很好,不如送给侯爷?”
水户洋平没有回答他,他看着桌案上的东西,微微瞠大了眼。
那是一封信,上面是他爹的字迹。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封信,竞是写给水户洋平的。
他将信纸从封套中抽了出来,开始看。
三井寿倚在桌案前,就着窗外的日光,细细打量那方石印上的字迹。
否极泰来。
好词,是个好兆头。
然而,他不晓得,在京城里,宫城良田已经将他骂了几百回了。
原因无他,就那找布匹的事儿是个彻头彻尾的苦差事。倒不是说相同纹样的布料太多,而是和不同的店面掌事打交道实在很头疼。京城里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知道宫城是湘南侯的家将,故而十个店里有十一家全情投入见缝插针地推销自家的料子,舌绽莲花片刻不歇,恨不得把湘南侯日常、娶媳妇、生孩子、当爷爷这一辈子都包圆了,故而宫城套话套得异常艰辛,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强提着嘴角在说话。
还说得都是些绕圈圈的废话!
这糟心情景在一天后终于有得缓解,他带人进了木暮公延的铺子。
木暮公延掌事的绸缎铺名叫“泉州云锦”,顾名思义直白得不得了,铺子主要卖的是泉州销来的云锦。但因着是在京城的缘故,铺子里各色布料都很全,店面规模不算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但能看出来,生意很不错。
木暮经过最近这些时日的风波,已经晓得摆不脱和湘南侯府这乱七八糟的联系。生意毕竟要在京城做,他们一大帮人也要在皇城根下活,因此无论是湘南侯还是三井寿,都不应该是冒头招惹的对象。他客客气气将宫城良田请到了后堂,上了好茶,静静听宫城问话。
“这个锦雀纹样,是三年前开始流行到京城的。”木暮皱着眉,将宫城递过来的图纸细细打量半晌,才大略确定了那图案是什么:
“这个图案之所以流行起来,一开始并不是因为这个鸟儿的形貌招人喜欢或者特别讨吉利,而是因为它的绣法很别致。”
他让角田拿来一款绸缎,示意宫城看:
“图案会用擞和针的方法来绣,因此鸟儿身上的色彩浓淡变化非常自然真实,绣工上等的锦雀远远看去毛茸茸的,很是生动活泼。所以在京城里,大多是年轻女子在穿着。”
宫城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心里感叹可算是碰上一个靠谱的了,故而开口发问时都客气了不少:
“那请问掌柜,你这里都是谁来买这种绣着锦雀的布料呢?”
木暮想了想,本不欲问,心思稍转,还是问了出来:
“敢问,将军是否是要寻人?”
宫城神色一凝。
木暮在生意场上多年,只一眼便明白了。忙道:
“将军少怒。我之所以有此问,是想提醒将军,如果要单凭这纹样找人,恐怕是大海捞针。”
宫城闻言不由懵了:“此话怎说?”
木暮扶了扶琉璃镜,耐心分析道:
“将军有所不知。擞和针绣的锦雀虽然精致,但极费工时,对布料也是有要求的。有些布料织法不够细密,绣出的锦雀,效果也不好。因此,这纹样流行起来后,其实有很多仿品,最上等的擞和针锦雀,要绣在禹州锦上;给您瞧的这方是云锦,绣品效果也不错。这都是京城里上等人家用的。但平民也应了这股风潮,穿这纹样的衣服,用不起丝绸织锦,便用一般布料代替,这布料上自然也用不上擞和针这种复杂绣技,而是最普通的平针来绣。光我这家店里,此纹样的布料便分了六等,对应的自然是殷实程度不同的人家。您单纯来打听这纹样,找人太难了;若是知道这锦雀绣在何种织品上,寻找线索会更容易。”
宫城听木暮一席话说下来,由衷认为很有道理,继而更加痛恨三井寿的不靠谱。眼下三井寿不在京城,要他提供更多线索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思及至此,不由面露难色。
木暮本是想卖个不大不小的人情出去,见宫城似乎比较头疼的样子,想了一想,又道:
“或者,是在什么场合见到这图案?”
“青楼!”
正在纠结的宫城良田听了这话,一拍大腿,几乎是压着他话尾吐出俩字,很笃定地连声道:“青楼青楼青楼!”
木暮:“……”
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猜到,宫城良田在找谁了。
所以说,有些联系一旦建立,就不好扯掉了。
他叹了口气,指着那纹样道:
“莫不是,您是在找当日与三井将军在千花坊里交谈过的那个女子?”
宫城良田一怔,旋即反应过来。
是了,仙道彰是在这个木暮公延的宅院里替三井拔除了蛊虫,更何况,他还是那个当日与三井共处一室的有关者,又指认过人,想到这儿,他恨不得骂自己一句猪脑子!
就应该第一站先来这儿嘛!
“不错。”
宫城良田正色道:“我们正是在找她。三井寿与那女子在千花坊碰到,这能否有助于我们缩小范围?”
木暮觉得太阳穴开始“突突”跳着痛,他端起茶盏,借着动作闻了闻袖口的木扶子气味,才觉得好些。
“如果三井将军能大致说出那料子的质地是最好,如果只凭场合,我只能大略猜测。”
他缓声道:
“千花坊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红粉窟,里面的女子身家大多不菲。若那女子想要混进去,穿着应该要与其余人无甚差别,应该是云锦和槐锦的可能性最大。但问题是,查这来源没有多大意义,我们不知道那女子究竟是在千花坊偷了一套衣服换上,还是穿着一套衣服混进去的——即使穿着一套衣服混进去,我们亦不知这衣服是她自己买的,还是别处寻的。衣服随时可以更换抛弃,如何借此追寻她的行踪?”
宫城:“……”
听到这儿,他的脑海里立刻冒出了一个念头。
似乎自从吃了仙道彰请的馄饨,自己就变傻了很多。
木暮见他脸色越发黑了下去,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坐在一旁。
虎口在腰间刀柄上慢慢磨,青年将军大马金刀地坐在后堂里,煞气大得惊人。跟在木暮身后的角田头一次希望自家那个便宜主子樱木花道能在这里当根搅屎棍。倒是掌柜的,竟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真是佩服。
宫城良田自己思忖半晌,终于冷笑一声。
敢情三井寿瞎放烟雾弹给谁看呢。
烟雾弹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那我就偏要将假的变成真的,虚的变成实的!湘南侯身边能做事的,可不止他三井寿一个!
“走,去千花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