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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卅四回 大难不死忧前路,离国怀思遇故人(下) ...

  •   万幸,重伤醒来后便不认得枕边人了的烂俗话本子情节未曾上演。丞暄虽似乎神志不清明,却还是认得我的。
      我佯怒,声音里却带着笑意,“大爷守了你大半宿,你却问我怎么来了?”
      丞暄的眉头仍旧没有松开,口气中又多了几分颓然,“我是不是要死了?你回去吧,不必听他们胡说……”
      我笑骂道,“呸呸呸,什么死啊活的,大夫已说了你并无大碍,我看你才是胡说八道。”
      闻言,丞暄面露疑惑惊愕之色,眼睛眨了半晌才似恍然回神似的,问我,“我受伤了?”
      我嗤笑道,“不然呢?殿下昨夜以一敌四,徒手斗白刃,英雄了得!”
      丞暄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一时睡迷了,竟将昨夜都忘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竟要起身,“现什么时辰了……嘶!”
      “哎呀!”我赶忙扶着他躺下,他原本勾着的嘴角却在见到我手上的绷带时瞬间拉平。
      “太子还真是不知好歹,放纵他太久,竟让他不知天高地厚到敢打我的主意了。”他面色不虞道。
      “你知道是他做的了?”我问他。
      丞暄歪着头躺在荞麦枕头上,神色黯然,看不出在想什么。“嗯,刺伤我那人我尚有几分印象,是太子的心腹。”
      “广安也认出他了。丞昭不惜派出亲兵队长刺杀你,想是势在必得,都不惜与你撕破脸了。我不知你与他到底不能相容到何等地步,只是觉得这样的时候你当仔细些……”
      丞暄转过头正视着我,“不说这些了,你这手伤成什么样了,碰着筋骨了不曾?大夫是如何说的,这会子可还疼么,日后可有什么关碍?会不会影响你抚琴?”
      听他问了这一连串的话,我忽然觉得什么毛病都没了,便笑道,“只擦破了一点儿皮,并无大碍,等回了泉城,不仅能抚琴,还能练铁砂掌给你看。倒是你,伤得不轻,吓得我和广安都开始胡说八道了……”
      他笑了笑,将我的手拉到自己唇边碰了碰,“广安说什么了,我听听交待他的那些话他都记住了不曾。”
      我的手一热,脸也跟着热起来,遂道,“唉,你少说些话,伤在胸口上,只怕连喘气都疼,静静地听我说便是了。”
      “你让我起来吧,躺久了也累。”他声音里带着一般人没有的娇气,这便是在撒娇了。
      福永说过,梅贵妃去世后,丞暄便坚强冷漠得不像个孩子,莫说是撒娇、哭闹,就连浓重一些的情绪都不曾有过。
      那何尝是坚强冷漠得不像个孩子,根本就不像个活人!难怪我初见他时总觉得他时而像天上下来的仙君,时而又似地府里来的艳鬼,反正没有一丝烟火气。
      哪里像现在,时不时地还与我撒个娇。撒娇好,有精神撒娇说明伤已见好了。
      我大度地将双手从他腋下穿过,扶着他靠在炕头,又将厚实的被子重新仔细地盖好。“广安还能说什么,无非是感慨你慧眼识珠,相中了他这样好的千里马;而他幸遇明主,必终身报效云云呗。”
      丞暄闻言,忍不住笑着驳道,“他才不是我的千里马,我的千里马……是你。”
      我望着他眉眼之间染着春色的促狭与揶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气得直骂,“亏你受着重伤,怎生还能说出这样的浑话来?”
      丞暄似乎也觉得方才那话太过孟浪,遂轻咳了两声掩饰过去,问道,“说到广安,他人呢?我倒正有话问他。”
      回想起昨夜种种惊心动魄,我仍心有余悸,“我却正要与你说道此事,你听了不要不高兴。纵觉得不妥,也别怪广安,横竖主意都是我拿的,责怪打罚,你只管冲着我来。”
      丞暄好笑道,“你这个主子没有白认,护短竟护到我面前来了。我既说了让他听命于你,又怎会出尔反尔,你若这样说,他的去向我以后不问便是了。”
      我赶忙解释,“使不得,广安大人还是跟着你有前程,我能偶尔借来使唤一回二回便也够了。你不是个小气的人,我怕你怪罪但因广安此去乃是假传了你的旨意……”
      我便言简意赅地将昨夜丞暄昏迷之后发生的事与我的种种安排说了,自然,略去了我编来教广安去骗梅让的那个故事。
      丞暄听罢,半晌没言语,看那老怀安慰的模样却又不像是生气。
      我逗他道,“如何?临危不乱、当机立决的尹先生,可配得上以一敌四、英雄了得的慕王殿下?”
      不想这厮却酸不溜丢地回了一句,“思虑周全,进退有度,不亏为东宫能臣。”
      我心中不悦,正欲骂他没有良心,却又听那人微弱而真挚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哽咽传入我的耳朵。“芳满,我早知你是个足智多谋的王佐之才,可这是你第一次只为了我做这么多。”
      忠州那次,一半是为了丞暄,一半也是为了大宁。
      我望着他没有泪痕甚至没有一丝委屈的脸,还是止不住地心疼,“你还伤着,不宜激动,说这些做什么……”
      他却没有停下,“我以为你不会愿意承认太子能在棣州肆意妄为是有曜日凛暗中协助。”
      我轻叹一声,“事情摆在眼前,岂是我不愿意承认便没有的。”
      丞暄摇摇头,“若诚心偏向一人,纵前因后果显而易见,心中也会不自觉地袒护他、原谅他。”
      我忽然有些明白丞暄方才一瞬间的黯然神色由何而来,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角,声音轻柔得恨不能融化在我与他之间的气息里,“我对他并非那样的心思。”
      丞暄往后退了半寸,微微别开脸,“我不想再听你说你对别的男人存了怎样的心思。”
      冯老二曾传授过我许多独门秘技,有泡姑娘的,有泡姑娘的,还有泡姑娘的。其中一则铁律便是,姑娘醋了你可以淡着她,可以嘲讽她,甚至可以给她讲大道理,偏偏就是不能哄她。何也?恃宠而骄皆是惯出来的,你这一次不扼住她争风吃醋的势头,下次她便要变本加厉地与你闹。
      于是我凑上去半寸,又亲在了他另一侧嘴角上,小意讨好着哄道,“嫉妒了?”
      丞暄退无可退,后脑勺抵在了墙上,我欺身上前,又顾忌着不敢碰到他的伤口,双手撑在他身子两侧,双膝跪着将他的腿夹在中间,活像个抬着屁股的癞蛤蟆。
      不过癞蛤蟆心情不错,死死地抵住天鹅的头,张开血盆大口吃了一口天鹅肉。一面吃还一面津津有味地言语调戏那天鹅,“你可知我有多中意你这副嫉妒的模样,唯有亲吻着这样的你,才能稍稍抵消我心中的疑虑与不安。”
      天鹅一手托住我的后脑一手攀上我的腰,反客为主。
      不必下次,他这一次便变本加厉地与我闹起来了,冯老二诚不欺我也!
      他的吻总是如他的人一般,温柔却不留退路,让人在不知不觉间窒息。

      我的指尖与他的胸口隔着层层白纱,却忽然感觉到了一阵湿热,头脑之中最后一丝清明总算窜上了头顶!
      狠命甩开几乎将我的脑袋钉进炕被里的大脑袋,我将手上的殷红举给他看,“你伤口才开始愈合,怎么做起这样的事?”
      声音虽还带着沉浸情事之中的人特有的沙哑,口气却是不折不扣的的义正辞严,仿若刚才还在因难耐而颤抖的那人不是大爷我似的。
      被骤然扫兴的丞暄有些沮丧,他无力地坐回炕上,像个谦逊的学子一般问道,“难不成大夫还特意嘱咐了养伤之时不可行房事?”
      我被他气得要翻白眼,“纵他行医数十载,只怕也不曾料到还有你这样胸口中了一刀才醒过来便急着要行房的。”
      他又像个潜心研究学问一般的书生似的反驳,“房事自然是情动时才想着去做,我并非因中了一刀才要行房,而是因为你说了那样的话。”
      刚才想必是太过激动,又梗着脖子与我呛呛了两句,丞暄神色痛苦地闭紧了双目,双拳紧握,一头虚汗。
      我赶忙扶着他躺下,“快别闹了,牵扯得伤口疼了吧?”
      他咬着牙艰难地回我,“方才……趴在你身上时……并不疼,起来……才疼的。”
      我心疼他的伤,却还是忍不住说了他一句,“你若生在春秋战国,定是个极佳的辩才,甚是会狡辩!”
      他缓了好一会子,久得我以为他睡着了,才见他眉头舒缓了一些,“若生在彼时,你莫学安陵君身试黄泉便好。”
      我未将嘱咐广安用我的骨灰给他铺棺材的事说与他听,小声“嘁”了一声,便在他旁边躺下了。
      一宿守着他都未觉得困,这会子他醒转了,我的困意也随着精神的松懈铺天盖地地袭来,不觉间便迷糊了。
      累极之后的睡眠总是极为酣沉,尤其是身侧还睡着我的定心丸,梦里皆是踏实的。因玉碗儿将我叫醒时,我还道自个儿是才睡下,实则这会子已是乌金西沉。
      玉碗儿只将我一人叫醒,似是有话说,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地起身下炕,趿拉着长靴引玉碗儿来到堂间。
      我在高背椅上坐下,又伸长脖子往房里探了探,确定丞暄不曾被方才的一串动静惊扰,才压低声音谓玉碗儿道,“情况如何,先捡着着急的说。”
      玉碗儿俯着身子听我说话,“着急的?”
      我道,“对。”
      他低头想了想,很快再度抬头,“好。鸡丝粥早已得了,一直在炭火上煨着,再不吃……怕是就成糊糊了。”
      我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他有些委屈地为自己辩解,“是您说先听着急的啊……”
      我只好改口道,“那不说着急的了,说紧要的……”
      玉碗儿嘀嘀咕咕道,“鸡丝粥的事也算紧要……”我夹着怨念的眼刀扫过,他才吐了吐舌头,略正色道,“打听折冲都尉的亲兵回来了,只听说了名字与年龄,倒是正和咱们认识的一个人对上了。此人名叫杨适聪,四十出头,是工部侍郎的内弟。”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啧,怎么会是这个王八羔子。”怪不得我开口骂人,此人委实不是个什么好货。
      五年前上京城内失过一场大火,象征着千年古都百尺繁华的艳阳街毁于一旦,艳阳街南面年久失修的一片老宅也跟着遭了殃。那里原住的大多是在艳阳街讨生活的下等平民,屋顶瓦片缺失过甚,便用茅草将就搭上。借了北风的大火原就势头猛劲,遇到顶上茅草自然更显出毁天灭地之势,顷刻便将穷苦人家几代人的积蓄化为乌有。
      先皇仁慈,不仅命工部紧急修缮重建,还名言以平民安居为重,先修老宅再修艳阳街,更从宫中的私库支了五千两白银贴补南面老宅的重建,下旨将艳阳街南面重新勘核规划,建一片齐整牢固的民宅。
      杨适聪便是时任主管修缮重建的员外郎。大半年下去,民宅终于建妥,四处寄宿无家可归的艳阳街平民敲锣打鼓地乔迁新居。此时已是每日午后一场雷雨的盛夏。
      先皇还来不及嘉奖修缮有功的工部一干人等,南面民宅便开始漏雨。工部的人原本费尽心思压下了此事,不料新居的脆弱超乎想象,瓢泼大雨之下竟有几户人家房顶坍塌,还砸死了几口人。这样的人祸对于原就在大火中受尽苦难的老百姓来说自然是雪上加霜,我没有去艳阳街,却不难想象滂沱夜雨中,贫弱的百姓守着残破的家园与亲人的尸首之惨状。
      工部偷工减料一事这才东窗事发,先皇龙颜大怒,当即发落了几个人。杨适聪认下了贪墨的罪责,他姐夫工部侍郎也被治了个御下不严之罪,案子原以杨适聪革职流放,其余官员按罪责大小分别惩戒告终,工部侍郎也算是弃车保帅保住了他们家的薪火。
      然而数月后,艳阳街翻修终了,竟比原来那承载着盛世千年的艳阳街还要绣闼雕甍,楼台花月。工部将功补过,甚至隐有功大于过之势,毕竟房子塌了砸死个把人在青史上不过一件微末小事,这胜却先人祖宗的风云蔼蔼繁华万千才是名垂百代的不世之功。
      云销雨霁,工部老牛打滚儿大翻身,杨适聪便借着姐夫的光免了流徙之罪。再往后如何,却没人关注了。原来是走了兵部的路子,到了地方上做武官,若按品级算,他倒还升迁了。两三年前兵部尚书曾将自个儿不成器的儿子安排入工部,是个什么职位我已记不清了,当时只极为纳罕那瘟□□声比我与冯老二加在一起还臭,工部竟收了他,工部尚书与侍郎是脑袋里进了马粪不成?
      原是有这么个互通有无的情分在里头,可真是一段……呵呵,佳话。
      不过遇上这么个主儿,事情倒简单了。皇帝不会对他委以重任,他也当敬畏我的爵位,不会轻易搅这摊浑水。且依丞暄今日的状况,明日一早带上些药便可启程往齐州去了,一夜的工夫,谅那吴刺史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放下此事,我又问玉碗儿,“府衙这头儿呢?可有异动?”
      玉碗儿看了看桌上的茶壶与茶杯,满满地倒上两大杯,自个儿先抄起一杯品了品,“大爷怕是喝不惯。”随后一饮而尽,似乎备了长篇大论。
      我指指旁边的高背椅,“坐下说。”
      玉碗儿左顾右盼了一圈,搬来一个马扎在我腿边坐下,“我还是坐这吧,人多眼杂的,不能教人笑话咱靖国公府没规矩。”
      我哭笑不得,这是怕府衙的人笑话还是怕慕王府的人笑话,我竟不知广安大人有这么大的楷模作用。
      玉碗儿刚要开口,却又看见我穿着棉袜的一双脚,仍旧不曾塞进靴筒里,只大马金刀地踩在鞋面上,因而俯下身来欲给我穿靴。“诶,大爷怎还光着脚呢,若着了凉却怎么好?”
      我不耐烦地将他的手踢开,“有屁赶紧放,我该叫丞暄起来吃粥喝药了。”
      玉碗儿这才躲不过似的叹了一声,“唉,天不亮便有个侍卫模样的人从吴刺史的书房出来后,牵着快马出府了。铁锅儿带了人远远地跟着,那人停在了驿站,怕是连大爷都想不到驿站里住的是谁。”
      玉碗儿这话的意思是,派来联系吴刺史的人与我是旧相识?
      “是谁?”想来不是个好解决的角色。
      玉碗儿为难地看了好几回我的脸色,才缓缓吐出那人的名字,“乔有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第卅四回 大难不死忧前路,离国怀思遇故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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