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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卅回 饮鸩如饴聚散难,南柯梦醒红尘叹(上) ...

  •   话说我在泉城县的城门外好容易逮着了丞暄,自是死也不肯撒手的。丞暄两手都被我抓着,走起路来却不大稳便。我等原本站得离城门不远,这条路却似乎走了很长的工夫,长得我一刻比一刻紧张,把他的手抓得一刻比一刻紧。
      我原就一脑门子的汗,偏梅让又在此时从城门正门一本正经地迎面走出来。我顾及丞暄的身份与脸面,不情不愿地放开手,只学着摆出广安最爱做的那个梗着脖子的仪态,不拿正眼瞧梅让。
      但凡他说出一句不让丞暄跟我走的话,大爷便与他拼命。
      不过这一回,我这学徒显然只学了个皮毛,比广安祖师爷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待梅让撩开膝前的盔甲行礼,广安便先一步行至梅让跟前,轻声道,“将军,殿下的意思是,此番夜入泉城乃是秘密之行,不宜声张。将军关门回营吧,殿下自有去处。”
      一番话把他打算说的话与预备磕的头一并憋回去了,梅将军不满意的眼风依次扫过广安、丞暄、我,最终复又回到广安脸上,问他,“难不成住在这居心叵测的番邦人处?”
      我忍不住斜睨着梅让嗤笑道,“居心叵测的番邦人现所居之处被你梅将军的兵围得如铁桶一般,只怕比梅家军的营帐尚妥当些。”
      梅让对我更是无一分好脸色,他咬着一口整齐的瓷白牙,像恨不能将我的骨头嚼成渣似的,“奸佞惑主的小人!”
      梅让虽是一名武将,肚子里装的贬斥人的酸词儿却不少,每回见了我都得扣几顶帽子。他前一句说我是居心叵测的番邦人,后一句又说我是奸佞惑主的小人,很久以前还曾说我是丞暄的入幕之宾。若整合整合,我大约是一个居心叵测地想着奸佞惑主,是以做了入幕之宾的番邦小人!
      我将这话前前后后咂摸了一遍,似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遂认真地点点头,谓梅让道,“梅将军火眼金睛,天纵英明,竟评价得分毫不差;但你挡着路了,可否往边上让让,我们要入城了。”
      梅让瞪着一双要吃人的桃花眼,俊脸儿映着天上的烟花,红得快要滴血。他的面皮这么薄,大爷我真有些担心他的血管在面皮底下爆开。
      已红成一朵腊梅的梅让仍不挪步,我心道是个好时机,遂上前一步愈发轻佻道,“梅将军若再不移步,我这做了入幕之宾的番邦小人,可免不了要当着你的面居心叵测地奸佞惑主了。”
      他果然一点也受不得激,当即着恼,右手一记鹰爪便向我的脖子招呼过来。好在广安一直盯着,梅让擒住我的同时,广安也及时扣住他的手腕;只要广安不松手,梅让的手腕就用不上力。
      丞暄虽不曾开口,我与梅让却都明白他的意思,广安正是丞暄的左右手,广安护着我,便是丞暄还在乎我。
      想到这一层,方才冻住的睫毛竟迎着一股湿热的暖意渐渐消融,将我体内沉积多日的寒冷一丝一丝地抽拔出去。
      梅让望了望我身后,要吃人的眼睛里有了几分怯意,他不情愿地松开手,而后自广安手中挣脱。
      沉默了许久的丞暄终于自我身后传来声音,“梅让,本王爱重你是因为你素来知道轻重,你该知道,在我这,什么事、什么人……是禁区。”
      梅让像个正值舞勺之年的倔强小子,口里虽低声应承着,脸上却写满不服气。
      然而梅小爷是心服或口服皆与我无关,重要的是丞暄终于再度说了这样一句话,我终于有了回过头看着他的勇气。
      我看着他平静却泛着笑意的脸,头一回觉得,“恃宠而骄”是这般美好的一桩事。
      丞暄此番离开军队独往泉城是个极机密的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是以随行的几个护卫皆随着梅让去了军营,只广安与我们一同回到弄花别馆。
      走时既不曾知会玉碗儿,回时自然也不宜大张旗鼓。
      广安在院外寻了个不易被察觉的角落,掩护我与丞暄翻墙进去,亏得别馆中的下人大半已吃完饺子回房就寝,从院外到正房再到我的卧房,我等进来得还算顺利。
      进了屋,广安边为丞暄更衣边嘟囔,“殿下回自家别馆,怎反倒要背着人……”
      我谓广安道,“康叔认得你,你自去从正门大摇大摆进来便是,只说……只说是来给我拜年的。”
      坐在椅子上的那位难得一笑,端起茶杯笑着谓广安道,“还不快谢恩,这正是你主子疼你,他给你出了这么个主意,岂不是替你向本王讨了个红包。”
      迟钝方正如广安,也听出这话中的狎昵,与我拜年,却要丞暄给红包……
      我没工夫与他含羞带怯地说这些,只截下他手中的茶杯,道,“这个早凉了,喝不得。你快些更了衣去炕上歪着,我到厨房去拿些饺子来。”
      又谓广安道,“你饭量大,我怕是带不回那么多,好在你功夫好,纵是潜入厨房偷吃个百八十个,想必也不会有人察觉。”
      广安的嘴角抽了抽,“卑职伺候殿下歇下后便来给主子……拜年!”
      我忍着笑出了屋,掀开棉布帘才迈出一步,便与玉碗儿撞了个正着。我微愕道,“玉碗儿?你怎么来了,还没歇下?”
      玉碗儿不答反问,“爷这是要出去?子时三刻了……”
      我愣了愣,竟一时不知该怎么编这个瞎话。好在谎话说了十几年,腹中好歹存了些经验,深谙瞎话定要真假掺着说的道理,是以认真点头道,“嗯,我睡到半夜里竟忽觉饥肠辘辘,梦里像是往城门那头跑了个来回那么累,因琢磨着去厨房寻么些吃食。”
      玉碗儿摸摸我的衣服,意味深长道,“爷梦里可是穿着这身衣裳去的,摸着冰手,可要脱下来让玉碗儿给你烤烤?”
      “我……”我竟教这小子堵的说不出话来,“不必了,你去给我盛些饺子与饺子汤来是正经。”
      这小子今日不知怎么了,精得像猴儿似的,他转着眼珠子问我,“爷要多大分量?白菜猪肉与羊肉大葱各十个怕是不够了吧?”
      我背着手故作认真地吩咐,“这会子胃口好,自是不够了,白菜猪肉与羊肉大葱各来二十个,韭菜鸡蛋虾仁与鲅鱼的各来十个吧。”
      玉碗儿的眼珠子转得更厉害了,这小兔崽子皱着眉狐疑道,“爷做了个梦起来不仅胃口开了,精神也好了不知多少,竟是梦见了什么好事?梦里……可带了什么人回来?”
      我一惊,不禁挪了一步挡住门口,“小兔崽子胡说什么,还不快去!”
      玉碗儿拔高了声调,“爷,玉碗儿您就别瞒了,我都听到方才有两人的脚步声了。”
      我,“……”
      “不是玉碗儿唠叨啊爷,您不是一心等着殿下么,怎么还往屋里藏人呢?那里面是谁啊,天思少爷吗?我说大爷啊,您心里不痛快玉碗儿知道,可也别拿这法子排解啊……”
      我真是百口莫辩,“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身后的棉布帘子动了动,广安面色尴尬地走出来,“咳咳,是我。方才是我陪主子回来的,我赶来给主子拜年,因过了子时不想惊扰各位,这才不曾走正门。”
      玉碗儿看见广安先是一怔,旋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了然笑容,“竟是广安大人啊。”
      我推了玉碗儿一下子,“得了得了,既已清楚了,快些去盛饺子吧。”
      玉碗儿朝我笑得贼性又喜庆,“以广安大人的轻功,玉碗儿是听不见脚步的,难怪我只听到两人的脚步声。”他踮着脚朝房里偷瞄了两眼,“不过广安大人来了,我也就知道大爷房里是谁了。”
      “院里还有间干净的卧房,广安大人随我来吧,待会儿我便吩咐小厮把饺子给您送房里去。大爷也快回屋吧,玉碗儿这便将饺子给您送来。”玉碗儿的嘴角已咧到了耳根子,这么大的风雪可会把他的牙床子给冻住,大爷我很是担心。
      回到房内,丞暄已换了寝衣靠在炕上。他从我一进屋便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竟将我的老脸看红了。
      我用热水给他重新泡了茶,端到他面前,“眼下只有这些粗茶,你怕是喝不惯,且凑合着喝一些,只当是润润嗓子驱驱寒气吧,明日我让玉碗儿找管家要些好的来。”
      他试了试温度,慢慢地将一整碗都喝下去了。我欲起身再给他倒一碗,他却拉着我摇了摇头,将我的手从指尖到手腕来来回回捏了几遍,才抬起头来谓我道,“大约是命中有此一见。”
      我问他,“堂堂慕王殿下,还信命不成?”
      他歪着头看我,“为何不信?我信命,却也知命运不公。”
      我抬手抚摸他的脸,拇指指腹掠过他黑色蝶翼一般的睫毛。“眼睛好些了?”
      他低下头,神色犹豫。
      我闭上眼睛,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两人呼吸的热意相互交换,“丞暄,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的眼睛。”
      他道,“大夫换了方子,眼睛的事暂时不必担心了。”
      “这方子毒性大么?眼睛无碍了,可会有什么旁的害处……”
      他温和地打断我,“眼下不是能瞻前顾后的光景,熬过这一向再议也不迟。你记挂我,我很知足。”
      今夜的丞暄与平时不同,温柔中藏着欲言又止,明明是重逢时分,他的每一个眼神却都像是在与我道别。
      “大爷,饺子来喽~!”玉碗儿在门外喊。
      “饺子来了,你略等等,我出去拿。”我放开丞暄,疾走着出去拿饺子。
      玉碗儿依旧是那副龟公脸,笑得有牙没眼,“爷,屋里炕烧得够不够暖和,热水还多么,俩人喝可会不够?”
      我翻着白眼接过温盘,“看你爷的戏就这么有乐子么?赶紧回去睡觉,再多一句嘴,仔细广安大人帮你缝上!”
      如今慕阎王虽已不再骇人,他座下的广安判官却威名犹在。玉碗儿眼珠子转了一转,大约估算了一番广安将他嘴巴缝上的意愿以及可能,匆匆说了一句,“饺子汤在最下头一层,大爷也早些休息!”
      便脚底生风地跑了。
      打发走这小子,丞暄竟也已睡着了。他卷着颇具泉城特色的染花锦被,半躺在炕上打着轻鼾,鬼斧天工的睡颜在这凡尘俗世中显得格格不入。
      我将软枕垫在他头下,尽量轻手轻脚地将他慢慢儿放平,又盖好被子。而后吹熄了快要烧到尽头的红烛,借着被木窗上雕刻的花纹裁剪过的月光掀开一个被脚,手脚麻利地钻进被窝,小心却坚决地贴在丞暄的肩头,揽住他的腰身。
      就如同我们曾在一起的每一夜一般,就如同我们每一夜都在一起一般。
      愈是熟睡的夜愈是让人觉得短暂,我自以为不过是被枕边人的一个翻身吵醒,没想到日头早已照得人睁不开眼。
      丞暄似乎亦尚在迷蒙中,我爬到他身上,像加了一层被子似的将他盖住。这般迷迷糊糊的丞暄并不多见,我瞅准时机,对着他薄薄的的嘴唇便是一口。
      桃花色的唇瓣上立时闪耀着水泽。
      如此良辰美景的好时机,他非但不曾回吻我,还着实没有情趣地问了一句,“天思少爷是谁?”
      “天,天思?他是泉城县的县丞啊,你选的那好县令傅知尘的下属。”玉碗儿这小王八蛋,若不是他昨晚在外头乱嚎,丞暄哪会知道天思的事。
      “也是能在夜里出入你卧房的人?”丞暄挑眉垂眼,丝毫不掩饰自个儿的不悦。
      日理万机的慕王殿下记性忒好,竟还记得这细枝末节的小事。
      我笑着哄他,“我何曾有什么卧房?我的卧房还不就是你的寝殿,慕王殿下的寝殿有哪个敢靠近,随意出入的还不是只你一人?再则,你能随意出入的何止我的卧房?”
      他听懂了我的意思,脸颊亦染上了绯红的笑意,他双臂撑起上半身,两人的胸膛贴得更紧。两人鼻尖顶着鼻尖,他轻声问我,“我还能随意出入你的何处?”
      我在他耳边说出了他想听到的答案。

      我趴在炕头上一动也不能动了,却还不忘问他,“丞暄……”
      他侧着身子,屈起手臂撑着头看向我,柔声答应,“嗯?”
      “你……可原谅我了?”
      原本我耳畔全是自个儿“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然而在等待他答案的这并不算长的工夫里,周遭却安静得像是被神仙使法术定住了一般。
      他理着我耳际被汗水打湿的鬓发,颇随意地道,“不曾。”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卅回 饮鸩如饴聚散难,南柯梦醒红尘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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