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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廿四回 信难信信里存疑,疑可疑疑中有信(下) ...


  •   忠州城内合用的人不多,其事又极紧要,我便与玉碗儿分头行动了。他去府衙外寻几把“并蒂莲”回来,我去骊姬房中再搜一遍。
      是日,正欲出门,却恰逢丞暄从外面回来。两人皆抬手掀门帘,正撞了个面对面。
      “你又要出去?”
      “你怎么回来了?”
      “……”
      “……”
      丞暄摸了摸我的脖子,“大晌午的又要去何处,也不知你这一日日的在忙些什么,我几次回来你都不在。”
      我反咬一口道,“还不是你忙得顾不上我,原以为你晚膳后才回呢,这不我就约了刘公子去他那看杂耍。你虽早回来了,我却不好失约于他。”
      “不过去看个杂耍罢了,何苦急急忙忙冒冒失失的,能有什么新鲜的?”
      与脸上无一丝汗意,周身还泛着凉气的丞暄相较,心里装着急事的我确实像是从炎夏里跑来的——满面发热,鼻尖冒汗,脖子上都汗津津的。
      骊姬与她的婢女都不在房中的工夫就那么一会子,错过了又不知要等上几日。
      我怕他跟了我同去,便道,“再新鲜的玩意儿看了几遍也没什么趣儿了,况我自己便是能耍的,能有多么稀罕?还不是想着是过几日在酬军宴上演给你看的,所以分外仔细。既要热闹好看,又不能太粗糙,最要紧的是还得周全稳妥无差池。”
      他既未赞我,也不说要跟去,神色很是冷淡。“今日你既与刘家公子有约在先,去便去了。日后还是少去看那劳什子表演,我也没什么稀罕的。”
      想是近日事忙,累着他了,我好脾气地扶着他到榻上坐下。“你且在榻上略歪一会子,我让跟着你的人泡杯参茶来。我那里也没什么正经事,用不了多少时候,晚膳前一准回来。”
      我转头要走,手却被他拉住。他的手冰冰凉凉的,枯瘦却细腻,一摸便知不是等闲人家的公子。
      “怎么?”我抹着汗问他。
      他的手越握越紧,我有些吃痛……那沁人心脾的凉意却忽然消失不见,抓着我的手松开了,他笑容苍白。“无甚,去吧。”
      时候已不多,我只得匆匆地去了。
      抹干净脸上的汗,见四下无人,我从正门进了骊姬的厢房。虽则堂屋里落针可闻,我还是咳了两声试探了一句,“在下冒昧了,嫂夫人安在?”
      果然无人应答。
      这便好了,纵你在鞋垫里缝了私房钱,今日小爷也给你拆出来!
      我从内室的床底下一路搜到小书房的房梁上,连不知是这屋子的第几任主人在地砖下藏的发了霉的春宫图都找到了,却连暗器或是毒药的毛都没见着。
      正愁着,却听一阵女子的脚步声与欢笑声由远及近。
      我暗道不妙,今日无玉碗儿在身边,我内力又浅,能听见声时,只怕他们已到了门口。
      “这谢记的东西就是好,胭脂的颜色比别家正气,水粉更是纤细如尘,听说里头添了珍珠和干茉莉花呢。”
      “可不是么,价钱在那摆着,自然是一分钱一分货。”
      是骊姬的两个婢子,如此剩下的脚步声必是出自骊姬了。
      那两个婢子又道,“这么好的东西,奶奶也赏我们一点新鲜新鲜呗?”
      另一个道,“呸,亏你这蹄子说得出口!你也省得是好东西,奶奶自个儿还不够用呢,岂有多的赏你?咱们是什么样人,也配用这个?”
      嚯,这出儿红脸白脸唱得不错!
      骊姬没有说话,却又听得那两个婢子谢恩,想是赏赐到手了。三人皆欢欢喜喜地进门,小爷脱身的机会便正是此刻!
      书房的窗户半敞着,正够我的身子钻出去。这扇窗出去便是西厢房的西墙,再走几步便是院墙,翻出去便海阔天空了。
      我伸长双臂并拢于头顶,躬身一跃从窗户中蹿出……原应是一出行云流水的好身法,偏老天爷玩儿我,让我在这紧要关头右脚抽筋。我一吃痛竟踢在窗子上,闹出了些动静。
      “谁?谁在外头?”一婢子闻言出门,大约是要循着声音绕到西墙后来瞧了。大爷我右脚抽筋,摔下来时又伤了膝盖,当真是一动也动不得。
      待会儿若被抓个现行,当何以应对?说我其实是个色胚,看着正经,实则贪慕这婢子的美色,欲潜入房中取个一件半件她的贴身之物,以解思慕之渴?
      然万一这婢子长得不好,可怎么办呢?
      腹中的馊水正往外冒,却见贵娴姑娘从北墙绕过来。我原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再定睛一看,可不正是一脸忧愁的贵娴,手中还捧着个盛着针线绣品的藤编浅子。
      她步子很急,食指挡在唇前向我使了个眼色,将我绕过去拐到厢房南面,边走边喊,“姑娘竟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了?”
      那边道,“是贵娴姐姐啊,我正想你呢,怎会听不出?”
      贵娴笑道,“既想我了,刚我在走廊上跌了一跤,怎不见你去扶我?”
      “是哪块石头这般不长眼,竟绊倒了我的贵客,姐姐带我去看,我将它扔出去!”
      “姑娘就会哄人开心,哄得我这心里美得,两日就把你要的那花样子绣出来了。这不就给你送来了,你看看可合意么?”
      婢子更高兴了,“全府上下再没有比姐姐手巧的人了,快进屋里来,我们奶奶刚赏了好东西呢,姐姐也一起来看看。”
      两人进屋了好一会子,我右脚才好了,总算是逃过一劫。可是贵娴来得也忒凑巧,她今日的表现,可不像个普通的婢子。
      我回去时正逢广安气势汹汹地从丞暄房里出来,广安大人大约又在他主子处受了气,出门时横冲直撞的,险些将端着托盘来送茶的小厮撞个跟头。
      “大,大人。”那孩子踉跄了几步才将将站稳,“大人万安,您要的杜仲茶,小,小人给您送来了。”
      广安没好气道,“你自己给殿下送进去吧,我还有事。”
      小厮年轻的小脸儿一下垮了下来,“啊?我,我去啊?”
      这般惊恐且为难的表情我瞧着实在眼熟,秋实园里伺候的下人见到的丞暄,大约皆是他活阎王那一面,怕他……也是在所难免。
      我笑着走过去给他二人解围,“广安大人让你去,是想让你在殿下跟前多露露脸,说不定殿下一高兴要赏赐你呢。你怕什么?”说罢接过他的托盘,道,“这回就罢了,我替你送进去便是。”
      那可怜的孩子只差跪下谢恩了,“多谢先生,先生慈悲!”
      唉,这孩子,也忒老实了些,不会说话。
      广安盯着我的样子像是要吃人,我委实想不起自己又何处招惹了他,正犹豫着要不要问问。那位已负气而走,临走前还踢了那老实巴交的小厮一脚。
      一进屋便看见丞暄的脸色也不怎么好,我便软下声音与他说话。
      “广安吩咐下人给你泡了杜仲茶,温度正好,你喝一些吧,秋天喝这个最好。”
      丞暄将手中的玉如意放下,接过杜仲茶,“你有这替他说好话的工夫,不如少做些惹恼他的事,他大约还能给你个好脸色。”
      我心中一紧,丞暄此话是何意?广安发现什么了?
      见丞暄神色无异,我强作镇定问道,“我又如何惹着他了?咱们广安大人的心眼儿也忒小……你府里的人都随你。”
      丞暄轻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待他自个儿跟你说吧。”
      我不敢多打听,随意岔开了个话题,“哦,最近怎么不见你看书?”
      丞暄神色淡淡,“嗯,各府都送了不少玩意儿,虽不名贵却胜在新奇,我这阵子都在把玩儿这些。你不是最恶读书么,怎么倒问起这个?”
      “读书虽无趣,偶尔看些历史传记,倒还能解解闷儿。”
      “历史传记大多歌颂为主君肝脑涂地的忠臣,哪怕是愚忠也蠢得流芳千古。凡涉及情爱与个人之情感喜悲,大多不会被提起,亦或是被描绘得不值一提。”他起身走至书案前背对着我,逆着光的背影轮廓清晰,却暗含萧索。
      我随着他的话心思微沉,“是啊,实则对一人之钟情比对一国之忠心,更稀罕可贵。忠心尚能流芳百世,光耀门楣;一腔痴情却往往无所图报,唯有天知。”
      “呵,好一个唯有天知……”丞暄转身走向我,轻轻抚住我的侧脸,“芳满,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你意欲流芳百世还是甘心唯有天知?”
      我痴迷地望着眼前这张堪称完美的面容,“我怎会甘心唯有天知,总还要‘你知’才是。”
      丞暄离我更近了一分,高耸的鼻尖硬硬地抵着我的鼻头,一对精致的双燕眉微微蹙起,乌黑的双眸满含期待,“依你此话的意思……曜日凛与我之间,你会选我?”
      我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丞暄,我愿意为了你去死,然则我活着一日,便要效忠大宁一日。”
      闻言,丞暄重重地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沾着温热的雾意,浅淡的唇深深地勾起。他放开我的脸,一点点站直身子,声音轻得似是闺阁中的女子深夜里咬着被脚的抽泣,“也好,如此我便再不必担心终此一生孤身一人,独往黄泉了。”
      贵娴在骊姬的小院为我解围后便似乎有意躲着我,一连两三日不到我院里来。虽说自丞昀到忠州府后她便回到自己主子身边了,我想在院子里堵着见她一回却也并非难事。
      是日浓云蔽日,不晴不阴,金风微凉,菊香含韵。贵娴拎着煲汤的食材走得小心翼翼,左顾右盼。偏偏我就倚在复廊的大梁上,她一过来,我便一跃而下挡住了去路。
      “呵!”贵娴吓了一跳,手里的篮子都扔了出去。
      我眼疾手快抓起篮子,又一一接住了被甩出去的食材,最终将菜篮稳稳地送回贵娴手中。
      贵娴攥紧了手帕子,一脸的惊慌失措。
      “姐姐今日要煲什么好汤?可有我的份吗?”
      贵娴往后退了两步,看着自个儿的菜篮子,低头不语。半晌,她抬起头来,眉间的每一分为难,都写着“我有苦衷”。
      “公子……”
      “姐姐慌什么,横竖是你救了我,又是我擅闯了嫂夫人的院子。纵有过失也是我之过,该姐姐审问我才是。”
      “公子自有公子的道理……”
      “那姐姐救我又是什么道理?你早就料到我会去那里,亦或是你知道我为何去那里,再或是你并非去救我而是去防我?”
      她急道,“我,我不过碰巧遇上,事先并不知晓!”
      我向前一步,“三殿下可知此事?”
      贵娴退后一步,“殿下自然是不知的!”
      我又逼近一步,“那姐姐岂非瞒着殿下包庇歹徒?”
      再往后便是复廊的墙壁了,贵娴退无可退,“公子不是歹人,公子是宁国人!”
      我心头一震,“难道你也是大宁来的?”
      贵娴点点头,“我年幼时,我们庄子还是大宁的,后来也不见打仗,不知怎的,守城的官兵便换成大梁的了。”
      我微微松了一口气,试图将事情始末梳理顺畅,贵娴却趁着我走神的工夫,提着篮子跑了。
      她恰巧路过,丞昀毫不知情,她是宁国人,她因救了我心中不安……
      其中,必有一样是假的,更或许所有都是假的——
      若她只是恰巧路过施以援手,何以当日淡定如移花接木的老手,今日却慌张似初离巢穴的雏鸟;
      若她还当自己是大宁子民,何以因搭救了同为宁国人的大爷我慌张不安;
      救人时似是早有准备,被揭穿却手足无措,可见不是个有主心骨儿的人,若身后无人指使,何以胆大如是沾惹是非?
      不拘怎么看,前前后后都连不上啊……当真越发蹊跷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第廿四回 信难信信里存疑,疑可疑疑中有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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