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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廿一回 骨肉亲生死连心,鸳鸯怨挥刀断情(下) ...


  •   丞暄的瞳仁黑如点墨,仿佛能将这世间的一切吸卷入内,又仿佛凡尘的所有都不能浸染他分毫。我正是这红尘俗世中最小的一粒尘埃,为他有毒的魅力所倾倒,却又不能撬开他的心房半分。
      这原也没什么,一株美丽的蔷薇下总是埋着无数的尘泥,拜倒在他脚下的自然也不只我一个。偏我是个不识好歹的,在他身边多伺候了几日便觉自个儿与众不同受他青睐了,美得迷迷瞪瞪如同上了九重天,末了发现自己仍旧是泥里的一粒尘时,自然要摔个狠。
      他向我伸出一只手,像是在夜里说“天冷,你往我身上靠靠”一般,撒着娇说,“芳满,地上凉,拉我起来吧。”
      此时他若冷着一张脸谓我道他的目的已然达到,让我滚,或许我还好受些。正是这副全天下都应多疼他些的嘴脸,把我唬得不仅把自己卖给了他,只怕连国都要卖了!
      心中翻腾的怒火一下冲上顶门,我打开他的手,抬脚将他踹翻在地,扑将上去以膝盖压住他的胸口。“夏丞暄,老子他妈的看着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么?!你做的那等子鸡鸣狗盗之事都已被我撞破了,你还做个病西施的腌臜样子给谁看?!地上凉?老子一刀宰了你就满地都热乎了!”
      他抬起手,将冰凉的手掌贴在我的面颊上,声音里满是委屈,“芳满,纵宁国是大梁的敌国,你却并非我的敌人。”
      我试图将他的手拉开,却是徒劳,“放开我!”
      “我不放,芳满,茫茫人海,渺渺苍生,我能抓住的……只有你。”他绝望地看着我,眼底的忧伤几可乱真。
      我死命地去扯他的手,他只得用五指揪住我的腮帮子,几欲将我面颊上的肉生生撕下来。
      我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却是雷声大雨点小,舍不得往死里掐,只图吓吓他。不想他还是脸憋得通红,满眼血丝,眼泪如同开闸泄洪般滚滚涌出。
      便是已被我勒得这样喘不上气,他仍旧不肯放开手,口中还嘶哑道,“横竖俱是一死,死在别处还怕成了孤魂野鬼,你肯送我一程,倒也不枉你我好了这一场了……”
      我见他气息越发不足,忙松开了手。想着自己明明知道他要算计宁国却什么都不敢做的窝囊德行,又发泄似的甩了他一个耳光,忍不住疯疯癫癫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夏丞暄!你可还记得珠影是怎么死的?前赴后继的人太多,只怕亲王殿下你贵人多忘事,早已不知那先被你封了侧妃又被你下毒手杀死在府里的艺妓姓字名谁了,我却不敢忘、不能忘、想忘也忘不掉!别的不提,你的演技倒是突飞猛进,敷衍珠影时一看便心不在焉,耍起尹子路来,倒是比桃仙班的台柱子还老辣些!”
      他气息恢复了些,才道,“那艺妓吃里扒外,受了慕王府的恩惠却联合太子来害我,从一开始便是要死的。芳满,你明知自己在我心中分量如何,又何必去跟个蝼蚁一样的人作比?”
      “别再大言不惭了!”我急吼道,既难藏住深植入骨的阴险歹毒,又何苦再摆出深情款款的架势。做戏的人累,看戏的人也烦。“我在你心中的分量如何?慕王殿下,你有心吗?你的心早就用来零揪着谋权谋势了吧?”我用手指一下下戳着他的心口,“如今这里头装的只怕皆是见血封喉的毒!”
      他神色一怔,微蹙的眉间竟仿佛堆着委屈。然那委屈一闪即逝,他随即握住我的手指,忽地绽出一个惨淡而清晰的笑容,“我浑身装的俱是见血封喉的毒,只这里头……装的是你。”
      我冷笑一声,“呵,承蒙殿下抬爱了。殿下倒是个亲力亲为的,为了从小可身上获取一点子不知有没有用的消息,竟不惜连自个儿的身子与面皮都搭上了,当真可敬可佩。”
      他摩挲着我的手指,笑容渐渐平静,出口的话却愈发气人,“从你那儿获悉的那些不值钱的消息,倒真不值得我搭上自个儿的身子和脸面。”
      我又是一声冷哼,随即恶狠狠地道,“那殿下岂不是吃亏吃大发了,白跟个男人演了数日的分桃断袖,密报没探到多少,还曾将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我为你针灸数日,且每一针皆是插在要害部位,任是哪一针有意无意地插深了,你都有性命之虞。只恨我当日心慈手软,又被你的花言巧语迷了心智,否则非一针要了你的命,送你到阴曹地府去与你那数不清的仇家相见,让他们将你凌迟了分而食之!”
      “若这些恶毒的诅咒能让你心里好受些,你便再多骂几句吧。横竖这人世已教我生不如死,当真下了十八层地狱,许还自在些。且我如今人在宁国地界儿上,此处又是宁军大营,纵你单凭一双手掐不死我,只将我与广安窃取军情一事禀报秦天嘏,他必会下令即刻将我正法。纵广安有三头六臂,也难带我突围。”他像是教我如何杀死个不相干的人一般,思虑周全。
      然我见到的他这副以退为进惺惺作态的模样还少吗?若此时还上钩,岂不白白吃了这一堑?“是啊,我此时杀了你泄愤,明日梁国便要对大宁宣战。彼时已将布防图牢记于心的广安领兵作战,好杀我军个片甲不留?夏丞暄,大爷我被你骗,只因你没有心肝,并非大爷我没有脑子!”
      我将膝盖从他胸口处移开,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斜睨了他一眼,道,“况实情你不是早已告诉过我,你是梁国的亲王,如今三国战事胶着,处处绷着一根弦,牵一发便可动全身。你这镶着金边的慕王殿下自然有恃无恐,莫说是等闲的将士,纵曜日凛来了,顾忌着大局,也不敢妄动你。”
      他坐起身扣住我的手腕,“你若愿与同往,十八层地狱我亦一往无前。芳满,我怕的从不是死,是至死孑然一身。”
      他的玉簪在摔倒时撞碎了,一头青丝凌乱地披散在肩上,瘦削的脸像是精雕细刻出来的白玉髓,乌亮的眼、殷红的唇……便是在这般狼狈的境地,这不知是什么托生的妖孽依旧美得教人心惊肉跳。
      我未答话,他又伸直了脖子将喉咙对着我,仿佛随时可引颈就戮一般,“你若想好了,随时取我性命,只你肯过后来与我相聚便是。我自有办法使圣上不迁怒于宁国。”
      我终于听不下去了,冷笑道,“我没抽你大耳刮子你便以为我又中了你的计了不成?要死你滚回慕王府去死,别脏了我大宁国的地界儿。”
      受伤的表情闪过他的眼眸,我没有理会,只道,“我不想生事,且劝你也莫生事。否则,便是同归于尽尹子路也不会放过你!”说罢,我又朝门外高声唤道,“广安!”
      广安自不会应我的唤,那妖孽便开口将自己的侍从唤了进来。广安见自个儿主子坐在地上,忙半跪在地,生怕比主子高了。
      妖孽却道,“广安,适才芳满唤你,为何不进来?”
      广安对答如流,“殿下有旨,非经亲自传召,不得入内。”
      他道,“日后,芳满的意思便视同我的意思,王府上下,待我如何便待他如何。”
      广安惊讶地抬起头,怔了会子才回过神来,道,“是。”
      妖孽瞥了他一眼,嫌弃道,“你也当真无趣,若是广顺在,必会说句讨喜的话。比如……”妖孽仿佛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侧着头闭着眼,嘴角挂着一丝不合时宜的笑意,道,“比如,日后先生便如同殿下,殿下便如同先生云云。”
      广安大煞风景道,“禀殿下,那是僭越。”
      妖孽将眉眼吊起,“若本王非要他僭越呢?”
      广安的气似是从鼻子里出来,违心道,“日后先生便如同殿下,殿下便如同先生。”
      妖孽点点头,又谓我道,“你也不必推辞,日后总是要回到‘芳满乾坤’的。”
      我勾起嘴角深深看了他一眼,“推辞?你如何知道我会推辞,还是你料定大爷受此奇耻大辱必会与你撇清关系?事关紧要,我须得再问一遍,慕王殿下方才那话,可当得真?”
      妖孽直勾勾地看着我,谓广安道,“拿纸笔来。”
      广安立时端来一张矮桌,手脚麻利地铺纸研墨。妖孽提起笔,想也不想,便写到,“本王开牙建府四载有余,两苑空置久矣。本王兼理内外无大过大失,全赖王府上下心同力协耳。今上苍垂爱,赐芳满与本王,一人足可抵千红万艳。不忍其劳形于俗务,惟愿同进同退,代本王当家理纪,掌管府印。芳满至,同本王亲临。”
      写罢,他放下笔,将纸叠好卷起。
      广安忙俯身接过,妖孽道,“飞鸽传书回府。”
      广安道,“是。”
      我道,“且慢。”
      广安问,“先生还有何吩咐?”
      “我说什么你都照办?”
      广安道,“广安不敢忤逆殿下,也不敢忤逆先生。”
      我道,“那好,你那飞鸽传书不急着寄出去,先将你主子带回忠州去。午膳就在路上用吧,现在就走,越快越好!”
      广安将妖孽搀扶起来,那人乌黑的眸子盯着我,“那你呢?”
      我冷道,“我若跑了,还不定被你怎么编排呢。天启军开拔回京之前,我必回到忠州府衙。”
      慕王大约自知不好收回刚放出的话,只得认下这一回,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临走还放下一句,“我在忠州府衙等你便是。”
      及至他离开营帐许久,我才像是个漏了气的羊皮水囊一般,重重地瘫坐在地。不想竟不慎将矮柜上的红木匣子撞了下来。
      木匣子倒极结实,并无损坏,只自己打开了,露出了里头存放的物什——子凌的白玉扳指。这倒奇了,老爹传下来的铠甲不带也罢了,如何竟连自个儿的贴身之物也忘了。须知这白玉扳指可不是等闲货色,晶莹无瑕,白如截肪,简直比少女的肌肤还要柔润光滑。除却皇宫大内,再难寻这么好的玉料拿来做扳指了。子凌也是前两年才得了这么个宝贝的,平日里舞刀弄枪的怕碰坏了,都不舍得套在手上,只穿了丝带挂在脖子上且藏在衣裳里。我央了他几回想讨来,他都不肯与我,想必是曜日凛赏的。
      他这一去,到底是得了什么密旨,竟匆忙至此?
      我捡起那白玉扳指,攥在手心,果然触手生凉。摊开手,滑溜溜的小玩意儿滚过掌心的纹络,难以名状却清晰深刻的酸楚似乎也沿着皮肤的一条条纹络传至四体百骸。
      我鬼使神差地将白玉扳指戴在自己的右手拇指上,果然略大了一圈,却也不至于脱落。我哈哈大笑,“你这小人精,哥哥我求了你两年你都不肯借我戴戴,如今跑了竟连它也忘了带。偏被我捡着了,此番你想要回去,怕是不能了!”
      笑着笑着,我便号啕大哭起来。连续压抑了数月的惊惶、恐惧、忧心终于一朝暴发,我将自己的右手拇指捂在心口上,哭得泣不成声。
      子凌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啊,他在宫里当差虽则事忙,却从不忘照拂家中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的哥哥。我除却比他早生了一炷香的工夫,其余事事拖他后腿。总算近来醒悟了几分,要为国为家出一份力,让他省省心,怎么偏他就音信全无了呢?
      我哭得喘不上气来,在这营帐之中更觉憋闷,索性出去牵了匹马出去信马由缰。这马儿大约极通人性,竟猜透我的心事,一路向东,朝着子凌出事的那片胡杨林去。
      马行良久,满目的金色愈来愈近时,马儿竟当真渐渐慢下步子,最终停在大勇那日带我来的空地上。
      我翻身下马,毫无来由地冲进树林,去寻那日胡杨林中的那条河,那条我坚信能让子凌死里逃生的河。
      西疆的春天风沙大,且与江左和煦的春风不同,每一阵风都像带着无数把刀子,所及之处无不落木萧萧。因而地上成堆的愁黄积得很厚,踩上去便发出“沙沙”的声音,似离人的抽泣,又似断肠的清歌。
      我步履蹒跚地凭着心痛的感觉寻至那日的小河,河畔竟已有一人负手而立。明媚日头下的树影总显得尤为幽暗,那人的背影几乎被吞没在树影之中。可那伟岸的肩膀、挺直的脊背和微乱的卷发,便是出现在暗无天日的永夜里,我亦决计不会错认。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第廿一回 骨肉亲生死连心,鸳鸯怨挥刀断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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