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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廿回 主从妙计探宁营,老将无心漏玄机(下) ...


  •   策马疾行了大半日,我带着丞暄与广安到达雍州城外宁国大军驻扎之处时,天已黑透了。军士们亦早已歇下,只一队人在值夜。
      子凌在军中的威信与地位远超我的想象,栅栏门外守夜的小兵们弗一看清我的容貌便收起长矛大喊了,“可是尹将军吗?!阿弥陀佛,竟是尹将军!小三子,老帽儿,快来快来,是尹将军回来了!”
      这扑面而来的热情却也给我出了个小小的难题,他们认得子凌自是毋庸置疑了,子凌可认得他们吗?这些兵是子凌自上京带来的自己的兵,还是秦天嘏手下的兵,亦或是雍州当地的驻军?
      好在他们不是今日要应付的主要人物,熟与不熟都不打紧,我只消一脸“你我很熟然我眼下有要事没空与你寒暄”的凝重表情,然后急匆匆往里冲便是。
      我满面悲壮握住喊我那小兵的双臂,严肃道,“秦将军何在?现已歇下了吗?快带我去见秦将军!”
      小兵与方才叫来的另两个兵士将我围住,只差没涕泪横流了,“竟真是将军回来了,小人还当您被俄羌胡子害了呢!”
      我心道这孩子倒实诚,只忒不会说话了些……
      几人边哭边说,将我簇拥着送往秦天嘏处走。果然还未走到他的大帐,便遇上了迎面走来的秦天嘏。我与此人上一回见面还是数年之前,所幸他人高马大外形英武,又有一众将士众星捧月地围着,我轻而易举便将他认出。
      至于他与我兄弟二人的关系么……
      我使劲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眼圈一下便湿了。我疾走两步冲到他跟前跪倒在地,他亦冲上来架着我的双臂将我扶住,两人俱是双目通红眼含热泪。
      我唤了一声,“世叔!”
      他唤了一声,“贤侄!”
      “天可怜见!我的好侄儿,你可算回来了,若有些什么长短,老夫纵死亦无颜见你九泉之下的父亲了!快快请起,让老夫仔细瞧瞧!”秦天嘏说得一口字正腔圆的上京官话,年届不惑两鬓如霜,容貌却依旧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剑眉星目器宇轩昂。
      我的眼泪原是强挤出来的,见秦天嘏情真意切得双臂不住颤抖,内心倒亦生出几分真情来,一时间真眼泪倒比假眼泪还多了。秦天嘏与我父亲一般年纪,原只是个不起眼的百夫长,被我老子慧眼识珠一路提拔至他的副将,他又孤身一人不曾成家,回京时常住在靖国公府,遂与我老子十分亲厚,我兄弟二人自幼起一直唤他叔叔。父亲大去后倒是我兄弟二人受他的照拂多些,子凌前年末奉旨押运粮草至西疆,与他并肩作战了数月,更添了些同袍之谊。
      我抓着他的手臂不肯起身,“害世叔忧心了,子凌不孝!世叔受子凌一拜!”
      我尚未拜下去,秦天嘏便扶着我的胳膊将我拽起身,“说的什么话!快起来!回去给你爹上柱香是正经,虽不知你历了什么险,其中艰辛只怕不是旁人能想的。”
      我叹了一声,“说来话长,若不是父亲保佑,子凌怕是当真难回来了!”说罢,我又转身示意丞暄与广安走近些,将丞暄引荐给秦天嘏道,“世叔,子凌得以活命,说来还多亏了这位兄台,我养伤期间一直在他府上叨扰。”
      秦天嘏倒极敏锐,负着手上下打量丞暄,目光警惕且充满怀疑。
      我视而不见地谓丞暄道,“程兄,这位是我世叔,我大宁国抗击俄羌的主帅,秦将军。”
      丞暄这会子的演技倒比演恋上艺妓的风流殿下时精进了不止一点半点,大抵是彼时根本不曾上心之故。他亦看出了秦天嘏目光中的不善,却只是昂首淡淡一笑,朝秦天嘏作了个揖,道,“见过秦将军,晚辈程七,与尹兄一见如故,因路途遥远,担心他一人在回军营途中旧疾复发,故而随行而至,只怕要在将军处借住两日,还望将军行个方便。”
      秦天嘏点点头,“住几日自然不值得什么,横竖军营里挤挤都能住。只军中到底条件艰苦,规矩也多,小公子不比我们这些粗人,一看便知是娇生惯养的,倒怕你不惯。”
      这话,已可等同于不欢迎了。
      我忙打圆场道,“我忽然回来倒给世叔平添了这许多麻烦,人是我领来的,怎好再去叨扰别人,只让两位在我帐中将就几日即是。”
      秦天嘏依旧只是不冷不热地点点头,他揽过我的肩膀,“外头风大,咱们进来坐着说话。”
      此“咱们”自然说得是他与我叔侄两个,不包括丞暄与广安了。这可不成,我还需见机行事一面套秦天嘏的话,一面改编“自己”的遭遇呢,若丞暄不在一旁听着将肚子里的瞎话同步,改日穿帮了可如何是好?
      因我赶忙笑道,“世叔说得是,还是先进帐吧。只是,我们一路马不停蹄,自午后起便水米未打牙,方才赶路不觉,这会子倒有些饿了。晚饭可还剩下些什么干粮米汤,能让我等充充饥的?”
      “哎!”秦天嘏大力地拍了拍脑门,“我竟忘了这个!”他指了个侍卫,道,“去准备些热乎饭菜,送到我帐中来。”
      小侍卫得了令,自去命人准备饭菜了,我则得以堂而皇之地带着丞暄和广安跟进了帅帐。
      秦天嘏的帅帐比起丞暄那靡费奢华的帅帐自然算是平淡无奇了,会客之用的外间也只挂了一张地图,摆着几套桌椅。
      丞暄地位尊贵,走至何处都是坐在正中间的贵客,早已习惯。此番亦然,我眼瞧着他大摇大摆朝着主位便去了,额头上登时一片冷汗,却不知该如何提醒。
      秦天嘏跟在他身后,似乎也很有些诧异,大约头一遭见到这般不懂规矩的客人。
      我急得忍不住唤他,“丞……”
      万幸那个“暄”字还没出口,他便停住脚步,对着那把灯挂椅左右相看了一阵,道,“这把椅子有些陈旧了,将军卫国戍边劳苦功高,只用这个怕是委屈了。寒舍还存着些黄花梨的太师椅,虽不是什么稀罕物,却牢固舒适,回去便差人送来孝敬将军,还望将军笑纳。”
      他这一出圆得倒还说得过去,我笑着接话道,“程兄为人仗义,我先代将军谢过,然而军中不比城中,一应物什皆以便宜行军打仗为佳。你那黄花梨的太师椅,还是留着送到秦将军在上京的府邸吧。”
      秦天嘏的脸僵了僵,然而俗话说当官的不打送礼的,他的语气到底比方才和缓了些,“小公子客气了,军中条件一贯艰苦,真在这营帐里放几把黄花梨的太师椅也不像。”
      丞暄笑了笑,“也是,竟是我考虑得不周全。放在营帐里自然不好,将军若看得上,放在别处也未为不可,横竖东西是好东西。”他说罢,走回自己该坐的位置,安稳坐下。
      秦天嘏暂不去理会他,只谓我道,“贤侄,你这一去一岁有余,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曾亲自到你遇险之地去寻,只见一地狼藉,活着回来的兄弟不多,几个都说你受了极重的伤,如今可都大好了?伤愈后可曾禀告太子殿下?”
      我抬抬手,故作激动道,“此事说来话长……咳咳!”我咳得十分厉害,且咳了好一阵子,假借咳嗽拖延时间将他方才说的话前前后后想透了,才能开口。
      首先,他说子凌离开军营已有一岁,正与铁锅儿说的时间吻合。凛传旨召子凌回京,想必正是为护送白原公主和亲一事;子凌遇险失踪,凛便派我冒名顶替。且这一年间,军中无人知道子凌去向,子凌出事后便从不曾有任何音信传回。想到这一层,我的心思不由得沉了几分。
      其次,有人曾见子凌受了极重的伤,秦天嘏见了我却并未像见了鬼,可见他亦确确实实不曾见过子凌的尸首,子凌尚存一线生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尸首如今于我而言,便是最好的消息。
      再次,他问我伤愈后可曾禀告太子,可推知有两种可能:其一,凛与他一样,不曾得到关于子凌的任何消息;其二,凛已知晓子凌的去向,然未曾告诉秦天嘏,即他并非只刻意隐瞒我一人。
      情形听来虽极其险恶,我却仍坚信子凌尚在人世。
      我厘清思绪,缓缓道,“当日我受伤极重,不仅身上刀伤无数,头颈亦受了重击。程兄的商队路过俄羌军围堵我之处附近的一片胡杨林时,见我一息尚存,便好心将我救下,带回府上。自然,这都是我神志清楚后,程兄说与我听的。我因伤到了脑袋,事发之日的许多事皆记得不甚清晰了,只记得路上忽然围上来数量约有我那一队人马十倍之多的俄羌军,兄弟们拼死突围,血雨四溅,残肢遍地。我逃出去很远,却仍旧不能甩掉身后的俄羌胡子,此后的事便一无所知了。”
      子凌出事时的情形我自然未曾亲眼目睹,然而铁锅儿却亲历了来龙去脉,有他的描述再加上我与丞暄的杜撰,自然天衣无缝。
      秦天嘏去过那片地方,听过我这话,大约想起了彼处场面之惨烈,不由得双眉紧锁目光凝重。
      丞暄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尹兄初到寒舍之时亦是时而清楚时而糊涂的,我府上一众奴婢小厮轮着去听他那断断续续的梦呓,才大约猜出他原是在可木拉塔与雍州边境打仗的大宁将军,此行是要回到都城上京。待到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终是能睁眼说话时,却连自己的名字也记不起说不出。真真儿可怜啊。”
      这也是我与丞暄商量过的,将我说成是一个脑袋受了伤、时而神志不清的子凌,万一一时说错了什么话、认错了什么人,还可辩称是脑袋上的伤又作怪了。且消失了一岁有余的、此前生死不知的人忽然回来,本就疑点重重,偏身边还带了两个更加身份不明的人,说话就须得模棱两可、语焉不详。若真算漏了什么露出马脚,还可一股脑儿地推在丞暄身上,只说什么都是他告诉我的,是他将我这无辜人骗了。
      不过这自然都是退一步之后的计策,事情若顺利,待穿帮前我就已寻个托辞逃了。
      我附和道,“唉,可不是,若不是程兄救我,此刻我恐是已在九泉之下与父母团聚了。”
      秦天嘏这方开口,“贤侄年纪轻轻快别说这话,虽是受了伤,也值不得这样说。尹老将军的爵位,虽由你哥哥承袭了,然我猜陛下与殿下的意思大约是对你寄予厚望,只世袭个爵位反倒框死了你的前程。他日你建功立业,保不齐要钦封你个爵位,重新拟个封号。反倒是你哥哥,我那另一位贤侄,好逸恶劳的竟比不得你一分,好在还有个世袭的爵位撑着,将来也不至太过落魄。”
      嘿!秦老头儿这话大爷我可不爱听了,大爷我近些年在上京城从未作奸犯科,怎生就落了个好逸恶劳的名号?平日里我除了游手好闲、吃喝玩乐,也还是做了些实事的,比如、比如、比如……
      罢罢罢,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子凌这小人精千不好万不好,有一点却是好的——他是个极其护短之人。没错,他大哥我便是他要护的“短”。
      是以我学着他素日最爱用的假正经的语气正色谓秦天嘏道,“世叔谬赞,我不过干些为殿下跑跑腿的差事,旁的再难堪大用。反倒是哥哥,平日里看着虽轻浮,实是个极踏实极可靠的,颇有家父大智若愚的智慧。”
      秦天嘏哂然一笑,“你啊,从来是如此,说你什么都不打紧,只不许旁人说你哥哥一句不是。”
      演什么都浑然天成的我听他说了这一句,不知怎的竟不由得怔住,竟连秦天嘏都见过子凌维护我。可我却已不记得多少时候不曾听见看见子凌那小人精像个护犊子的老母鸡似的,维护他这名声在外的哥哥了。
      子凌啊……子凌,你这小人精现在何处啊?
      “贤侄,你这是怎么了?”秦天嘏一句话拉得我我回过神来,却见他面上有讶异之色。
      丞暄脸色亦微有些波澜,下沉的嘴角透着委屈与不悦。
      湿凉的水珠滚过我的腮帮子,我扬手一摸,可不正是大爷我阔别多年的眼泪。
      我清清喉咙,微赧道,“久不归家难免思亲,让两位见笑了。家中只我兄弟二人,自然比一般的兄弟更亲厚些。”
      丞暄皮笑肉不笑道,“无甚难为情的,在府中时便常听尹兄与兄弟感情甚笃,思亲乃人之常情也。”
      秦天嘏闻言,也道,“你兄弟二人亲如一人,这连殿下都是知道的。我将你失踪之事禀报殿下后,殿下火速传旨命我将消息锁死万万不可外传,怕得便是你哥哥得了信会伤心过巨,有个好歹。”
      我心中一惊,子凌才一出事凛便打定主意要瞒我了?心中虽如开了锅一般,我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可不是,那阵子天不好,哥哥身子弱,怕是受不得这般惊吓。”
      秦天嘏抿着嘴点点头,“上京城的四月可不就是那般,冷一日热一日的,你哥哥孱弱,自当谨慎些。”
      言谈间我总觉疏漏了些什么要紧事,偏得花着心思应付秦天嘏,一时也想不出是何处出了偏差。饭菜已端进营帐,我虽没什么胃口,却还是装作饿极累极一般大口饕餮,那些若有似无的疑惑暂且放在心中不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廿回 主从妙计探宁营,老将无心漏玄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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